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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湾村委会设在村西头一个大院里,门口挂着两个牌子:一个牌子上用红字写着:永安县沙河镇清水湾村村支部;另一块用黑字写着:永安县沙河镇清水湾村村委会。

进了大院门,迎面是一个崭新而高大的戏楼,戏楼的最高处写着几个鎏金大字:清水湾村文化中心。在戏楼西侧,有两间屋子,屋顶挂着红十字,门旁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清水湾村卫生室。戏楼东侧也有两间屋子,与西侧的屋子对称,这里就是清水湾村村支部和村委会的办公室。另外,大院东西两侧各有一排比较低矮的厢房,西侧的似乎是个库房,门口放着几盘电缆,还散乱地放着一些安装电力设备所用的工具;东侧厢房的门口挂着一个牌子:清水湾村支部党员活动室。

大家一路打听着,最后崔老师非常顺利地将车开进了村委会的院子里。

直到下了车,大家才知道,其他车都还没有到呢,怪不得高书记不再打电话催促了呢。原来,所有的车都堵在通往沙河镇的高速引线上了。最晚出发的崔老师,因为通过应急车道,超过了学校的其他车辆,第一个来到了目的地,几个人又在这里等了大约一个小时,其他三辆车才离离拉拉地来了。

“真是窝火,在高速上堵了半天,真把人气死!”白洁老师说。她第一个出发的,想不到却是最晚到达的,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怎么能不生气?

“收费站真是个害人的东西,简直是高速公路的瓶颈,高速上堵车,最容易发生在这里,原因就在于收费站迟滞了车辆的正常行驶,天又这么热,闷在车里好难受。”连老成持重的高书记都颇有些生气,一边发着牢骚,一边与叶主任走进清水湾村委会办公室。

“听说除了中国,其他国家的公路一般不设收费站,尤其是发达国家,只有中国这么奇葩!”文质彬说。

“不喜欢中国,你可以选择离开啊!”崔老师冲文质彬说。

“你也是受害者,这么快就忘了刚才在高速上被交警扣了驾照时所受的窝囊气了?”文质彬瞪大了眼睛,惊奇地问道。

“问题尽管存在,但咱们不能说中国不好,俗话说,子不嫌母丑嘛。”崔老师说。

“说不好才有利于改进,就像学生犯了错误,咱们当老师的就要批评他,从而使他认识到错误并改正。批评这个学生,不是因为我们不喜欢他,恰恰相反,是因为我们更爱他,是我们恨铁不成钢!他犯了错误,你总不能还要表扬他吧?”文质彬说。

“怎么不能表扬,现在的教育专家不是老在提倡激励教育吗?”崔老师振振有辞地说。

文质彬顿时语塞,他对崔老师的这种观点很不认同,一时却又不知如何驳斥他,只好说:“然而……然而……”

……

“别吵了,别吵了,各位老师,赶紧到办公室来,培训会马上开始了。”叶主任从会议室探出头来,向大家喊道。

于是,老师们便懒洋洋地向屋里走去。

就在这时,高书记突然从屋里钻出来,将大家拦在门口,严肃地说:“在进会议室之前,我要强调一下,咱们永安中学是全县的最高学府,永安中学的老师是全县素质最高的老师,大家要服从村干部的安排,认真听讲,做好培训,为下一步入户调查打好基础。大家时刻不要忘记咱们是人民教师,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要以自己的行动,向村干部以及村民们展示我们的良好形象……好了,大家进去吧!”

刚一迈进办公室的门,文质彬感到屋内非常凉爽,原来,屋内有一台大型立式空调正在工作着,放气装置左右旋转着,持续不断地向整个屋子喷出一阵阵冷气。文质彬不由一喜,七月份的天气正是热浪肆虐的时候,出发以前还担心会热死在这里呢,有空调就没事了。唉,这个夏天比往年尤其热,离了空调简直受不了,这几天,好多人在微信朋友圈里感叹:今年夏天,这条命是空调给的!

