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开车离开不久,就有一辆从保定开往县城方向的班车行驶了过来,文质彬挣扎着上了车,当太阳出来的时候,文质彬已经回到了县城。
身上虽然到处是伤,但都没什么大碍,文质彬只是觉得身体某几个部位还有些疼痛。坐在车站的椅子上一边休息,又一次回忆起树强的相貌,回忆起在清水湾挨打的经历。文质彬更加觉得,树强真的是个善良人,很可能他从来都没有打过人。当时,他尽管表现得很凶恶,每次出拳都看似凶狠,其实那是一个男人在面子损失殆尽后不得不做出的反应,看似张狂,实际上并不敢照准要害狠命去打。一个男人,当场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被另一个男人占有,如果不拿出拼命的架式来,村里人以后会怎么看他?还能被人看作男人吗?由于胆小懦弱,他打得时候尽管虚张声势,实际上却在尽力避免伤到对方的要害。如果不是这种性格,在亲眼看到未婚妻与别的男人睡到了在一起,一定不会原谅她,他一定会毅然离她而去的。
“可能树强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男人!自己深深伤害了他。当时,二蛋说要将自己沉到湖底的时候,他表现得有些怯懦,甚至顾虑重重。唉,小青说的不错,他是个本分厚道的人,自己睡了他的未婚妻,让他戴上了绿帽子,在清水湾村,恐怕一辈子都会被人耻笑……可是,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与小青结婚了,新婚之夜,他一定会恣意地报复。
“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丢人了……”这时,他才想起,自己是人民教师。
文质彬出了站,上了一个出租三轮,向司机喊道:“到白沟新村!县一中那边。”
“好嘞——”司机答应了一声,打着火,“突突突”地向县城以北的方向开去。
回到自己租住的那个顶层的阁楼,文质彬一下子躺到了床上,身体像是散了架。然而他的脑子却一刻都没有闲下来:“今天这一场经历,如果传出去,不但从此无法做人,而且工作肯定会丢掉,想一想,一个人民教师,在下乡扶贫时勾引村民的未婚妻,还挨了一顿暴揍,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怎么配当老师?还如何为人师表?学校或教育局一定会将自己开除公职。退一万步说,即使单位不开除自己,开学后自己如何站在学生面前讲课?学校有清水湾村好几个学生呢,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在农村,人们最爱传播这样的消息了,尤其岭跟村的周慧敏,是个非常早熟的女孩子,开学后,她一定会暗暗地到处宣扬自己在清水湾村的这件异常丢人的事……怎么办!”
“怎么办?”
文质彬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对,坚决不承认这件事,反正学校的人没有亲眼见到自己在清水湾被打,但是……自己的伤怎么办?身上的还好,有衣服遮着呢,不至于有人会强扯开自己的衣服看,问题的关键是脸上的伤怎么办?现在自己鼻青脸肿的……怪不得俗话说,打人别打脸呢……对,就说是摔的,晚饭后自己到清水湾散步,不注意摔了一跤……呸,还清水湾呢,清水湾是自己的伤心之地,提起那里就想起自己的耻辱,那就说自己晚上去村里附近的山上爬山……对,就说爬山,天气这么热,晚饭后去乘凉,不是最好的借口吗?就这么办?……至于开学后学生怎么看,怎么议论自己,到时候再说,也许,经过一个暑假,学生们早已经把这事忘却了吧……不管怎么说,无论如何不能丢了工作,现在能吃上一碗公家饭不容易,如果丢了工作,父母的心就会被自己深深地伤了,也会使他们失望透顶的,他们晚年的生活也就无法保障。他们一个月每人只有七十元养老金,两人一百四十元,现在的物价水平,这点儿钱管什么用。老两口身体都不太好,尤其母亲每天要打胰岛素,一个月买药没有一百多不够——即使手里有点儿钱,他们也舍不得买药啊,幸亏自己上班后,有了医保卡,自己便将这个卡给他们用,卡上每月能打上一百多元,基本够他们买药了。自己这几年没怎么生病,基本上用不着这个卡,即使有时头疼脑热的需要买点药,自己就花现金。因为自己知道,给父母现金,他们也舍不得用这钱买药,而用卡买药感觉就不同了,总觉的是用卡买,不是在花钱……对,万不能丢了工作,丢了工作,爹娘就没法活……对,撒谎,坚决撒谎,人家问起来,就坚持说脸上的伤是爬山摔的……”
“可是,自己所在小组完善表格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到时候,叶主任和高书记发现自己没去清水湾,那该怎么办?况且彭老师昨天已经说过,今天确定不去了,他们不找自己才怪呢!一会儿就到点儿了,他们会不会向村干部打听自己的去向?自己平时住在栾村长家,叶主任和高书记都知道,如果栾家兄弟说了实情怎么办?如果他们……”
