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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却不怎么在乎,继续“噭噭”地吵闹,但都把脸转向妹丈,似乎在向他申诉,让他评断谁是谁非。

三婶说:“我和你三哥想把咱娘留下的这三间房和一个院租给挖山的公司,人家早就答应过,一年租金整整一万元,这样一家就能分三千多,多好的事呢!可是,二哥二嫂偏不同意,而且还要把三间房和院子垒上墙界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这三间房只有一个门,垒上墙界了,怎么进去啊,怎么出来啊?从窗户里往出跳吗?”

“人是活的,还能没办法吗?不是每间房都开个门儿吗?”刚刚沉默下来的二叔,看到老婆落了下风,突然插了一句。

“不怕人家笑话!”三叔立即反唇相讥。

这时,文向南向前走了几步,劝自己的父母道:“爹,娘,你们都别闹了,乡里刚接到县美丽办的通知,给村民留三天准备的时间,三天后就开始搬迁,各家各户,先搬进镇上的简易房里,或者自己想办法租房也行,然后挖掘机就进村,立即开始拆房。过不了十天半月的,山嘴头这个村就消失了,你们打算把我奶奶留下的这处院租出去挣租金的希望,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听到儿子的话,三叔三婶不由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三婶问儿子:“咱村拆了三年都没拆成,现在进度突然加快了?我与你爹早就想好了,等你奶奶一没了,就把她留下的这处院儿租出去,先挣一段时间租金,想不到……”

“突然加快了!”向南回答道。

“那拆迁费能给了吗?给不了钱,村里可没人搬,不用说别人,咱家也不搬,你不要嗔我们给你扯后腿儿。”三叔说。

“放心,政府的钱足着呢,我不是早就跟你们说过吗?钱早就给咱村准备好了。就在这两三天内,美丽办就进村了,哪家签了拆迁合同,就立即把拆迁费打到哪家的银行卡上。”向南回答得非常肯定。

登时,三婶的眼变得通红,喊道:“他二姑父,现在你来了,正好给评评理儿。”

“又怎么了?”二姑父问道,不由皱了皱眉头。

“咱娘留下的这三间房和一个院,怎么也不能三家均分……”三婶说。

三婶的话还没有说完,二婶就跳起来问道:“不能三家平均分,那你说怎么分?你自个儿全要了?好你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二婶气极了,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你先别闹,听她说完。”二叔劝老婆道。

“那你说吧,该怎么分?”文家老大也火了,转过身,质问三弟媳妇。

“当年弟兄三个给他奶奶盖这三间房的时候,房地基不够,将我们家的猪圈占了。另外,这几年,我们哪顿做下好吃的,不给老太太端去一碗。老太太的衣裳破了,我就把我穿了剩下的送给她。可以说,咱娘这几年,都是我在管着呢,老大家里穷,老二平时住在县城,都没有怎么管过咱娘。现在,咱娘没了,什么都没留下,只有这三间房和一处院,拆这房子的补偿款,怎么能三家均分呢?这样也太不合理了吧!”

二叔“啪”地拍了一下巴掌,喊道:“看到了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早知道老三两口子想打马虎眼儿,把房租出去也是个托辞,只不过是借机再寻个是非,多占些便宜而已。所以,今天凌晨,咱娘还没咽气,我就在心里琢磨好了,等咱娘一死,就将房和院子都打上界墙,三间房三个弟兄一家一间,院子也按面积分成三等份,都打上墙,分得清清楚楚的,免了在一起搅和着说不清……”

“打上界墙实在不好看,但是,看来也只好这样了,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话敢情不假。”父亲也同意二叔的意见了。

“老大,你别跟着老二一起装傻,说!当年我的猪圈就白白被占了吗?以前没钱,我也不说什么,现在咱娘的这处院,政府给三十万,怎么也得拿出一部分来补偿我吧?我说得难道不在理?”三婶咄咄逼人地问。

