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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栾爱民家出来后,大约中午两点半左右,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由于刚刚从空调屋里出来,所以觉得热得更加难以忍受。文质彬抬头望一望天,天上一丝云都没有,炙刚刚的太阳射出万道光芒,好像无数毒针刺到了头顶,他赶紧将头低了下来,竭力躲避这可怕的阳光。有些虚胖的彭老师更是倾刻间额头上就渗出了汗珠。

“这鬼天气热得简直能要人命,到哪里凉快一会儿呢!”彭老师自言自语般地说。

“要不……我带你们去个地方,让你们好好凉快凉快?”栾志军说。

“什么地方?”彭老师问道。

“清水湖!”

“哦,凉快吗?”

“那还用说!乘着快艇吹吹风,那种爽劲儿,就别提多美了,比在空调屋里待着舒服很多……”栾志军绘声绘色地说。

“真的吗?”

“那是肯定的,清水湖……清水湖,一听名字就觉得很凉快。”文质彬说。

“那咱就去吧,还等什么?”彭老师兴奋地要跳起来了。

“咱们入户扶贫来了,怎么能游山玩水呢?如果有人知道了,向叶主任和高书记告了密,咱们可得吃不了兜着走。”文质彬撇了撇嘴,拿着阴阳怪气的声调说。

“哈,倒给我话儿吃来了,那好,不去就不去,到了下一户,你统计,该计算的你计算,我看着!妈拉个巴子的,一直都是老娘统计来着,也该换换了吧,奶奶的。”彭老师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

一想起表格上那些令人永远也搞不明白的统计项目,文质彬的脑子里好像钻进了无数的虫子,疼得难以忍受,甚至有一种想吐的感觉。文质彬赶忙赔着笑脸说:“谁说不想去了,逗着你玩呢,你就当真了!我难道不想凉快一会儿吗?走,栾叔叔,前边走,带领我们去。”

“得开车去,有些远,四五里地呢,走路的话,去了也就热死了。”老栾说。

“那……”

“没事儿,我家离这儿很近,我马上去开车,你们就在那个路口等着,几分钟后我就开着车过来了!”老栾指着前边不远处的一个路口说。

“那好,你去开车吧,可快点。”文质彬说。

“大哥,我再约上个姐们儿,可以吧?”彭老师问。

“哪儿的姐们儿?”栾志军问道。

“我们学校的老师,同事!”

“是女老师吗?”

“当然是女老师了,要不能叫姐们儿吗?”

“非常欢迎,叫两个也可以,咱的车一共五个座儿。”

“好嘞——”说完,彭老师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电话立即打通了,彭老师兴奋地说:“玉新,你在哪儿?……丽娟你们在一起吗?有个事同你说一声……你和丽娟赶紧过来,有个好玩的地方呢……这么热的天,咱们去好好耍一会儿……你们让他先回家歇着去……没事,谁都不要告诉,怕什么,高书记怎么会知道?……关键是不能让叶主任知道,他可是个小人,要是他知道了,不但会立即向高书记告密,没准还会把这事捅到校长和教育局呢……谁说出去了谁是牲口……他告密?小样儿,他要是敢告密,看我不撕烂他的嘴,他绝对不敢,他一个死书呆子,借给他点儿胆儿他也不敢,你们放一百个心……到村中心大槐树那碰头儿吧!就这样吧,快点,不见不散!”

几分钟后,老栾开着他那辆大海大众行驶了过来,停在了文质彬和彭老师旁边。上车后,彭老师说:“我已经给我两个姐们打了电话,说好在村中心大槐树下碰头儿,如果去了她们还没到,咱就等一会儿。”

“好的,到大槐树底下。”栾志军一边愉快地答应着,驾驶着车向前开去。

车刚到大槐树底下,只见两个女老师汗流满面地向这里赶来。彭老师点开车窗,一边向她们招手,一边压低声音喊道:“在这儿呢,快过来……”

老栾下了车,打开车后门,对两个女老师说:“赶紧进去吧,开着空调呢,很凉快。”

两个女老师嘻嘻哈哈地进了车。老栾随即将车门“嘭”地一声推上了。

很快,轿车驶出清水湾村,紧接着又将掩映在杨柳丛中的清水湾甩到了后面,前面,迎接大家的是片一望无垠的草地,像草原一样广阔,草长得非常茂盛,像一片绿色的波浪,自西北向东南铺展开来。

“哇噻,太棒了!”几个女老师不由兴奋地喊叫起来。

“如果骑上一匹骏马,在这片草地上自由地驰骋,那该多爽!”文质彬也不由大发感慨。

“文老师,赶紧做首诗,赞美一下这里的景色。”刘丽娟老师说。

文质彬不会做诗,只好搪塞道:“这么美的景色,语言的力量太无力,太苍白了,还是等着让牟玉新老师画一幅水彩画吧,这么美的景色,只能用绘画来表现。”文质彬说。

……

说话间,轿车行驶到一座山前,路随着山势上升,转眼间就到了半山腰中,路是从山岩峭壁中开凿出来的,头顶上是嶙峋的巨石,似乎随时会坠落而下,那样的话,车和人都会被砸扁;而向下看,则是十数丈高的悬崖,在悬崖下面,则出现碧绿的湖水。

