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如今这世道,老百姓想讨个公道太难了……不过这个老栾也是,为了这么一棵树,对方又是自己的亲弟弟,何必呢!我家院里有一棵国槐,已经差不多能做檩了,去年,我嫂子胡搅蛮缠,硬是伐掉给卖了,我和我爹我娘虽然很生气,但却没有把她怎么样。你说你是打她骂她还是告她?为了家里这些小事,对簿公堂?岂不让人笑话!”文质彬说。
“话虽这么说,但你老是这么忍让,你嫂子一定会越来越嚣张,这人啊,就是不依好!”栾志军说。
“的确如此,家里人越对她宽容,她便越不把家里人当一回事儿,我前几天不是同你们说过吗?她嫁到我们家十几年了,我娘一直当祖宗一样供着她,可是,我娘要是生了什么病的时候,她连碗水都没端过,全是我和我妹妹伺候。近两年,连我哥也越来越不像话了,今年春天,我父亲在县医院住了十几天院,他们两口子看都没来看一次!我总以为让一让海阔天空,想不到对方却得寸进尺——但我总不能因为家里的这些事把我哥嫂起诉到法院吧?!”文质彬摊了摊手,无奈地说。
“清官难断家务事儿,即使打官司也不一定能有什么结果,现在法院黑的,如果你哥找找人,送些钱,你还真打不赢他。再说,这样一来,你们兄弟,甚至你哥嫂与你父母,也就算彻底掰了,下一辈子都别想来往。”彭老师说。
“彭老师说得对,家里的事儿,就是吃些亏,我也不会同他们打官司;至于赡养父母的事,我哥嫂管,我自然求之不得;他们就是一点儿不管,两个老人我一个人养,我有一碗稠的,就不能让他们老两口喝汤,再说,还有我妹妹呢……”
“好!小伙子说得对,你爹你娘没白养你!还是读过大学当老师的看得开事儿,俗话说,孝顺父母有饭吃,老天爷看着呢!”栾志军由衷地夸赞道。
“文老师是个特仗义的男人!”彭老师伸出了大拇指,也啧啧称赞道。
文质彬看了彭老师一眼,没理她,继续同栾志军说:“这个‘大能人’,读了那么多书,却把知识用在对付兄弟上了,岂不辜负了他那一肚子学问。”
“也不是,他上访更多的是告当官儿的,在村里,自然主要是告田书记。有一次,过年前,大队收到市里一个单位捐的一车白面,给村里很多人家都发了,却没有给他发,其中有一些家庭比他要好过也发了。他觉得分配不均,于是就闹,然后就上访。田书记贪污了大队卖杨树的钱,他带领村里群众一起上访。前几年,大队山里的铁矿,被田书记卖给了一个外地老板,村民们却没见到多少钱,为了这件事,他已经上访好几年了……今天春天,田书记修的这条水泥路又贪污了好几十万,‘大能人’义愤填膺,带领一些村民到县政府集体上访,这次他却出了点事儿……到了!”栾志军说。
“栾大哥,‘大能人’在家吗?如果他又去上访了怎么办?那咱们还不白跑一趟!”彭老师有些疑虑地问道。
“放心,他肯定在家,跟我来吧。”老栾回答道,说着,老栾带领大家向栾红旗家院里走去。
就在这时,只听院里有个人问道:“是谁呢?志军吗?”
“对,是我,红旗哥在家养着呢?”栾志军喊道。
“嗯,被疯狗咬了一次,不养着怎么着?”不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拄着个棍子,一瘸一拐地迎了出来,然后佝偻着腰站到了门口。他头发蓬乱,下巴上留着一绺山羊胡子,衣服脏得不知多少年没有洗过了,只是目光倒还有神。
“被疯狗咬了可要打疫苗,否则可危险呢!”彭老师说。
栾红旗苦笑了一下,说:“我是被他妈的两条腿的狗给咬的……进来吧,到屋里去,喝点水……这两位是县中学来的老师吧!”