“那时没有给你一块儿地作为补偿吗?怎么现在又要?”二叔立即反驳道。

“前年雨下得太多,发了大水,把那一块儿地冲了。”三叔立即回答。

“下大雨是老天爷的事,你找老天爷要赔偿才对,发大水是龙王爷的事,你找龙王爷去说,这与国家补偿的十万有什么关系?”二婶马上回敬道。

“不是因为给老人盖房,我哪会有那么一块地?既然你们不打算从这十万里拿出钱来赔我,那你们把猪圈还给我。”三婶说。

“这个好说,把我们家的那个旧猪圈给了你算了,反正质彬他娘身体不好,我们也不喂猪了。”老大回答得很是痛快。

“不行,我原来的猪圈在这个院子里,要还我猪圈你们也得在这个院里再挖个。”

“那得占半个院子,院子的赔偿是按面积给的,这样一来,起码两万元的赔偿没有了,不行!”二婶断然拒绝道。

“不行?不行咱今天的丧事就不办了,一会儿我就在院子里挖猪圈……”三婶大喊道。

“真你百嘛不是,麻郎团一个,什么东西!”二叔又破口大骂了起来。

……

“唉,敢情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我不管了,你们闹到什么样儿算什么样儿吧,你们的娘没了,又不是我娘没了,你们不怕笑话,我怕什么?”二姑父冷笑一声,冲岳母屋里喊道:“文慧敏,走,回家,让他们弟兄们折腾吧,不管他们了,天底下没见过这样的弟兄,他们打起来才好呢,咱们离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就在这时,向南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完电话,冲自己的父母大喊一声:“别吵了!都别吵了,我刚接到县委办的通知,县领导听说我奶奶去世了,上午要来吊唁,四大班子的领导都要来。书记和县长来了,看到灵棚都还没搭,灵堂也没设,你们几个人在这儿没命地吵,该怎么笑话你们?我这个镇党委书记连自己的家人都管不好,还当什么官!还不把我给就地免了?”

三叔和三婶一愣神,随即不再说话。

这时,文向北也过来劝道:“爸,妈,你们也别闹了,赶紧搭灵棚,设灵堂吧,全村人都在笑话咱们呢,一会书记和县长来了……”

二叔也立即停止了争吵。

二婶火气仍然很大,还想继续吵下去,二叔严厉制止道:“你别说话了,赶紧准备办丧事吧,这事等以后再议!不用怕他,实在不行咱同他经公,法院里咱有的是人!”

文家弟兄妯娌们的吵闹戛然而止,令周围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觉得很没过瘾。

这时,人群后面一个四十大几岁的汉子,嘴里叼着一支烟,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三叔看到他,连忙打招呼道:“小全子,打算让你给管事儿呢,才说给你打电话请你呀……”

“不用,按咱马头山里的风俗,白事不能等人请,再说,这又是我干奶奶,我更不能靠后了……”

这个叫小全的,姓李,是南叼窝村的村支书,他爷爷曾经在村里当过几十年的支书,那时还不叫村支书,叫大队书记。后来,小全的爷爷老了,让村里的一个二杆子后生干了两年,结果这个后生将村里搞得乌烟瘴气,村民也都怨声载道。小全的爷爷联络村里的一些老党员,乘机将这个后生弄了下来,把支书的位子让自己最小的儿子,也就是小全的叔叔坐上了。小全的叔叔一当又是二十来年。前几年,小全的叔叔在乡里开会,开完会后与乡里的干部们喝酒,喝了个酩酊大醉,半夜才散了场,开着车回村,撞到一棵树上,当时就断了气。小全的叔叔死后,支书先是由副支书兼了一段时间,换届时,李小全被党员们选上了,村支书的位子就又回到了李家。

“小全来了,这一摊儿你就看着安排吧,一切都交代给你了。”二叔也高声说道。

“那我就替你们管一管?二叔?”小全问。

“你当然得管了,你不管谁管?你是咱村里的父母官嘛;再说,你又是老太太的干孙子,还有比你更贴心的人吗?”二叔回答。

“就是,让你管事我们放心。”文家老大也说。

“既然仨干叔都这样说,那我就管了,我先征求三位干叔的意见,大灶小灶,是你们自己买菜,然后请村里人帮忙做,还是直接包给流动饭店呢……”

小全话还未说完,三叔就回答道:“请流动饭店吧,落落刮刮的,多好;找乡亲帮忙做的话,什么也得自己买,麻烦死了,对了,镇上的流动饭店多少钱一桌?”

