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栾小青梳洗打扮一番,换过一件崭新的连衣裙,然后骑上电瓶车,驮着文质彬向村委会驶去。在门口,文质彬远远地就看到小青的叔叔栾志军与已经来到的彭老师胡吹海侃,他的心一慌,不由从车后座上跳了下来。
“二叔,您来得挺早啊。”栾小青说。
“丫头来了,你爸已经在里面呢,去忙吧。”栾志军说。
“嗯,二叔我进去了。”说完推着车子进了院。
此时,文质彬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再说,一会儿还要一起入户呢,躲有什么用,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恭敬地说:“栾叔叔来得早啊。”
栾志军看了看侄女的背影,又回过头上下打量了文质彬一眼,说:“咱们组基本入完了,剩下一户家里没人的,一户不配合的,等以后再说,所以咱们今天就算歇了,一会儿开会时看书记村长怎么说,估计该完善资料了。”
“什么?完善资料?”
“就是把一些该计算的结果算出来,一些填错了的项目改过来,反正事儿还很多,具体内容我也说不太清,七天八天的估计不会完。村里的会计是在镇里专门培训过的,数据填的是不是规范,全村只有他最清楚,所以,大家填的表最后都得经过他审查,不合格的就得重新填。”老栾说。
“真他妈麻烦死了,我最怕的就是弄这些资料表格之类的,我的数学学得差。”文质彬说。
“那有什么办法,既然你们来了,那就得把工作弄妥当了才能走,留下个烂摊子,就想跑了,没门儿!”老栾说。
文质彬从老栾的神情上能看出,尽管他对自己充满警惕和怀疑,但对于自己同他侄女的关系尚未看出破绽。看来,二蛋并没有给他打电话,将自己与小青的关系戳穿,而对于昨夜在清水湾自己与小青发生的肉体关系,老栾更是一丁点儿都没有觉察。
文质彬不由长出一口气,掏出纸巾擦了擦头上的汗。
就在这时,只见田书记站在会议室门口,冲院里的老师们喊道:“各位老师,都赶紧进来,咱们开个小会儿,然后立即入户。”
“我们组的已经弄完了。”有几个老师说。
在会上,田书记问道:“哪个组入户完成了。”
彭老师高高地举起了手,骄傲地喊道:“我们组已经入完了——除了一户家里没有人,一户不填的。”
紧接着,又有两组举起了手,说他们组也已经完成。
田书记又问了其他组,其他组说也快完成了。
田书记表扬了三个已经完成的组,然后话锋一转,说:“大家还记的吧,被狗咬伤了的崔老师那一组,到现在还一户都没入呢,现在已经入完户的组,发扬一下风格,帮他们入一下,栾志军,从崔老师他们组里分四个名额给你们组,你们替他们入了。”
“凭什么?!”彭老师站在门口,嘴撅得像个葫芦,非常不高兴地问道。
田书记没有搭理她,又给其他两个已经完成的组分了三个名额,剩下还有十几个,又大致平均摊派到剩下的几个组,一般一个组两三户。
“凭什么我们组四个?”彭老师又一次抗议道,彭老师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在学校她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不凭什么!”田书记瞅了她一眼,回答道。
“这不是鞭打快牛么?要这样谁还积极干工作呢?”
正在低头抽烟的栾志民听了这句不太入耳的话,将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瞪着彭老师,问道:“怎么了?”
栾志军正好此时也站在门口,他用肘轻轻杵了她一下,示意她别再说了。
彭老师看了看栾志军,又看了看栾志民,轻轻地说:“不怎么,领导怎么分咱就怎么干呗,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怎么都没意见。”面对村里这些又硬又狠的村干部,彭老师只好屈服了。
栾志民的脸色和缓了下来,将目光从彭老师脸上移开,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啪”地打着火,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串优美的烟圈。
会议结束的时候,栾志军接过村会计交给的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名字。老栾指着其中一个叫栾红旗的名字,对文质彬和彭老师说:“走,咱们先去‘大能人’家,也让你们当老师的见识一下咱们村的人才!”
“大能人?”文质彬问道,觉得颇有些莫名其妙。
“对,‘大能人’!他现在哪都去不了了,肯定在家,一会儿你们就见到他了。”老栾笑着说。
在去“大能人”家的路上,文质彬问道:“二叔,为什么栾红旗被称为‘大能人’呢?会很多门儿手艺?还是有亲戚在外边,门路广?”
