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质彬还在喃喃自语着，轿车已经直接开到湖边停了下来。

“到了，下车啊，老和尚念经似的，嘴里咕哝什么？！”彭老师冲文质彬喊道。

文质彬一愣怔，方才明白到了。他下了车，向湖面望去，首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是在湖面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速行驶的快艇，几乎同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几个女老师尖厉的喊叫声。

“哇塞，太棒了！”刘丽娟惊叹道。

“啊——”牟玉新老师将双手卷作喇叭筒状，冲着疾驰的快艇呐喊着。

“咱们也坐一坐快艇就好了，在湖面上兜兜风，那还不爽死啊！”彭老师将大家的想法说了出来。

“同意！”“是个好主意”另外两个女老师立即响应道。

“那我给你们叫一个来。”老栾说着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快不快？我很急滴，等得时间长了我可受不了！栾叔叔您快点嘛……”刘丽娟矫情地嚷道。

“快，几分钟的事儿。”说着，老栾按了一串号码，很快，电话接通了，老栾对着手机喊道：“外甥，有生意了，赶紧过来！”然后，他按断电话，对几个老师说：“我外甥说了，马上就过来。”

“哇，太棒了，坐快艇喽……”

“不过……坐一次得多少钱？……”文质彬迟疑地问。

“不贵！”老栾干脆地回答。

“那坐一次到底是多少呢？”文质彬仍然颇有些疑虑。

“不会很多……”

“我不想去……”文质彬吞吞吐吐地说。

“真是个抠Ｂ！”彭老师骂道。

“一块儿来了，不去怎么行！”牟玉新老师说。

“去吧！你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娘们，真是不痛快！也不怕被人笑话。”彭老师又骂道。

“文老师，咱们来一趟不容易，怎不坐上快艇耍一耍呢？这样吧，我们不让你出钱。”

“不在出不出钱，我真的不想去……”嘴上不说，其实文质彬心里主要还是心疼钱。

就在这时，一个快艇飞一般地从遥远的湖面疾驰而来，快到岸边时，才猛地停了下来，然后，再慢慢地泊到岸边。

“走，赶紧上船！”老栾招呼道，说着率先上了船。

三位女老师兴高采烈地跟在老栾后面上了船，然后回过头来招呼文质彬：“文老师，上来啊……”

文质彬看了看她们，心想：“三个女老师坐这个陌生人开的快艇，出了事怎么办？尽管有老栾这个村干部，但认识他也仅仅十多天而已，再说这家伙显然也不是个良民，在这里，自己是唯一的男老师，不跟着怎么行？……”

想到这里，文质彬作出了决定：“上船，跟着她们去一趟，算是当一次护花使者吧，尽管彭淑贤这朵‘花”，比狗尿苔还难看。”文质彬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一边想着，他迈步上了船。

“这就对了嘛！出发吧。”彭老师喊道。

“到底多少钱呢？”文质彬问老栾的外甥。

“没多少……”老栾外甥咕哝了一声。

“一百元，超过一百我们不坐。”文质彬咬着牙说。

“行行行……”老栾外甥心不在焉地应答着，同时发动了马达，先是慢慢地掉过头，然后突然提速，向宽阔无际的湖面驰去。

“一百元，四个人，一人二十五，无所谓的事！”文质彬心里盘算着：“然而……”不知为何，文质彬心里却仍然有些不踏实。

船在行驶过程中，老栾与外甥一直在聊天，老栾问道：“二蛋，现在生意怎么样？”这时，四位老师才知道这驾驶快艇的人叫二蛋，只是不知道大号叫什么。

“马马虎虎吧，闹个零花钱！”二蛋回答道。

“你们大队不入户吗？现在清水湾村每天都在弄这些，村干部们被折腾得简直连觉都睡不成了，书记村长和会计三个人，更是没有一刻闲工夫，我们村的小田子，快要被上级逼疯了……可是，你同样当支书，却在这里开快艇快活，村里的事怎么着？你当了甩手掌柜的，镇里不找你的麻烦吗？”

