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质彬回到黄三家门口的时候，老栾和彭老师已经出来了，黄三妻子也在，三个人似乎正在说话。文质彬见到三个人，不由大喊道：“彭老师，栾叔叔，你们怎么出来了？统计完了吗？”

彭老师抬头一看是文质彬，不由勃然大怒，骂道：“妈拉个巴子的，你他妈的死哪儿去了，我们早就统计结束了，等他妈你半天了，再等不上你我们就走了，你他妈自个儿步行回去吧……”

“我……我到山上转了转……”

“到山上转了转？学校让咱们下乡扶贫来了，你他妈倒好，游山玩水去了，一会儿回去，我告诉叶主任和高书记，看学校怎么处理你，高书记这段时间正在气头儿上，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吧，妈拉个巴子的……”看得出，彭老师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我上山真的是扶贫去了，我……我在山上看到……”文质彬感觉很委屈，据理力争道。

“山上有鬼啊，你到山上扶什么贫？想不到你文质彬也学会狡辩了，你长出息了啊。”

“你在山上看到清水湖了吧，站在山上，向东看，能把清水湖看得清清楚楚。”老栾突然插话了，态度倒很是和气。

“看到了，湖水清澈如鉴，如一块美丽的碧玉，真是不错，如果在那里发展旅游业，一定能够带动当地经济的发展，守着这么好的旅游资源不加以开发，实在是太可惜了。”文质彬说。

“早已经开发了，我外甥弄着呢，有空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坐一坐他的快艇，很过瘾呢。”老栾热情地说。

“就你高眼儿，听到了吧，人家早开发了，用得着你当这个事后诸葛亮？妈拉个巴子的……”彭老师骂得更上劲了。

“好了，好了，咱们今天上午还要入一家，好容易这么远来了，时间不早了，别蹭磨了，走吧，到周二伟家。”老栾笑着打圆场道。

“走，我带你们去。”黄三妻子赶忙说。

“不用，我们自己去，又不是找不见道，好了，黄三家里，你回去吧，你家做着豆腐，而且家里那么多孩子，一会儿该给他们做饭了。”老栾劝阻道。

“那也好，周二伟家里可能早就在等着你呢，赶紧去吧，可不能让人家等得心焦了……”说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向自己家里走去。

“嫂子，我在山上看到了……”文质彬忙不迭地冲黄三女人喊道。

“他妈的你还磨唧什么，还不赶紧去周二伟家入户，一会儿中午了，饭都赶不上吃了，栾大哥说，今儿中午村委会给做小鸡炖香菇呢，回去晚了你吃个鸡屁股吧！”彭老师骂道。

“走吧走吧，赶紧走！”老栾也立即催促道。

眨眼间，黄三妻子已经进了自家院子，文质彬只好将心中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过身，跟着老栾向周二伟家走去。

一边向上走，彭老师同老栾说：“最近几年，网上有很多讨论中国老龄化的帖子，有些帖子说得非常蝎虎，什么‘中国未富先老啦’，什么‘中国人口红利的时代即将过去啦’，什么‘中国未来养老形势异常严峻啦’……可是，经过在清水湾村这几天下乡，我发现，这些帖子纯粹危言耸听，黄三一家五个孩子，五个啊！我的天！什么大龙二龙三龙，三个儿子，什么大凤二凤，两个女儿，没准儿什么时候还会生出个三凤来呢，我的天！我只养着一个女儿就够我呛了，中国农民真是太伟大了……”

“中国农民的确伟大，当年毛老头儿正是发动农民，才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打倒了国民党反动派；建国后，也正是靠着农民努力生产，交公粮，支援国家的抗美援朝战争，才最终取得了胜利；再后来，又是农民节衣缩食，支持国家的工业建设，国家才有了两弹一星……咱们中国的农民真的是太伟大了。”想不到老栾一个农民，也知道得这么多。