然而,就在文质彬向里走了几步,想进一步享受一下空调带来的凉爽的时候,却被屋里的烟味呛得差点退了出来。

“赶紧进来,马上开始培训,听田书记具体讲解入户调查的注意事项……”叶主任一边喊,一边瞪了文质彬一眼。

文质彬咬了咬牙,只好强忍着没有退出来。

屋里正中有一个大型的椭圆形会议桌,围着桌子放着大约二三十个椅子。在会议室周边,靠墙也都放着很多座位,整个会议室,估计能容得下上百人坐下来开会。在老师们来以前,屋里已经有不少人,散散落落地坐着,也有一两个站着的,看来村干部们基本上都到齐了。

令文质彬难以忍受的是,除了两个向各位老师发放资料的女干部外,几乎所有村干部都在抽烟,有人靠在椅背上,抬着头,一只手夹着烟,任凭烟头缓慢地燃烧着,双眼死盯着天花板,目光显得很深沉,似乎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有的低着头,猛抽一口,然后抬起头来,很享受地吐出一个个烟圈儿,一阵阵烟雾便在会议室的空中弥漫开来。

“各位老师,我姓田,是咱们清水湾村的支部书记,现在先由我来讲一讲这次扶贫信息入户收集的注意事项,内容非常繁杂,请大家赶紧坐好,培训会正式开始,注意听讲……”会议桌北面中心位置,有一个又瘦又高的年轻村干部开始了讲话。

文质彬忍了忍,跟在其他老师后面,找一个椅子坐了下来。这时,那两个面容姣好的大约二十几岁的女干部拿着一摞资料,给大家分发起来,很快,其中一位女干部就将几份资料放到了文质彬面前。

“想不到村干部里面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子,其中一个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颇有些气质,想必不是村里的老百姓……对,一定是大学生村官,自己的判断一定不会错,否则怎么会戴眼镜呢?不知她们是从哪里考来的,也不知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来这么偏远的地方上班,也挺不容易的。”文质彬想同那位戴眼镜的女干部搭讪,然而想一想还是忍住了。

最上面的一份是永安县人民政府下发的一个文件:永政(2017)13号,《永安县人民政府关于贫困户入股专业合作社发展脱贫产业的指导意见(试行)》。文质彬胡乱地翻着,其他的文件、表格等名目繁多,什么《精准扶贫“回头看”政策宣传明白纸》、《贫困户入股专业合作社发展产业意愿书》、《五不评情况调查表》、《精准识别入户评估表》……把文质彬看得眼花缭乱,感觉很是茫然,这东西这么复杂,看来真如高书记说的,这次扶贫工作的确非常繁杂。文质彬拿起第一份文件,打算仔细读一读——这时,一股更加猛烈的烟味袭来,他不由觉得一阵胸闷,头骤然隐隐疼了起来,使他什么都看不进去了,对于坐在会议桌正中的田书记的讲解,更是连半句都没有听进去。他直想站起来,试着劝阻各位村干部能不能别抽烟了。抽烟有害健康,被动抽烟的危害尤其大,在这个环境里待上一天,简直能少活十年。然而,他看到其他老师,包括各位女老师都没有说什么,便也只好强忍住了,他知道,自己如果反对抽烟,一定会招致村干部们的一致嫌恶。

“女老师们比自己更讨厌抽烟,人家还什么都不说呢,自己一个男老师,何必出这个头,她们能忍,咱就不能忍?”文质彬在心里极力劝说自己。

就在这时,坐在自己旁边的一个村干部,刚刚抽完一支烟,就又立即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仰起头,用打火机“啪”地打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很享受地将这一大口烟含在口腔中过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猛地吐了出来,就在这一刹那,这股烟味混合着一股酒气猛地冲向文质彬。文质彬强忍着,才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但他还是赶紧站起来,坐到了靠墙处两个老头子之间的一个椅子上。

这两个老头一高一矮,高的看来有六十几岁,矮的足有七十,文质彬觉得,这两个干瘪老头儿一定不抽烟,待在他们旁边一定能够免受抽烟者的直接伤害了。可是,就在文质彬这样想的时候,高个儿老头儿却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两支,先向文质彬递过来。

文质彬大惊,赶紧摆了摆手。

“抽一颗吧,男人怎么能不抽烟。”高个儿老头儿有些殷勤地劝道。

“不会,谢谢!”文质彬虽然很厌恶,还是竭力装作很客气地样子摆了摆手。

高个儿老头看文质彬态度这样决绝,尴尬地笑了笑,不再坚持,然而,他却隔过文质彬,将这一支烟递向矮个儿老头儿。

矮个儿老头儿立即接了过来,放到嘴里叼了起来。就在这时,高个儿老头儿已经掏出打火机,“啪”地打着了火,向矮个儿老头儿嘴边伸了过来。

两个老头子点着烟,便云山雾罩地吸了起来,被夹在中间的文质彬顿时感觉胸口一阵憋闷。他厌恶至极地瞪了这两个老人一眼,心里恶狠狠地骂道:“两个老不死的,抽,抽死你们!”然而两个老人全然没有意识到文质彬此时的感受,仍然旁若无人地大抽着,一点不亚于嗜好抽烟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