十几天后,燕子的巢筑成了,王焕枝不由倍感欣慰,冲它们说道:“燕儿,你们终于有了安身之处了,而且更幸运的是,咱们又住在了一起,真是有缘啊!这楼是刚盖起来的,是不可能拆的,你们就安安生生地在这里住下去吧,明年春天,再早早地返回这里,在这儿生儿育女。我老太太呢,从此也就有伴了,再也不用像前一段时间那么孤单了……”
然而,王焕枝老太太的好心情仅仅存在了不过十几天,就因为另一个事件的发生而彻底终断了。
一天早晨,王焕枝起了床,照例像以前那样,想到窗前同燕子说会儿话再做早饭,就在这时,她又一次听到燕子悲凄的惨叫声。老太太的身体不由猛地哆嗦起来,又是怎么了,又有什么人祸害燕子呢?一边想一边慌慌张张地向窗前跑去。
王焕枝打开窗户,探头向窗外望去,看到楼下有一个身穿保安制服的人,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正在使劲地捅燕子窝。可能由于楼层比较高,竹竿太长,而且比较柔软,竹竿颤动着,晃来晃去,捅了好几次,竹竿都从燕子窝旁边擦了过去,窝没有捅下来,只蹭下了一些泥土,把两只燕子惊得围着自己的窝四处乱飞。看到王焕枝老太太探出了头,两个燕子像是遇到了救星,飞到她的面前,拍打着翅膀盘旋着,口中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切的叫声,似乎在向她求救。
王焕枝沙哑着嗓子向楼下的物业公司的那位年轻保安喊道:“后生,你这是干什么呢,我老家的房拆了,旧家屋檐下住着的那窝燕子也遭了大难,刚要出窝儿的几个乳燕被毁了,只剩下这两只大燕子逃了个活命,不知怎么找来了,便在这里垒了个新窝。这楼房不同咱们老家,有屋檐,垒个窝容易,在这光滑的贴着磁砖的墙上,为垒这个窝,两只燕子整整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啊,它们有个家多不容易,你怎么这么狠心要给它们捅了呢……”
保安听到王焕枝老太太的话,将竹竿收了回去,戳到地上,一手撑着竹竿,一手搭着凉棚向上望去。
王焕枝以为自己的话感动了这位保安,急剧跳动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然而,保安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回答道:“大妈,我也不想干这事,这大热的天儿,谁不知道在屋里躺着休息一会儿舒服呢,然而不行啊,咱们物业公司有规定,不准燕子随便在楼上搭窝!”
“燕子在楼外的墙上搭个窝碍什么事了?干嘛要捅它们呢?”王焕枝喊道。
“燕子住在楼上,经常有屎掉下来,影响小区的环境卫生,有时还会落到小区的轿车上,有些业主意见很大……”
你没听老人们说过啊,燕子是吉祥鸟,伤害燕子瞎眼呢……”王焕枝说。
听了王焕枝这句话,这位保安有些生气了,回答道:“你个老婆子胡说什么,整个叼窝乡,多少房子被挖掘机拆了,有多少没来及出窝儿小燕子被砸死了,我没见哪个开挖掘机的师傅眼瞎了。公司刚出了规定,燕子窝必须捅,发现一个就捅一个,一个都不能留。咱们小区是全县新农村建设的样板工程,并且隶属于苍山新城,一切都是按照现代城市的模式进行建设和管理的,不但不能住燕子,草坪也是统一规划的,这你总不会不知道吧?咱们小区有几户业主,把草坪上的草挖掉种了菜,什么黄瓜、西红柿、白菜、萝卜的种子不少。结果呢,前几天物业统一给他们铲了,又种上了草,而且还特别规定,以后谁要是再在草坪上种菜,不但照挖不误,而且还要对这样的业主进行罚款处理……看着吧,听说,以后小区还会出规定,连鞭炮都不能放呢,公司经理说了,这就是城市化,是现代文明……”
“屁的现代文明!现代文明就不吃菜了?娶个媳妇,过个年,还不让放炮了?狗屁!你小子还是安安生生地拎着你的竹竿回去,别再伤害我的燕子了,要不老天爷一定让你的两只眼都瞎了!”王焕枝骂道。
年轻保安挨了老太太的骂,不由勃然大怒,这次他没有回骂,只见他跨开两条腿,稳稳地站定了,然后又一次将竹竿举起来,向燕子窝伸去。竹竿快接近燕子窝时,保安闭住一只眼,像射手瞄准似的,使竹竿正对准了燕子窝,然后双臂紧握竹竿,猛地向上一捅……
这次竹竿正好捅到燕子窝上,一瞬间,燕子窝被从空调机下光滑的墙壁上捅了下来,随后听到“啪”地一声响,燕子窝掉到了地上,已经完全干燥的燕子窝,被摔得四分五裂,并扬起一阵粉尘。
王焕枝的心,顿时也随着粉碎的燕子窝破碎了,他想大骂这个年轻保安,然而,她浑身无力,身体哆嗦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只燕子,看到自己千辛万苦筑成的窝,被人捅落在地,并摔得粉碎,不由发出一阵阵凄绝的叫声。保安手撑着竹竿,冲这两个燕子发出哈哈的大笑。
两只燕子在王焕枝窗前上下翻飞,并不断地冲她发出一阵阵悲苦的哀鸣,似乎在向这个尽管爱它们却又无力保护它们的老太太诀别,然后急剧扇动着翅膀,飞上了楼顶,在楼顶又盘旋了两圈,便奋力向遥远的天空飞去。
王焕枝强撑着身体,目送两只燕子飞去。布满雾霾的天空,到处是一片灰暗,很快,燕子渐飞渐远,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两个黑点,随后,两个黑点也消失在了遥远的天际,灰蒙蒙的天空中,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受此打击,王焕枝一天没怎么吃饭,她心里堵得慌,如何吃得下饭,整整一天,她暗自垂泪,絮絮叨叨着,直到天黑了,才勉强熬了一锅粥,喝了半碗,早早就睡下了。
一开始,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安眠,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头有些晕,好像是有些犯困,神志逐渐地有些迷离,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山嘴头,家里的房子还是好好的,屋檐下的那一窝燕子也好好的。此时,山里的枣花与荆子花,正在盛开,花香弥漫,笼罩着整个村子。村子外面,田里的麦子快要黄梢了,乳燕出了窝儿,随着它们的爸爸妈妈,在房前屋后,快乐地飞着,不时发出“唧——唧——”的孩子一样稚嫩的欢叫声……
一群孩童,在村里的打麦场上,一边欢快地蹦蹦跳跳,一边继续唱着那一首唱了好多年的儿歌:
小燕子,穿花衣
每年春天到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这里春天最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