老大插话道:“请流动饭店靠实不靠实呢?我觉得还是自个儿买肉买菜,再请村里人帮着做,这样才放心。咱爹没那一年,我记得还杀了口猪,每个席上的肉都是海海满满的,谁不夸呢。”文家老大一边说,一会儿看老二一眼,一会儿又看看老三。

“那你请谁来给做?”三叔白了大哥一眼,问道。

如果在以往,小灶都是让老面掌勺,村里的红白喜事,谁家不是请他来掌管小灶?又不要工钱;大灶上嘛……以往蒸馒头都是找老栓爱……可惜……”

三叔瞪了大哥一眼,抢白道:“还说老栓爱呢,老栓爱不是已经被砸死了吗?让他来主持大灶,你到阴间地府把他请回来吗?老面前一段时间也得了脑血栓,现在还不知能不能下得了地呢……”

老大一时语塞。

“我同意老三的意见,就请流动饭店得了,其实自己买菜请人来做,也不一定能省得了多少,掌勺师傅虽说不要工钱,但每人你得给人家拿一条烟吧,现在烟太差了也拿不出手,算下来其实花钱更多。”二叔说。

“那在你们吧,家里的事,我什么时候说话管过用呢?”老大说。

“不是你说话我们不听,主要是你说的不合时宜,小全,别听我大哥的,他老脑筋了。”三叔说。

“烟和酒水我们自己买,到时候上菜的时候,流动饭店只管上菜,我们家里负责上烟和酒。”二叔补充道。

“好来——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大叔,您不知道,还是流动饭店好,试一次你就明白了,又省钱又省心,你也不用担心这省了那费了,这东西被人拿了,那东西被人偷了。不信你看着,现在干什么都专业化了。好了,我现在就给镇上的流动饭店打电话。”小全说。

就在这时,一个大约八十几岁的老头,嘴里叼着一个烟锅,佝偻着腰,慢腾腾走了过来,凑到弟兄几个跟前,用浑浊的老眼环视了院子一番,又向屋内张望了一下,问道:“怎么现在还没打灵棚?孝也没破!我老了,走得慢,来晚了。这样吧,先指使个人,提着篮子,装些黄麦穰子回来,做一个黄麦穰子枕头。老喜丧嘛,怎么也得给我老嫂子弄个黄麦穰枕头枕起来,好舒舒服服的……然后再抽下一个门板扇,放到堂屋里,把黄麦穰子枕头放上去,再把老嫂子的身体抬到门板扇上,头枕着枕头,停丧起来,等人来吊孝……”老头有慢性支气管炎,或者是老肺病,一边说一边喘,显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过了好一会儿,还没将自己的意思说完。

“你说完了吗?”三叔瞪了老头一眼,问道。

“还没呢……”老头继续说道,因为着急,脸憋得有些红,眼珠子瞪得溜圆。

“没说完赶紧说!看不着今天这么忙么,我们可没空儿听你这些车轱辘话!”二叔也不奈烦地说。

“提着篮子,装些黄麦穰子来,做成黄麦穰子枕头,老喜丧嘛……再抽下个门板扇来,将枕头放上去,让我老嫂子躺到上面,好舒舒服服的……我老了,别的干不了了,灵棚里的事,我就替你们弟兄仨掌握着算了……”老头继续说。

“去去去,一边儿凉快着去吧,多少年不种麦了?去哪儿找黄麦穰子,到你家找吗?我给你拿个篮子,你给我㧟过一篮子来?走吧走吧,赶紧回自家炕头儿上躺着去吧。”三叔抢白道。