“到清水湖了吗?”一个女老师问道。

“嗯,已经进入清水湖的湖区,看到湖水了吧,但距离咱们要去的中心地带还有一截儿,那儿的水才宽阔呢。快了,一会儿就到!”老栾紧握着方向盘,头也不回地说。

文质彬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恰好在公路外侧,悬崖的恐怖景象在他眼里一览无余,一瞬间,吓得手心不由微微渗出了汗水。然而,车开得仍然飞快,对于这么危险的路段,老栾没有表现出任何胆怯。

“栾叔叔,慢一点儿吧……”文质彬不由哀求道。

然而老栾冷笑一声,回答道:“有什么事儿,这条路我走了不知几百趟了,熟得很,放心好了。”车速好像比原来更快一些了。

文质彬偷偷将车窗向下点了点,一阵风猛地刮了进来。

“你开窗户干什么?”老栾侧过头,问道。

“我担心车从悬崖上摔下去,掉到湖里。听说,车在水中,车门是根本打不开的,人会活活闷死在车内,一点儿辙都没有……”文质彬回答道。

“哈哈哈……到底是书生啊,想那么多!这么高的悬崖,摔下去人肯定就不记事儿了,你打开车窗也是个淹死。”老栾倒是没有生气,非常豪爽地说道。

“妈拉个巴子,你个胆小鬼,别念脏经了,怎么会掉下去?栾大哥开车技术这么好,有什么事?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连圪蹴着尿泡的女人都不如。赶紧把窗户关上,车内的冷气都跑了!你他妈想热死大家啊?”彭老师骂道。

文质彬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然而却又想不出什么话反驳,只好脸红脖子粗地看着窗外,此时,他很为自己的话而懊悔,心想:“掉到湖里大家一起死,又不是只淹死自己一个,自己何必出头儿操这份儿心呢。”

彭老师胆子大,这没疑问,总司令的浑号可不是平空获得的,可是,那两个女老师难道不害怕?他们可是见到老鼠都会惊得大声尖叫的,今天怎么表现得这么平静?老栾是村干部,又开着这么好的轿车,每天出头露脸的,性格也表现得挺强势,也许,女人在强势男人面前,总是特别有安全感吧,女人真是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动物。

栾志军看了看又羞又恼的文质彬,微笑着说:“掉脑袋不是碗大一个疤吗?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现在上年纪了,当年,每年正月十五,我们沙河镇都要到县城耍红活儿,什么耍粪叉,耍红缨枪,还要敲大鼓,一去就是几百号人,由我领着,哪年不同县城里的人打上一架?哪年不打个头破血流?整个沙河镇,说起咱栾老二来,谁敢不翘大拇指?……”栾志军一边大吹大擂,一边娴熟地开着车。不过,看他开车这股野劲儿,的确像个亡命之徒,想必说的也是实话吧。

这时,文质彬想:“这家伙年轻时,还不知是个怎样的恶人呢?现在仍不加收敛,五十几的人了,开起车来像二十啷当岁儿的后生一样野,哪一天从这条路上窜到湖里淹死才好呢,好为清水湾村,也为整个沙河镇除了一条害,同时,他当村长的梦也就同他一起葬身湖底了——但别是现在,现在他千万不要掉下去,阿弥佗佛,老天保佑!”

快速行驶的轿车又连续拐了几个弯,突然,眼前出现一片开阔的湖面,碧绿的湖水在山风的吹拂下掀起一阵阵白色的波浪,潮水一样的浪花不时扑向岸边,发出哗哗的声响。在太行深处,想不到有如此一泓澄澈如玉的湖水,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一时之间,文质彬难以用恰当的语言将眼前的景象描述出来,突然,他想起最近正在看的《瓦而登湖》,里面有些句子不由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也许早在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那个春日清晨之前,就已经有瓦尔登湖了。那个时候的湖面,被薄薄的轻雪笼罩着,被柔和的南风吹拂着,被一场绵绵的春雨滋润着。它的平静早已被打破了,成群的野鸭和天鹅在湖上飞翔、嬉戏,它们根本不知道伊甸园的事,能享受这片如此纯净的湖水就已经心满意足啦。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澄清的湖水,染上了它现在所有的颜色,还专享这一片蓝天,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瓦尔登湖和蒸馏天上露水的器皿。有谁知道,在多少篇被人遗忘的民族文学作品中,这个湖被赞为卡斯塔里亚泉?或者在黄金时代,这里曾有多少山村水泽的精灵居住?这是康科德王冠上最璀璨的一颗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