“真的？那几个孩子都是黄三家的？我说看着长得那么一样呢！我也觉得这村里孩子很多，很多人家都有三几个孩子，少于两个的少之又少，那天在村中心的大槐树下，也是那么多孩子！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似乎在这个村里没有得到切实执行！”文质彬说。

“按照彭老师所说的，我们村生这么多孩子，算是为国家做贡献了，否则，咱们国家可就真的出现老龄化危机了。其实，你们看到村里孩子多，这与现在是暑假有关，等开了学，村里孩子可就少多了。很多在城里上学的孩子，现在回到村里跟着爷爷奶奶度暑假来了，等一开学，很多孩子一离开，村里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热闹了。”老栾说。

大家说着话，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周二伟家，老栾没有吱声，轻手轻脚地径直走了进去。文质彬心说：“这家有没有狗呢？”然而，看到老栾并不担心，文质彬也就不再害怕。“老栾在前边呢，有狗也是先咬他，自己有什么可怕的，看来肯定是没有狗，有的话早就叫唤起来了。”

这户人家很是干净，院子里清扫得一尘不染，而且还种着很多花，有的刚刚开谢，有的开得正艳，有的含苞待放。农村大部分人家是不种花的，有的会在院里种些菜，有的院里堆放柴禾，显得非常凌乱。很多人家院子里养着鸡，甚至还有在院里养猪、羊、驴等大牲畜的，这样的人家，家里更是乱得一团糟，鸡屎猪粪到处都是，简直没法下脚，空气臭不可闻，苍蝇满天飞。

走进客厅，文质彬发现，屋里地上铺着地板砖，屋顶打着顶棚，墙上贴着壁纸，家具也都是崭新的，各种电器几乎一应俱全，尤其客厅里的那台饮水机，更是农村人家不常有的。客厅向里还有一个小房间，显然是个厨房，里面安装着煤气灶、微波炉等，看来，这家女主人的生活挺有品味，虽然身在农村，享受的却是城市人的生活，做饭是基本不用柴禾的。

文质彬不由叹道：“怪不得周慧敏穿得那么好，浑身上下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原来是受家庭的良好影响，果然是身教重于言教啊！”

就在这时，屋里人似乎听到有人进来了，只听有个女人喊了声：“谁啊？”

“我！”老栾回答道。

卧室里随即发出一阵窸窣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穿着一件印花布睡衣，脚上趿拉着拖鞋的女人出来了，刚才似乎是在睡觉，因为她的面部表情有些睡眼惺忪的样子。

文质彬的目光不由被这个女人吸引了，她中等个头儿，柔美的腰肢，丰满的胸脯，经过拉直的头发用一根橡皮筋收拢住，然后自然地垂到胸前；鸭蛋脸，双眼皮，描着弯弯的眉毛，涂着淡淡的口红，脖子上挂着金项链，两个耳朵戴着金耳环……文质彬一时看呆了，想不到在清水湾村这个偏僻的地方，竟然有一位如此漂亮的少妇……

正在文质彬有些心猿意马的时候，老栾问：“二伟呢？又出去打工了吗？”

“前一段时间回来了几天，刚又走了。”周二伟妻子回答道。

老栾眼睛一亮，问道：“那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怎么也得到年底了。”说完，少妇平淡地笑了笑。

“那……孩子在家吗？这是县一中来咱村下乡的老师，来帮助咱扶贫，协助入户调查，呵呵……”老栾说。

“哦，你们是县一中的老师？你们教着小敏没有？”少妇问道。

“我是周慧敏的语文老师，她还是我的课代表呢。”文质彬急忙回答。

“小敏，赶紧起来，看谁来了？”少妇冲套间内喊道。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连衣裙的睡眼惺忪的女孩走了出来，一边抹眼一边打着哈欠。

