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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们以及几个村干部“哄”地一声站了起来,跑到会议室门口,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些人文质彬大都不认识,只有一个女人有些面熟,仔细一看,想起来了,这就是开始入户不久那一天,因不同意填表同老栾发生争执的那个妇女。

“唉,村子不大,事儿倒不少,就这还想建设新农村?还想建设和谐社会,如何实现乡村振兴?”不知哪个老师嘀咕道。

“怎么办呢?”田书记看了看栾志民,又看了看驻村干部段魁山书记,问道。

段书记表情平静地抽着烟,看了田书记一眼,没有说话。

“不怕!几个穷鬼还想造反?”说着,栾志民从桌上拿起手机,按了一个号,电话马上接通了。栾志民说:“你带几个人来,村委会有几个人闹事,把他们清理出去!”说完就挂了电话。

过了不到十几分钟,栾小青的弟弟带着十几个脖子上挂着金链子,胳膊上刺满纹身的青年,开着几辆车闯进了村委会。他们下了车,揪住那几个前来抗议的村民就打,连那个妇女都不放过。那几个可怜的村民毫无招架之力,有一个想跑,被揪了回来,很快,这几个村民就被打倒在地,有的躺在地上不动了,有的哀求讨饶。

“他妈的,你们长着贱筋呢,不打一顿不老实!还闹不闹,看谁还敢闹,再闹打死你们。拖出去,扔到路边,让过路的车辆把他们压死。”栾小青的弟弟喊道。

那帮纹身青年一拥而上,两人一组,将早已失去反抗能力的村民架起来,拖到村委会大院外面,扔到了路上。此时,才下午两三点钟,太阳还毒得很,水泥路更是烫得几乎能蒸得熟鸡蛋,时间一长,即使不被过路的车辗死,也得晒死在路上。围观的村民不少,一个个敢怒不敢言,没有一个人上来替这几个挨打的村民解围,也不敢将他们从路上扶起来搀回家去。有几个可能是这几个村民的家属,只是在人群里哭,也不敢出面将自己的家人救出来。

幸运的是,不一会儿,身材魁梧的段魁山书记绷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路边,指着栾小青弟弟的鼻子质问道:“怎么回事?栾俊杰,你把人打成这样,还扔到路上晒,出了人命怎么办?你赶紧走,你要是再这样闹,信不信我打电话,让县里派武警将你们抓起来?你在公安局可是有案底的!我是武装部的,与驻在本县的武警熟得很!你别太嚣张了,以为你们黑社会没人敢惹!这天下,是共产党的,有人民军队呢,上边真要想灭你们,分分钟的事……”

栾俊杰向段书记笑了笑,然后一挥手,他手下的一群哥们钻进轿车,不一会儿就跑了个没影儿。

“大家过来,赶紧把他们弄回家去,以后可不要再这样无理取闹了,栾俊杰那样的混世魔王,你挨了他的打,到哪儿诉冤?”田书记向人群喊道。村民们“乌隆”一声围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将被晒得昏昏沉沉的几个村民扶起来,向家里走去。

村委会院里很快安静了下来,老师与村干部们回到屋里,开始整理起资料来。

首先,各入户小组都要将这一段时间填好的资料交给村里的信息员,让她们检查,然后再由村会计审核一遍,如果检查审核无误,那么这个小组这次的下乡扶贫工作就算是完成了,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以后就不用再来了。其中有两个组,是一次性通过的,这两个组的组长都是数学老师,一个是白洁,一个是王采凤。搞这些与数字密切相关的工作,数学老师的优势得到了很好的体现,而无论组长还是组员都是文科老师的话,出现的错误最多。

王采凤还未结婚,据说连对象都没有呢,其实她不只是数学,计算机也很了不起,同事们谁的电脑出了问题总是找她修,只要不是硬件坏了,一般没有她搞不定的。看着这个二十几岁身体矮小貌不出众的姑娘,文质彬不由暗暗钦佩:“其实,如果不是有了对象,能娶到王采凤这么个姑娘作妻子也挺不错的。”

自己虽然是文科老师,但幸亏彭老师教物理,活干的细致,出的错一定不会很多,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完成,彭老师对自己的工作也很自信。这十几天时间耗在这个小山村,早已经让彭老师腻歪透了,她说:“栾会计,你们赶紧检查,然后我们赶紧改,今天改完了,明天就不来了。”

“改完也得来,咱们组还有两户没填的呢?明天再给他们打电话,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栾志军说。

“真他奶奶的腻歪!好吧,以后我来一次都要弄一兜子香菇带回去!我可不白来!”彭老师说。

“这还叫个问题!别说一兜子,就是十兜子也有!”栾志军说。

“赶紧弄你们的表吧,志军……你要是弄不了,就到一边儿凉快着,让两个老师弄,上级又在催呢。”栾志民瞪了弟弟一眼,说道。

“大哥,今天晚上你回一下家,我去一下,同你说点事儿……”栾志军说。

“现在说吧。”

“还是到家里说……”栾志军暗暗地看了看侄女儿,又看了文质彬一眼,不动声色地说。

“哦,好的……”栾志民冷静地瞅了女儿一眼,咬了咬牙,绷着脸答应道。

“看你们组,错不少呢,还想明天不来?后来也得来!赶紧改吧!”会计审核了一遍,将某一户的表格甩给了文质彬。

“可是,这些错误怎么改呢,都是碳素笔写的,橡皮擦不下来啊!”彭老师感觉很为难。

“用小刀刮,然后再用碳素笔轻轻地填上新的数据。”不知谁回答道。

“给,小刀!”英子将一个小刀递给了文质彬。

“能行吗?”文质彬看了看小刀,又看了看英子,半信半疑地问。

“怎么不行,我当信息员三个多月了,什么表格上出了错,都是这么改的。”英子回答。

“不行吧……”文质彬还是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其他几个有错误需要修改的组,他们已经在用小刀刮了,于是,文质彬也就学着他们的样子,轻轻地刮起来。

