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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质彬起了床,胡乱地扒几口饭,带上一把伞,就骑上自行车匆匆忙忙地来到了学校。这时,学校教学楼前的院子里已经有几个老师了,负责通知大家的校办室兼高二年级主任叶文平已经来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学校党委书记高爱国居然也在呢。

“怎么回事呢?不就是查个作业吗?由年级主任带队不就可以了吗?怎么高书记也来了?”文质彬心里嘀咕着,将自行车推进了车棚,然后拿着伞向同事们走去。

快走到大家跟前的时候,文质彬提高嗓门问叶主任道:“叶老师,前几天不是刚查了吗?怎么又要查?”文质彬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叶主任正在同高书记小声地说着话,听到文质彬问自己,瞅了他一眼,轻声问了句:“来了?”,就掉过头,又专心地同高书记说起话来。

从叶主任这里没有找到答案,但又不好再问人家,也许叶主任与高书记正有什么要紧事商谈呢,领导嘛,学校这么大,需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

于是,文质彬只好带着询问的目光向旁边几个老师望了望,然而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这时,一个老师说了句:“今天到清水湾村……”

“到清水湾村查作业?”文质彬心中嘀咕道:“村名倒是有些耳熟,但到底属于哪个乡镇却不能确定,听名字这个村一定比较偏僻,村里人也许仍然保持着中国农民古道热肠的优良传统……”想到这里,文质彬看着大家,又一次问道:“不是前几天刚下乡查了作业吗?怎么又要下去?”

“不是查作业,这次是让咱们去扶贫!”一个老师回答道。

“扶贫?……”文质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自己在学校职称最低,工龄也没几年,挣钱自然很少,自己本身就够贫的,如何去扶别人?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扶别人?自己这样‘贫’,又怎能把别人扶起来?

“真是可笑,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位老师一定是在忽悠自己,让我们当老师的去扶贫,哼,谁信这样的鬼话!”文质彬想。

然而看同事的神态,不像是撒谎,也不像是开玩笑。

就在这时,更多的老师离离拉拉地来了,叶主任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向大家挥了挥手,喊道:“过来,都过来,咱们开个会,让高书记给咱们讲话,传达一个上级的指示。”

老师们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边向高书记围拢过来。

看到大家都过来了,高书记也抬腕看了看时间,说:“还有几个老师没来,但是时候不早了,咱们一边说一边等……大前天,教育局接到了县委县政府的通知,要求利用放暑假的机会,组织全体教师下乡,加入到县里正在轰轰烈烈开展的扶贫攻坚运动中去。前天,我和栗校长到教育局开了会,会上,教育局领导要求永安县全体教师,务必绝对服从县委的指示,服从这次扶贫攻坚的大局,没有特殊情况一律不准请假。什么是特殊情况?按教育局关局长的话,爹娘死了才是特殊情况,其他的都不是……”

老师们相互瞅了瞅,不由嘀咕起来,顿时,院子里发出一阵嗡嗡声。

叶主任望了人群一眼,大声喊道:“大家安静!安静!认真听高书记讲话!”

高书记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话可能说得有点儿难听,但说明了局里对这次扶贫活动的重视。省委书记前一段时间在咱们县待了好几天,对咱们县的扶贫工作提出了严厉批评,也做出了重要指示——扶贫攻坚“回头看”。他发觉在扶贫工作中,以前收集上来的资料有大量的虚假信息,所以要将以前的东西推翻,重头再来!”

说到这里,高书记连续咳嗽了几声,掏出几张纸巾擦了擦嘴角,继续讲道:“各位老师,咱们这次的主要工作就是入户调查。根据上级要求,这次咱们学校共出了一百名教师,分成了五个组,负责五个村的扶贫工作,一个组包一个村,每个组都有一名校领导负责带队,咱们这个组是第一组,由我负责。咱们学校五十岁以下的老师都必须无条件地下乡,党员更要无条件地下乡。各位老师的具体工作,是在各村村干部的协助下入户调查村民的各种信息,再把收集到的数据登记造册,最后再输入电脑。工作是非常繁重的,也是非常累人的,现在又是汛期,天气随时会出现很多不确定因素,困难是可想而知的。但是,上级对这次工作盯得很紧,县委县政府要求我们,要把这次下乡扶贫看作一项光荣而艰巨的政治任务来对待,发挥主观能动性,下定决心,克服困难,坚决完成这次入户调查工作……昨天我与咱们高二年级部的两位干事左小玲和周亚飞到沙河镇开了会,进行了初步培训。但因为工作内容非常繁杂,所以很多东西还搞不太明白,今天咱们到了清水湾村,继续接受村干部的培训——今天先不入户,只培训,培训结束就可以回来了,从明天开始正式入户调查……”

“咱们这些臭老九成联邦调查局的便衣了……”有个老师小声嘀咕道。

“我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请跟我走一趟,你被捕了……”

“我们是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两个历史老师相互打趣道。

周围几个老师不由低声笑了起来。

就在高书记讲话的当儿,又陆续来了几个老师,人基本到齐了。等高书记讲话结束后,叶主任环视了大家一圈儿,说:“人基本都到了,我把咱们组的名单发给大家,咱们组一共二十人,每两人一小组,编成了十个小组,大家先看一看谁和谁一个小组,到了清水湾村,今天培训,明天以小组为单位入户调查。每个小组的第一名是小组长,作为小组的负责人,小组长都是党员!……”

老师们接过名单,纷纷传阅了起来,最后,名单传到文质彬手上。文质彬一看,自己与彭淑贤一个小组,不由皱起了眉头,心里一阵阵发怵,真是不走运,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搭档呢!