“看，这是谁来了？认识吧？”少妇问道。

“老师，你们来了？”女孩向文质彬问候了一声，又转过头指着文质彬同妈妈说：“这是我们语文老师。”语气显得很平淡。接着，周慧敏略微让了一句：“老师，栾叔叔，你们喝不喝水？”身子却未动。

三个人只好客气地摇了摇头，说：“我们不渴。”

“那你们待着吧，我去里屋做作业了。”说完，略略笑了笑，就转身回屋里去了。

本来，文质彬是怀着一腔热情来到周家的，周慧敏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而且当着自己的课代表，并且非常听话，和自己也特贴心，班里有什么动向，她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刚才来她家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象着周慧敏见到自己该是一副怎么惊喜的表情呢？该会如何热情地接待自己呢？

可是，见了面，人家却对自己如此冷淡！彭老师无所谓，因为她毕竟没教着周慧敏，甚至她们两人都互不认识。可自己不行啊，自己教了她整整两个学期，而且她还是自己的课代表。

“唉，这种滋味真不好受，简直是自作多情，自己的热脸撞上了人家的冷屁股。等开了学，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对她那么好了，以前，自己曾积极向她们班主任，向学校为她争取过助学金。另外，她还被评为贫困生，每年学校给予她六千元的生活补助，生活费基本上就够了。”自己最钟爱的学生对自己如此冷淡，令文质彬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

文质彬突然记起，前几天，从一同事的口里听到些风声，说等到高三开学时，老师们要做很大调整，很可能就不让自己接着教原来的班了。升高三的时候，学校经常更换老师，这是永安县第一中学的惯例。高三嘛，更加重要了，学校也更加重视，换一批领导认为更加得力的老师，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这么说，周慧敏一定是听到了这种消息，才对自己如此冷淡的吧，否则，她断然不会这样的，唉，这世道，不但大人，连孩子都变得这样势利。”文质彬咬牙切齿地想。

然而，彭老师却夸赞道：“嫂子，您这孩子真不错，这么爱学习，不愧是文老师的得意门生啊。”说完，笑着看了看文质彬，表情里充满了对他的嘲弄。

“什么不错！简直差极了，每天晚上就知道看电视，怎么喊都不睡，白天却睡大觉，看你们来了，去做作业，猪鼻子插葱，装象呢。”周慧敏妈妈说。

“对了，你儿子呢，怎么没有看到他？今年后半年该上初中了吧？”老栾问。

“到他姥姥家去了，每年放了假，不管是寒假还是暑假，都要在那里住多半个假期，我娘把他带大的，亲着呢。”少妇说。

老栾眼里不由又一亮，转头瞅了瞅文质彬，说：“给我一张统计表。”

“哦……要开始统计了？好吧。”说着，文质彬从包里取出一张统计表，交给彭老师。

“给我！”老栾喊道。

彭老师疑惑地看了看老栾，只好将表交给了他。

“周二伟家的入户调查的事你们两个老师就别管了，统计表我先拿着，今天不早了，填完就误了吃中午饭了，等下来有时间了我替她填一下就可以了。”栾志军说。

彭淑贤与文质彬两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发什么愣？就这样定了，好了，你们先走吧，到我停着车的地方等着我，一会儿我就下去，然后拉上你们回去吃饭。”栾志军说。

“那……这样合适吗？”彭老师犹豫着问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去吧，到下边等着我，车在那里停着呢，还担心我不拉你们回去吗？”老栾提高了嗓门，虎着脸，狠狠地说。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咱们三个人，让你一个人填这表，还有照相呢，岂不太麻烦您了吗？昨天您已经弄了一天蘑菇，累坏您了可怎么着。”彭老师尽可能委婉地说。

女人的脸似乎微微红了。

老栾咧嘴笑着说：“没事，填个表，照个相，怎么会累着呢，我的手机比你们的不赖，照出来的相更好，好了，你们赶紧去吧。”

“那……我们走了。”说着彭淑贤与文质彬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那……两位老师就这么走了？知道家在哪儿了，以后常来啊……”女人客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