“找他娘来个B，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闲事儿，现在正是旅游旺季，我得抓紧时间挣些钱，村里的事，完全托付给村长和会计了，他们要是不给我好好干，我立即收拾他个王八操哩们，先打一顿，然后免职，他妈的，谁敢不听我的话。”二蛋满不在乎地说。

“小子，你行，你可比我们清水湾村的小田子强多了，自从你大舅当了村长，我也成了村干部，小田子这支书当得越来越窝囊了。你听说过吧，去年，在过年前发救济粮时，因为他没给你姥姥分大米，你表弟领着两个人，将他打了一顿……”老栾说。

“那是他不走运，碰上了大舅二舅你们两个刺头儿，要不，小田子在清水湾村还不是说一不二？书记在他家传了三代了，根盘儿深着呢……”

“不过，他这书记也快当到头了……”说到这儿，老栾压低了声音，将嘴凑到外甥耳边，偷偷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回过头来，看了看文质彬。

“那到时候你得请我喝酒，我从清水湖打几条鱼，去为你和大舅庆祝。”二蛋笑着说。

“对了，二舅忘了问你了，你那案子结了么？公安局还通缉你么？”

“哪个案子？”

“就是你们从山西绑架了个人，然后弄回来把他打死的事儿。”

“哦，那是老皇历了，早就没事儿了……”

“对了，你开着铲车将曲阳一个司机压死的事，上边也不再追究了吧？”

“嗯，没事了，我将煤场处理了，赔了人家几十万，上下打点，又是几十万，总算摆平了，他妈的！……”说着，二蛋将一口痰“扑”地啐到了水中。

文质彬就坐在他们身后，脊梁骨不由一阵阵发凉，心说：“糟了，今儿个真的上贼船了……”他回头看看三个女老师，她们却浑然不觉，一边大声说笑，一边迎风挥舞着双臂，尽情地欢乐。

文质彬又看了看二蛋，觉得这家伙长得果然是一脸凶相，尽管个头儿不高，但长得很粗壮，尤其脑袋极大，简直就是王八精变成的。

“今天若是葬身鱼腹，可就太冤枉了，自己才二十几岁，与纯朴可爱的小青刚刚建立恋爱关系，她还等着自己把她带走呢……”文质彬想。

可是，文质彬转念一想：“自己也想得太多了，把我们几个淹死在湖里，对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二蛋不管怎么不是东西，说到底也无非是为弄个钱，大不了下船的时候多勒索些而已，说好的一百，要上二百也就是了，大不了一个人出上五十元，唉，真他妈晦气，有什么办法，破财免灾吧。”

就在这时，快艇掉过头，向回行驶了，又过了十来分钟，返回到出发的地方，在距离湖岸大约十来米处停住不动了。

“快靠岸啊。”文质彬急切地催促道。他知道，只要靠了岸，就一切安全了。

“先把钱付了！”二蛋面无表情地说。

彭老师从包里掏出一百元钱，递向二蛋，说：“师傅，给您钱！”口气倒是挺豪爽，并没有说要其他老师分摊。

“下来咱们一人给彭老师二十五。”刘丽娟冲文质彬和牟玉新说。

“一百怎么行，三百！”二蛋瞅了瞅彭老师递来的一百元，头都没抬地说。

彭老师一愣，问道：“不是说好的一百元吗？怎么……”然后看了看老栾。

老栾似乎被远处湖面上的几只水鸟吸引住了，目不转睛地瞭望着，头都没有回。

“谁说一百了？谁说一百来着？”二蛋反问道，态度很是蛮横。

“上船时我再三问了您，您说一百，我听得清清楚楚。”文质彬立即回答道。

“放你娘的狗屁！我说一百了吗？那是你说的！”二蛋站起来，指着文质彬的鼻子大骂道，同时挥舞着拳头，想要动手。

文质彬气得浑身发抖，脸涨得通红，然而他敢怒不敢言，只在心里一阵阵懊悔：“真的不该乘这次船，被这个无赖如此讹诈……”