不一会儿,原来的数字就被刮去了,然后,文质彬用碳素笔填上新的数字。

“还行!真想不到,我还以为一刮一个窟窿呢。对了,我想起来了,在古代,从事文案工作的人被称作‘刀笔吏’,以前总是不明白,干嘛叫刀笔吏呢,称为笔吏不就行了,今天经过这一实践,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古时用笔在竹木简上写字,如有错讹,则用刀刮去重写,所以古代文吏常随身带着刀和笔,以便随时修改错误,因刀笔并用,历代文吏就被称为刀笔吏了。古代官和吏不同,官有品级,吏是没有的,他们服务于官,仰人鼻息,是社会最底层的小文人,类似现在各政府机关专门从事文字工作的小公务员。他们墨守成规,因循守旧,庸庸碌碌,在文墨案牍间终老一生。但他们有时也有可恨的一面,尤其与司法有关的刀笔吏,他们虽是小人物,但他们深谙法律与官府运行之规则,文笔犀利,用笔如刀,往往能使许多案件乾坤陡转,或无中生有,捏造罪名,锻炼成狱。一些高官显贵在犯法后,在这些刀笔吏面前也是战战兢兢,畏之如虎豹豺狼……汉代‘飞将军’李广征讨匈奴,因‘失路’贻误军机,按律是要受到处罚的,他耻于面对兴师问罪的刀笔吏,于是引刀自刭!……大家都知道杨家将中有一段戏,杨令公在两狼山上,被辽军围困,头碰李陵碑而死。这个李陵,其实就是李广的孙子,二人都是悲剧性人物。作为将门之后,李陵也带兵与匈奴作战,因为种种原因,战败被俘投降,留下千古骂名不说,而且全家人被汉武帝所杀……杨令公头碰李陵碑,就是在表明,自己誓死不像李陵那样,作叛国投敌的汉奸……”

“啪啪啪啪……”文质彬还没说完,屋里响起了一片掌声。村干部们一边鼓掌,一边非常钦佩地看着文质彬。栾小青的脸红朴朴的,眨动着闪烁着火花的大眼睛偷偷地看了看文质彬,又赶紧挪开了。

“到底是县一中的老师,水平就是高!”清水湾村年龄最大的村干部,支部副书记田老栓竖起大拇指说。

“咱们老百姓谁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大能人’也不行,吃公家饭的就是吃公家饭的,老百姓比不了!”田斌也说。

“嗯,不错,小伙子挺有文才,一定有前途,谁家姑娘要是嫁给他,那可就有福气了!”段书记向英子暗暗挤了挤眼,说。

英子会意地笑了笑,说:“对对对……哪个姑娘要是嫁了他,日后准备当官太太吧。”英子看了看文质彬,又瞅了小青一眼,拍着巴掌说。

栾小青的脸羞得像蒙上了一块红布,急忙扎下了头,装作继续检查起数据来。

栾氏兄弟两个阴着脸,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时,叶主任没好气地说:“各位老师,都加快速度,看人家王采凤那一组,一点儿错都没出,咱们应该向人家学习。文质彬,别在这儿炫耀你那点儿才学了,我看你扯淡得很,如果表填得一点儿错都没有,那才叫真有才呢。赶紧完善资料,你一个特岗老师,工作做不好,入不了编,什么时候把饭碗丢了,还想说媳妇?打一辈子光棍吧!”

文质彬当众被叶主任奚落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无可奈何,非常难堪地看了看村干部们,不知如何摆脱眼前的尴尬。

“看你这当老师的,话说得怎么这么刻薄,看来你是学校的一个小领导,文老师怕你,我可不怕你!人家怎么说不下媳妇?这么厚道的小伙儿,就是不上班,就是在村里种蘑菇,也不愁一个媳妇。文老师,给我留个电话号码,我从俺们清水湾村给你介绍一个,只要你不嫌村里的姑娘没文化就成……”副支书田老栓替文质彬打起了抱不平,由于激动,说起话来唾沫星子飞溅。

“田大爷,您就别操这份儿心了,实话同你说吧,人家早就谈下对象了,就是你们村里的姑娘,现在恐怕全村人都知道了,就您眼拙……文老师,赶紧弄吧,今天要是弄不完,明天你一个人弄,我同你不一样,你在村里有想望头儿,就是在村里待上一年你也乐意。我他妈的可不行,我闺女还不到三岁……叶主任,现在我就同你请假,反正明天我是不来了,派别人吧。你不要拿我是党员说事儿,我可以退了,行不行?我又不打算当官,入这么个党有什么用呢,一年要交他妈几百元党费,还断不了得参加学习,写学习笔记,他妈的麻烦死了!……对了,我听说,咱们学校有好几个党员没有参加这次下乡扶贫活动,马老师就是个党员,党龄比我还长,为什么这次没让他来?凭什么让姑奶奶每天在这儿耗着呢。”彭老师骂骂咧咧道。

看彭老师这样抱怨,文质彬什么都不再说,赶紧低下头,集中精力完善起表格来,他拿起小刀,将一个错误数字刮去,再用碳素笔填上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