“嗯!”彭淑贤与文质彬回答道。
进了屋,文质彬看到屋子正中的墙上并排挂着两幅领袖像,一张是毛泽东,另一张是习近平。两幅领袖像下面的方桌上,正中间放着一个毛泽东的瓷塑像,这个瓷塑像看来已经颇有些年头儿了,但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栾红旗从柜子里拿出三个茶杯和一包茶,为三个客人各沏了一杯,然后又向自己那个结了一层茶垢以及还有一层茶滓的大搪瓷缸子里倒了些茶叶,再将水都倒满了,说:“两位老师,先喝杯茶,志军你也喝点儿。”
“看得出,大伯是个爱喝茶的人。”文质彬瞅了一眼“大能人”的那个大茶缸,新茶漂浮在上面,而缸里原来的茶滓沉淀下来,几乎能占半个缸子。
“我离不开茶,不光是看书看电视时要喝茶,就是到地里干活也要端上这个缸子,把它放在地头,干一会儿坐下来喝几口。这位老师也爱喝茶?”“大能人”呷了一口茶,慢慢地问。
“嗯,非常爱喝茶,尤其喜欢龙井,铁观音大红袍也不错,但这样的名茶咱可买不起,平时只喝自己从山里采的桑叶茶。”
“你们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栾志军笑道。
然而“大能人”并没有听出栾志军话里讽刺的含义,咧开嘴笑了。
茶水很烫,文质彬轻轻抿了一口,觉得茶沏得很酽,有一股浓烈的香精味儿,茶水表面浮着好几朵白色的茉莉花。这是一种低档的猴王牌茉莉花茶,价格很是便宜,一包大约几块钱而已。这一带农民喝茶并不普遍,平时主要喝白开水,一般过年时才买上一包,用来待客,自己也喝,像“大能人”这样一年四季都喝茶的人并不是很多。
“两位老师教什么课?”一边喝茶,‘大能人’目光闪烁着,问道。
“我教物理。”彭老师回答。
“我教语文。”文质彬说。
“教物理的,知道普朗克吗?”‘大能人’目光炯炯地盯着彭老师问道。
“听说过……好像是研究量子力学的物理学家……我们中学不学这些东西!”彭老师眨巴着眼睛,迟疑地回答道。
“哦,怎么能不学这些东西,这么重要的内容,这么伟大的科学家!我来问你,普朗克与爱因斯坦关系怎么样?”‘大能人’锐利地目光逼视着彭老师。
彭老师脸微微红了,歪着脑袋想了一番,犹犹豫豫地回答道:“他们都是物理学家……他们是大学同学,是亲密无间的朋友,他们……他们还是同桌呢……对了,有一次,他们一起做实难,发生了爆炸,在这危急关头,爱因斯坦为了救朋友,扑到普朗克的身上,普朗克安然无恙,而爱因斯坦却负伤了。……”情急之下,彭老师忽乱编造了起来,越说越离谱儿。
栾红旗瞪大了眼睛盯着彭老师,看得出,对于彭老师所说的这些话,他似乎也吃不准是真是假,略作思考,他突然问道:“他们是哪个国家的?”
“是美国的……不对,是英国的,他们是英国大物理学家牛顿的学生……”彭老师宽大的鼻子上沁满了汗珠,看得出,彭老师极力想把自己的话编得圆满些,从而唬住眼里的这个乡巴佬。
听到彭老师的话,栾红旗忍俊不禁,恰好他刚喝了一口茶,还没咽下去,随着他的笑声,“扑”地一下子,口中的茶水全都吐了出来,弄得他腿上、衣襟上都是,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栾红旗才忍住笑,说:“县一中,那可是全县的最高学府啊,居然不知道爱因斯坦是德国的,而且还以为他是牛顿的学生!牛顿是什么时代的人?爱因斯坦出生的时候,牛顿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哈哈哈……简直比关公战秦琼还要可笑,还是县一中的老师呢,哈哈哈……”
彭老师的脸早已红了,她恼羞成怒,骂道:“妈拉个巴子的,高考考什么我们教什么,高考物理又不考爱因斯坦是哪个国家的,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有屁用!……他奶奶的!”
文质彬赶紧打圆场,对栾红旗说:“彭老师是理科生,你问的问题属于文史类的,这些东西你问我啊,我都知道!但数理化我就差彭老师远了。”
“好,你是教语文的,那我考一考你……”说着,栾红旗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在一个本子上写了几个字,一边写一边说:“我给你写十个字,你要能认出一半来就算你沾……”写完后递给文质彬,然后,老汉捋着山羊胡子,笑眯眯地盯着他。
文质彬心中有些忐忑,后悔不该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如果一个也不认识,岂不把脸面丢尽了,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另外,他也有些好奇,急欲知道老汉到底能写出什么让人意料不到的字来。他自恃读书不少,认字也挺多,于是他想道:“我堂堂中文系本科毕业生,岂能怕这个大老粗儿,看他邋遢得像个叫化子,能认多少字!”一边想着一边很自信地接过对方的本子,定睛一看,原来对方写的都是由三或四个相同的字组成一个字的合体字,什么垚、淼、毳、犇、掱、燚……”
这些字,文质彬虽然不敢说能全认下来,但起码知道八九个,便说道:“这些字啊,小菜,唬谁呢!”于是,他便把这些字的读音、含义都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