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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户调查统计渐入尾声,文质彬所在的小组再有几户就结束了,然而他却丝毫没觉得轻松,因为他知道,统计结束以后还要继续完善表格,有很多项目还要修改,有些结果需要计算,简直是千头万绪。更重要的是,很多户的数据都是乱填的,老栾怎么说,彭老师就怎么记,这些数字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真实性,如果被查出来,估计得作废,那样的话还得重新入户,那么,近一段时间三个人冒着烈日酷暑所做的工作就会完全付之东流了。而更让文质彬心焦的是,自己与栾小青的关系已经逐渐暴露——大家都不傻,尤其是小青的叔叔栾志军,彼此接触最多,早就看出些眉目来了。

对女儿和文质彬偷偷恋爱的事,栾小青的妈妈早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个善良而又软弱的女人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件事,眼睁睁看着两个青年男女越来越如胶似漆,既阻止不了,又不敢让自己的丈夫知道,甚至还得想办法替两个孩子遮掩。她渴望自己的女儿能获得幸福,说实话,她是挺喜欢文质彬的,也想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她喜欢的人,也愿意让自己的女儿找一个有文化,在城里上班的女婿,可她既担心两个孩子最终走不到一起,又觉得这样对不起树强一家,因此,每每想起女儿的终身大事,只好一个劲儿地哀声叹气。

一天上午,各位老师入户回到村委会,刚刚吃过午饭,突然,一辆轿车轻轻地开进了村委会的院子,一个中等个子,脸色黝黑的中年男子下了车。

叶主任大喊一声:“这不是关局长吗?哪阵风把您吹来了?这大热的天儿,跑这么远太辛苦了……”边说边跳下戏台向轿车跑去。

“哦,叶老师你好!”关局长伸出了手。

叶主任也赶忙伸出手,与关局长的手握在了一起。

“关局长您太辛苦了,这是微服私访来了?”

“叶老师你辛苦了!老师们辛苦了!广大老师放弃暑假休息时间,奔赴农村,坚持在扶贫工作的第一线,真是令人感动啊!局党委非常关心你们,我代表局领导班子下来看看大家。”一边说着,关局长放开了叶主任的手,向全体老师挥手致意,然后双手合十,做了几个作揖的动作,算是向大家致敬。

刚吃过饭的高书记正在会议室里吹空调,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也急忙走了出来,看到是关局长,微笑着走上前来握手。关局长很关心地问高书记:“怎么样,入户调查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在县委和局领导的关怀指导下,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广大老师的思想境界也很高,这几天没有一个请假的,早早就来到村里坚持工作,现在入户再有一两天估计就结束了……”高书记说。

“那就再加一把劲儿,争取早日圆满完成任务。”关局长欣慰地说。

“好,我也是这样想的,叶主任,你过来,咱们商量一下,看该如何提高进度,争取早日结束。”

叶主任跑了过来,手按在脑门上略想一想,说:“我有个提议,不知可不可以说。”

“只要是好的想法,但说无妨。”关局长说。

“咱们的老师在入户过程中反映,有些人家经常去了没人,常扑空儿,或者只有孩子,大人下地干活去了,中午才回来。而中午咱们又在村委会吃饭休息,当咱们下午去了,人家又到地里去了,所以总也遇不到人……”

“明白了,中午不休息,利用农民都在家里的时间,抓紧时间入户,尽快把入户的工作完成。”高书记说。

“我看这个点子不错!”关局长表扬道。

“现在不是已经吃了午饭了吗,那就立即入户,就这么定了!”高书记拍了板。

“各位老师,赶紧过来,过来,开个小会儿。”叶主任扯着嗓子向老师们招呼道。

老师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走了过来,很快将关局长与高书记围拢在一起。

关局长热情地同各位老师打招呼,令文质彬意想不到的是,很多老师关局长都认识,不愧在教育局当过多年的人事股长。

“王老师好!”关局长招呼道。

“张老师辛苦了,这大热的天,罚你们到这里来,对不住了。”关局长又一次双手合十,做了个抱歉的动作。

“刘老师,这次来清水湾村下乡的老师中,数你岁数大了吧,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厉害!”关局长翘起了大拇指。

……

这时,叶主任也已经同村里的田书记协调好,将村委会派到各组的村干部带了过来。

高书记环视一下众人,说:“好了,看来都到齐了,好,我说几句话,为了尽早完成县委县政府交给我们的任务,为了让局领导放心,也为了更便于咱们开展工作,领导们商量了一下,中午不休息,立即入户,趁村民中午都在家,免了像以前那样,去了经常扑空儿。”

“嗯,是个好办法,我们组已经扑了好几次空了。”有个老师嚷嚷着说。

“那就这么定了,立即出发吧。”高书记下达了命令。

“各位老师等一等,我要插句话,看到县第一中学的各位老师在扶贫工作中的冲天干劲儿,我很感动,也很受鼓舞,现在,我决定,下午一回到局里,我就向班子领导提议,取消对你们通报批评的处罚。”关局长说。

一阵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来清水湾村的路上,经过沙河镇时,我买了一箱汽水,特意带来让大家解解渴。”关局长补充道。