彭淑贤外号“总司令”,虽是名女老师,而且号称“淑贤”,然而长得却很粗壮,性格也彪悍得很,学校最健壮的体育老师在她面前都会相形见绌自惭形秽。虽然年龄尚不足三十,却全然没有妙龄女郎的窈窕身段,而是天然拥有一副俄罗斯中年女人才有的水桶腰,两个硕大的屁股像两张大比例的世界地图,似乎将七大洲四大洋全部纳入到了自己的臀下。至于面相就更不敢恭维了,脸很大,几乎是那种病态的满月脸,然而眼睛鼻子耳朵都很小,尤其那双小眼睛沉陷在眼眶内,平时眼皮耷拉着,好像似睡非睡的样子,但在注视某个人,尤其怒目而视时,两个又大又亮的眼珠便会从眼皮底下翻出来,射出狠毒的光芒,非常瘆人。

当然,“总司令”也有笑的时候,但她的笑容比发怒时还要难看,常人笑的时候可以用“眉开眼笑”,“乐得笑开了花”,“笑得每一个皱纹都舒展开来”等语汇来描述,但彭淑贤的笑容却与这些词八竿子搭不着。恰恰相反,她笑的时候,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以鼻子为中心向一起聚拢,让人觉得比生气时的表情还要别扭,使人不由想起神话小说中的鬼怪,因此,彭老师除了有“总司令”这样一个高大上充满正能量的外号以外,还有一个截然相反的外号——活阎罗。当然这个外号大家只敢在私下里叫,没有当面这样称呼过她。大家见了她,年长的可以直呼其名,同龄或比她小一些的叫她彭老师,但无论男女老少,谁都可以称她“总司令”,每当这时,她绝不会恼,碰到兴头儿上,还会哈哈大笑着答应道:“怎么,有什么军情向本司令汇报?”

凡是见过彭淑贤老师的,无不感叹造物主对人太不公了,同样是女人,把有的人造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而将有的女人造得容貌丑陋、猥琐不堪,甚至阴森恐怖。

“彭老师这种女汉子性格,一定与她的长相有关,这长相,别说让男人疼爱,见到不逃跑就不错了,如果再不女汉子一些,可怎么在社会上生存啊。”文质彬非常理解地想。

然而,彭老师尽管长这模样,却早早嫁出去了,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彭老师的爱人在县里的气象局上班,大学本科毕业,戴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才三十来岁,居然已经提副局长了。虽然气象局是个冷衙门,但好歹也是实职副科啊,县里多数公务员,熬上一辈子也只是科员,退休时弄个副科待遇已经是很不错了,总之,彭老师的爱人无论从长相还是从其他条件上说都是很不错的。学校的同事经常会看到彭淑贤骑着一辆电动车,车后座上驮着自己的老公,在大街上飞驰而过。这时,大家在感叹这苦命男人的同时,会纷纷猜测彭淑贤是通过什么手段将这男生弄到手的,一些关系不错的女同事私下里也曾一边打趣一边问过她这个问题。彭淑贤并不恼,她的回答也非常具有女汉子风格,通常,她都是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豪爽地回答:“这还不简单,用一条麻绳儿捆来不就得了!”

彭淑贤是学校有名的女刺头儿,就凭那副恐怖的长相,不用说女老师大都对她恭敬有加,男老师也没人敢招惹她。虽说在学校并没有当着官儿,只是一名普通班主任而已,然而全校教职工,除了校长书记,惹恼了她基本没有她不敢骂的——“妈拉个巴子的”是她的口头禅。彭老师爱看影视剧,尤其军事历史片,这句颇具匪性的口头禅估计就是从这些影视剧上学到的。看她的这些作派,陌生人绝想不到这是一位为人师表的人民教师,一定觉得她是一个彪悍泼辣的女土匪头子。

尽管经常骂人,但各个年级主任,无论高一高二还是高三甚至高四,却都抢着想把她争到自己的年级,因为她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将最顽劣不堪桀骜不驯像发情的公牛一样四处惹祸的男学生整得像绵羊般规规矩矩,即使把一个年级所有的差生放到一个班里让她管着,也不会出问题。如今这个年头,学生们越来越难管,出了什么事家长也很难缠,县一中规模比较大,实行年级化管理,在一个年级里,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老师镇着,能乱成一锅粥,年级领导们会成天为学生纪律方面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哪里还顾得上搞教学?考试还能出成绩?高考还能好?还能拿奖金?所以尽管年级领导们打心里都腻她,也有些怵她,可又不能不把她当香饽饽供着。

彭淑贤作为派往清水湾村扶贫的小组长,自然是党员,因为这次下乡搞扶贫,县里有特别规定,每一个入户调查收集资料的小组,小组长务必是党员。好在在高书记的英明领导下,学校特别重视在青年教师中发展党员,而几乎每一位青年教师也都积极追求进步,纷纷向学校党总支递交入党请愿书,所以,县一中的党员数量这几年得到了突飞猛进的增长,否则,这次下乡扶贫,学校派一百名老师不难,可找五十名党员就真成问题了。而“总司令”这样能干的青年教师被吸收进党内来,更是充实了党的力量,有“总司令”这样的党员,在这次下乡扶贫工作中,一定能够圆满完成党交给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