文质彬忐忑不安地想着,心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整整一个上午,没人打电话来。“看来,今天彭老师的确没有去下乡,否则,上午一上班,发现找不到自己,她首先会问栾志军。知到了自己挨打的消息,她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体在清水湾村下乡的老师的,说不定还会通过微信、电话四处宣扬,这方面她同所有的女人毫无二致……”
中午到了,文质彬想:“现在清水湾村委会大院的戏台上,又热闹起来了,饭虽不怎么好,然而反正是白吃,白吃的饭谁不争着来吃呢?老师,所有村干部,以及驻村干部段书记,甚至有时候住同一个院儿的村卫生室的医生领着她的两个孩子也会来蹭饭。这时,大家一定会发现自己不在了,一定会找自己的……”文质彬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不时瞅一瞅手机,像看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引爆的炸弹,生怕它突然会叫起来。从早晨到现在,文质彬被这个手机搞得心惊肉跳的,现在,他甚至盼着它早点响起来,不管是什么不好的消息,总比这样等下去好受一些,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然而,整个中午又过去了,手机仍然没有响,此时,文质彬早已神疲力竭,再说昨夜眼都没合一下儿,所以,尽管此时屋里几乎能把人热死,文质彬还是打起了瞌睡,继而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手机却突然响了,在这寂静的午后,声音大得有些刺耳。文质彬一下子被惊醒了过来,他猛地跃起,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然而只看了一眼,就慌忙将它扔到了一边,好像是触到了蛇一般。手机打了好几个滚,差点从床上摔到地板上,然而手机依然响着,丝毫没有挂断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铃声终于停了下来,文质彬的心稍稍平静下来了一些,他抹了一把汗,又躺回到了床上,然而,没过几秒钟,铃声又响了起来。文质彬心惊肉跳地拿过手机看了看,又是叶主任打来的,文质彬再三掂量,决定还是接吧,领导打来了电话,老是不接算怎么回事呢!于是,他伸出一个手指,在手机屏上划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文老师,在哪呢?没事儿吧?”语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厉,相反,倒是有点儿难得的温和。
“我……我……”文质彬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严重不严重呢?高书记和我挺担心的,你要是出了事儿,学校也不可能完全脱了干系啊!你现在在哪儿?我们去看看你……”
“我没事,一点小伤?您们不用来……”文质彬惊叫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听说你被清水湾村里人打了?”
“没有,昨天晚饭后我去爬山,不小心跌的,跌……”
“哈哈哈哈……跌的?孔乙己被丁举人打了,也说自己是跌的……哈哈哈哈……”叶主任几乎笑岔了气。
忽然,电话那边传来了高书记的声音:“他怎么样?不会出什么事吧?你让他到学校来……给我电话!喂,文质彬,你在哪儿?如果你没什么事,立即来一趟,学校有事同你说!”说完,高书记挂断了电话。
高书记的口气很严厉,文质彬觉得如同掉入了冰窖:“看来学校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怎么办?……”文质彬的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叶主任又打来了电话:“文质彬,赶紧到学校来,校长也在呢,大家都在等着你呢,关局长都被惊动了,一会儿也可能过来。你在清水湾村发生的事,学校已经完全知道了,逃避不是办法,面对现实吧,我问你,几点过来?”
“我……我马上去吧。”万般无奈之下,文质彬答应了下来。正如叶主任所说的,事已至此,直接面对吧,只是不知道学校会把自己怎么样,心里隐隐抱着一点希望,“只要不开除公职,无论干什么,无论发配到哪儿,都是阿弥佗佛的事。哪怕再调回大山深处的那个乡中——如能调到那个乡中就最好不过了,那里山高皇帝远的,谁知道自己这件丢人事呢?”
文质彬一边想着,一边把毛巾洗了洗,然后将脸认真地擦了擦,又梳了梳头发,再换了一身衣服,就出了门,向学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