不过文质彬转念一想，心说：“没事，自己虽说胆小怕事，但彭老师可是个巾帼英雄啊，有她在，这个叫二蛋的土鳖何足道哉！彭老师是谁？彭老师号称总司令啊，那可是指挥着千军万马所向披靡的大元帅啊，‘谁能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连伟大领袖都这么评价，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二蛋这个瘪三，看来经常干敲诈乘客的勾当，然而，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次算你不走运，遇上了我们大名鼎鼎的彭总司令，你就准备倒霉吧……”

然而，彭老师什么也没说，场面一时间僵持了下来，刘丽娟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睛，脸上堆满了笑容，用极甜美的嗓音对二蛋说：“大哥，您高抬贵手，我们四个是县一中的老师，到清水湾村下乡扶贫来了……”

“什么？你们是老师？二舅，是真的吗？”二蛋扯着嗓子问老栾。

“嗯，是老师……”老栾回答道。

“既然是老师……”说到这里，二蛋打住了话头儿，抬起他的硕大的脑袋望着天，好像在思索什么似的，光光的头皮像一面古铜色的镜子，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阵阵光芒。

四位老师脸上顿时现出了喜悦的光彩，心中都在想：“看来，老师身份起作用了，就是嘛，老师是知识分子嘛，是教书育人的，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嘛，老师是辛勤的园丁啊，村里的老百姓们，怎么也得高看咱们一眼啊！至于面前的这个痞子，虽说是一条横棍，虽说没什么文化，但越是没文化才越是崇拜文化人呢，没准儿他的孩子今年暑假开学就要到我们县一中读高中，还要求我们关照呢，说不定，他那股直爽劲儿上来了，将船费免了呢，那样的话可就太好了，白白玩了一趟，一分钱都不用花。不过，咱既然是当老师的，总要说给人家钱，他越不要，咱越要装作非给他钱不可的样子……”

就在四个老师窃喜的当儿，二蛋说：“既然是老师，那就多收一些，五百元！”一边说，二蛋伸出右手，将五个指头展开，向几个老师晃了晃。

四个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质彬不由地喊道：“什么？五百元？”

“对，五百元，少一分钱都不行。”二蛋回答。

“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你们是老师！”二蛋说。

“我们老师怎么了？凭什么我们是老师你就要多收钱？”文质彬问道。

“听说现在老师工资涨得好快，你们的工资好高！你们一周只上五天班，但凭什么你们却挣七天的钱？凭什么你们寒暑假三个月不上班照常拿工资？他妈的老百姓行吗？老百姓干一天才能挣一天的钱。就凭你们周六日寒暑假不上班也挣钱，我要再多收你们二百。拿五百，少一分钱你们也别想下船。”二蛋的理由荒唐可笑，然而听他语气，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突然，文质彬发现，彭老师眯缝着小小的眼睛瞪着二蛋。文质彬知道，每当彭老师这样看人时，表明她的愤怒已经达到顶点，紧接着便是爆发出雷霆之怒了。文质彬不由窃笑道：“二蛋你个倒霉的龟孙，看我们的彭总司令怎么收拾你吧，一会儿让你跪地求饶。”此时，文质彬甚至对二蛋这个无赖产生了一丝同情，因为他对彭老师发飙时的恐怖景象太熟悉了，文质彬多次亲眼看到，彭老师能将一群五大三粗的体育生折腾得像绵羊一样俯首贴耳。

文质彬继续幸灾乐祸地看着二蛋，不时瞅一瞅彭老师的表现。他看到，彭老师双唇紧闭，腮帮子鼓起，似乎发出了一个“m”，文质彬知道，彭老师马上就要发飙了，因为根据经验，她发飙时总是从她那句骂人的口头禅“妈拉个巴子”开始。“m”是个鼻音，发音时需要双唇完全闭合，气流从鼻腔而出，所以只有在它后面再加上一个响亮的元音“a”，才能发出“妈”这个音来，否则，几乎发不出什么实际声音来，即使距离彭老师最近的人，都没有听到她发出任何一丁点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