“会手艺?别开玩笑了!他六十出头儿了,百B手艺都不会,不过,这家伙当年可是我们清水湾村文化最高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儿,无论干什么,就是在掏大粪的时候,上衣兜里都别着两支钢笔……”
“哦,那他什么学历呢?”彭老师问道。
“他读过高中,那时候,高中生可真是村里的文化人了,又爱读书——什么书都读,尤其爱看关于国家政策、时事政治一类的书。”栾志军说。
“他只看书,不看电视,也不从事其他娱乐活动?”其实文质彬就是这样的人,不由对此人有些同病相怜,所以随口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电视倒也看,但村里老百姓只是看些红火热闹,他则是爱看新闻,国内国外的都看,每天中央一台的新闻联播,是雷打不动要看完的,看完新闻联播,接着看中央台十三频道。家里其他人想看电视剧,可是他霸着遥控器,根本不让别人换台。几岁的孙子想看动画片,爷孙两个经常发生冲突,每次冲突的结果都是他获得胜利,老伴怎么骂都不管用,弄得一家子人都对他很反感,后来儿媳妇连话都不同他说了。老伴一气之下,又买了一台电视,从此以后,栾红旗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小破屋看新闻,老伴儿带着孙子孙女在另一个屋里看电视剧,彼此才相安无事……尽管有文化,爱读书,但他最终也没能出去,一直在村里当农民,活活把他的材料瞎了!唉!说起来挺可惜的。”栾志军显出非常惋惜的神情。
“也真够奇葩的!这么老的人了,简直像小孩一样。在我们家,我侄子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我爹我娘像伺候小皇上一样伺候着他们的孙子,妈拉个巴子的。”彭老师说。
“看来,这个‘大能人’在农村也算个人才,不过有什么用呢!这样的人,日子过得肯定更加糟糕。”文质彬深有感触地说。
“日子肯定好不到哪里,眼高手低的,干活不行儿,也不会做买卖,更不屑于给人家打工,除了过年时给村里人写写对联,谁能尿着他?不过每当大家聚在一起聊起天来,可是谁都说不过他,上下五千年,纵横几万里,国内国外的大事,简直没他不知道的,因为他排行老大,又这样无所不知的,所以大家送他外号‘大能人’。他眼高手低,除了读过不少书,识些字,他什么能耐都没有,在村里没人把他当回儿事,他这外号不过是村里人在逗他寻开心儿。”栾志军说。
“他算得上村里的知识分子了,可惜,当年没弄个民办老师什么的吗?如果那样的话,应该早就转了,现在退休一个月开三四千块,光景在村里也算中上等了。”文质彬叹息道。
“没有!不过这人是吃河水的,当农民的命,操的却是国务院总理的心!仗着自己有点文化,懂政策,懂法律,尽管什么官儿都不是,但村里什么闲事儿都想管,尤其喜欢上访,替人打官司,不但自己家有个鸡毛蒜皮的事都要上访,别人家的事儿他也管,是整个沙河镇远近闻名的上访专业户。”老栾半是嘲讽半是钦佩地说。
“哦,那他上访能把官司打赢吗?”
“打赢过,但上访花销大啊,去市里,到省里,上北京,车费旅馆费饭费,什么不是钱,这还没算工钱呢,现在打工哪天少说不挣个百八十的?所以他官司打不赢自然是亏,打赢了还是个亏。栾红旗与他弟弟栾文革,因为房地界相邻处的一棵树发生了争执,兄弟两个都说这棵树应该归自己,后来,弟弟乘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把树伐了卖了。红旗找到弟弟家,弟兄两个打了起来,栾红旗岁数大一些,可能在拳脚上吃了一些亏,为这事儿他与弟弟打起了官司,弟媳妇家在县法院有些人,法院拖延着不给开庭,于是老栾便上访,为此几乎跑了半年时间。最后,官司倒是打赢了,弟弟将卖树款一百多元退还给哥哥,但栾红旗要求让弟弟付的医药费和误工费等法院不予支持。花了半年来时间,糟耗了一两万,结果只得到了一百多元,为此差点儿把栾红旗老婆气死,儿子也骂他老糊涂,这事儿一时之间在整个沙河镇传为笑谈。”老栾说完,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