老头儿顿时无言以对,嘴一阵阵抽动,胸脯剧烈起伏着,嗓子里呼哧呼哧了半天,却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他终于明白,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在这里不会再受待见,更不会受重视。以往,村里过红白事,很多人请他主持,他还懒得主持呢,今天自己最为敬重的老嫂子没了,他主动跑来要替人家主持,却吃了个闭门羹。讨了个没趣的老人,红着脸,腿一趔巴一趔巴地慢慢走了。

“二叔三叔,现在天气还挺热,又是放大三天儿,要我看,得给镇上出租冰尸柜的打电话,把我干奶奶装到里面,这才妥当,要不,有了味儿可就不好了。”小全向弟兄三个提议道。

“对,这才是正经管事儿的,想得就是周到,小全,一切你就看着安排,你觉得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不用同我们商量。对了,我们弟兄仨一家先给你拿出五千块钱来,都交给你,你看着安排就是了。”三叔说。

“好,我也同意,没钱你怎么替我们当家,脑子一时急,就忽起这事儿了,敢情是老了。向北,拿五千块钱过来,交给你小全哥。”二叔向旁边的儿子说。

向北摸了摸衣兜,说:“今天早晨出门儿急,没带那么多现金。全哥,加一下微信,我给你转账吧。一会儿有时间了我到镇上的农行储蓄所支几万回来,以备不时之需。”说着,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向南,你让你娘给你拿个折子,到信用社支出一万来,先给你小全哥五千,剩下的钱预备着其他花项,这么大的事,花销一定小不了。”三叔对儿子说。

向南说:“一会儿再去支,我也先把这五千给我小全哥用手机转过去。”

“老大,你也拿五千,三个儿子,平均分摊!”二叔三叔几乎异口同声地冲老大说。

老大愁眉苦脸地回答:“我手里只有两千块,这是压箱底的钱了,知道今天得花钱,我全带来了。”一边说,老大一边从兜里摸出个塑料袋,然后将袋子打开,将钱数了一遍,果然是两千块。

三叔一把将钱从老大手里夺过来,交给小全,然后转过身,对大哥说:“两千不行,你再找三十张大红板来!”

“大叔大婶子身体都不太好,这两千我先拿着,不够了再向他要,行吧。”小全笑着同三叔说。

三叔还没有回答,只听三婶说:“不行,一家五千块,一分也不能少,他没钱不是理由,可以借去啊,再穷还能不打发老人了吗?”

“是不是等拆迁款下来了再让他补上呢?我刚得到消息了,三天后,拆迁队就进村了,先付款,后拆迁,我干奶奶这套房和院给十来万呢,你们弟兄仨一家能分三万多元,总不怕大叔会欠下这三千。”小全继续做工作。

“万一要是拆迁的事黄了呢,或者万一房拆了,钱又不给,到时候老大去哪儿出这笔钱,如今政府的话谁敢全信!不行,绝对不行,让他先借去。”二婶也说。

小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那你们弟兄仨看着办吧。大叔,你看从哪儿能借到钱吗?再找三千就行了,要不就向你两个儿子开口要点儿,两个儿子,一个一千五,算不上个事儿。”

文质彬赶忙走上前来,说:“我卡里正好还有三千,我就先替我爹出上。小全哥,来,我也加上你微信,把钱给你转过去。”

将钱收好了,小全看了看迈着缓慢的步子,一边咳嗽一边踽踽远去的那个老头的背影,问弟兄仨:“真的不让老三顺管灵棚里的事了?那找谁?找二姑娘吗?”

“嗯,现在镇上谁家办白事,都是找二姑娘,二姑娘手脚麻利,而且在城惶庙待了那么多年,干什么都在行……”三叔回答道。

“那得赶紧给二姑娘打电话,他去哪儿都是推着个手推车,现在又老了,一两个小时也不一定能到,一会儿书记县长来了,灵棚都没打好,孝也没破,叫什么事儿呢?”小全一边说,一边抬腕看了看表,有些焦急地说。

“已经打过了,我娘一落到地上后,天一明,我就给他打了,现在估计应该快来了。刚给他打完电话,我二哥二嫂过来了,我们就……”说到这里,三叔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

“哦,那我就放心了,书记县长要来吊唁,咱们可不能出什么漏子。”小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