人群中又响起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

关局长打开轿车的后备箱,果然从里面提出一箱冰镇汽水。叶主任拿起自己钥匙串上的起子,将汽水一瓶一瓶地打开,然后分别递给每一位老师。一时间,大家顾不上说话了,“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党员活动室里传来一阵鼾声,一阵高过一阵,持续不断地传来,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哪儿的打鼾声?”有老师问道。

“好像是在党员活动室。”有一个村干部肯定地说。

“是谁呢?”叶主任问了一句。

“应该不是咱们的老师,也许是个村干部吧。”高书记说。

“一定是清水湾村的某个村民,你听这鼾声,能赛过张飞。”

“我去看看。”一个老师自告奋勇地说。

过了片刻,这个老师大笑着跑了过来,大喊道:“高书记,是咱们的老师,你们猜,是谁呢。”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都无法判断到底谁不在场。

“能有谁呢,这也猜不到!告诉你们吧,是咱们的总司令!”

“哦,对,果然,我说怎么一直没看到彭老师呢。”

“那她老公太悲催了,每天晚上同这么个母夜叉同床共枕,简直不可思议。”

“赶紧将她叫起来,白洁,你去,把她叫醒了。”高书记尴尬地笑着,看了关局长一眼,向白洁老师命令道。

……

一两分钟后,睡眼惺忪的彭老师终于从党员活动室里走了出来。

老栾带领彭老师和文质彬,顶着炎炎烈日,无精打采地向村内一户人家走去。老栾看看彭老师,又瞅了文质彬一眼,说:“现在咱们要去的这一家,家里有个老人,是一位离休干部,九十多了,一个月挣一万多呢。”

“哦,真的?一个月一万多,这在农村简直是天堂一样的光景啊!那么多钱,想花都没处儿花啊,农村人家地里什么都有,再养上一头猪,既不用买菜,也不用买肉!”彭老师说。

“就是,我爹我娘在村里生活,每人一个月各有七十元的养老金——去年刚刚涨了点儿,原来是每人五十五元。就靠着这一百四十元钱,再多少种点儿地,如果没病没灾的,老两口也能够维持基本生活。而这个离休干部,一个月一万多,是农民养老金的一百多倍,如何花得了!钱多了难道不愁吗?”文质彬立即附和道。

“用你替人家操心,钱反正不扎手,越多越好呗!走吧,咱去看看这老人长什么样儿,离休干部,听说过,还真没怎么见过,难不成戴着金子做的帽子不成!挣那么多钱,而且据说医药费国家也是给他们百分之百报销!”彭老师说。

“不光这,死了还要给几十万呢!”老栾说。

“谁说的?死了还给钱?”文质彬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真的给!”老栾坚定地说。

“不可能吧,人都死了还给他发这么多钱,让谁花呢?我不信,国家断然不会有这规定,因为太不合理了,我坚决不信!”文质彬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老栾冷笑一声,说:“你真是个书生,幼稚!不争论这个问题了,走吧。”

不一会儿,三个人就来到了一个建有围墙的院子前,隔着大门,老栾吆喝道:“家里有人吧?爱民哥——”

“谁呢?”院里立即有人应道。

“我!”老栾边回答边向院里走去。

“谁呢?大中午热熬熬的来串门儿……哦,是志军啊,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什么事吗?明白了,入户调查来了,快进来吧,这是县里的老师们吧,赶紧进来,到屋里坐吧,空调开着呢!”爱民客气地将大家向屋里让。

“还是你有钱啊!用得起空调!”老栾说。

“你别这样说了,空调对你算什么,你现在弄着蘑菇棚,还开着新轿车乱窜,我买得起吗?……开着车来的吗?”爱民说。

“开什么车,当村儿的,这么一截儿,对了,我叔呢?有几天没来看他老人家了……”一边说着,老栾带领两个老师一起进了屋。

一进门,文质彬就喊道:“果然凉快!比村委会那儿还凉快,有个空调真好!”文质彬羡慕地不由脱口而出。

“还有些冷呢,不习惯,我身体弱,这么凉,我受不了。”彭老师说。

“总司令每天带兵驰骋沙场,身体怎么还弱呢,您这身段儿,一看就是将军范儿。”文质彬半是恭维半是讽刺地说。

“我看着壮,实际上内虚,我是胖而不壮!”彭老师说着要退出去。

“我给你把温度调高点儿。”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从床上坐起来,拿起遥控器,将温度由原来的十八度调到了二十度。

“这都是谁呢?”文质彬看到屋里有好几个人,不由问道。

“哦,这是我儿媳妇,那是我大儿子,这是我二儿子,那两个在地上凉席儿上躺着的是我的孙子孙女。”爱民回答道。

“哦,一大家子人都在啊!”

“都在,这屋里开着空调,大家就在这里凉快一会儿呗。”

过了一会儿,彭老师适应一些了,说:“栾大哥,那咱们就开始工作吧?”

“嗯,爱民,把你家里的情况都说一说,我们问,你回答,都登记起来,然后照相。”栾志军说。

“和前几次一样吧?”

“这一次比以前详细一些,不过也差不了多少,无非是收入支出,家庭成员每个人干什么活谁,有什么病有什么灾等等……还有,照相也比以前详细了,一共要照七个呢……”

同以前的程序一样,老栾问,彭老师记,文质彬在一边看着,彭老师需要什么表格,他便立即从兜里掏出来递给她,完全就是一个打下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