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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十二点了,开饭了,各位攒忙的,都到我二干叔家的院里去吃饭。”总管事小全看了看时间,喊了起来。

“咱们也去吃吧。”向北同文质彬说。

“不知道让不让去?说是让攒忙的去呢,咱们是不是一会儿再过去呢?”文质彬回答。

小全看了向北一眼,说:“你们也都过去吧,今天第一天,亲戚中吊唁的还没来,人不多,不管是攒忙的还是家里人,一起坐吧……”

“灵堂里不能走光了,至少要留下一个人看着,按照规程,直到下葬,三天时间,灵堂里一刻都不能断了人,要不尸首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二姑娘说。

“那我留下,我是老大,你们都去吧。”父亲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们说。

“爹,您先去吃吧,我在这里守着,大家吃过饭回来了,我再过去吃。”文质彬说。

说话间,灵堂里的人“乌隆”一下子都站了起来,这一群头戴白孝帽,身穿白孝衣的人就出了屋,随着村里攒忙的人,一起向二叔家走去。

大家来到二叔家的院子里,发现这里已经摆上了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围放着十来个凳子,大约能容纳百十来号人同时开饭。饭桌上,已经放好八个凉菜。本村几个攒忙的正从二叔家里往外提酒,每桌放一瓶白酒,一捆啤酒,一大瓶橘子汁,另外还要放一盒烟。

再看院子东南角,露天设着两个灶,有一个烧煤,另外一个烧罐装液化气。烧煤的那个鼓风机“呼呼”地吹着,火苗一窜老高,灶上放着一个大锅,里面满满一锅烩菜发出“咕嘟嘟”的沸腾声。

烧液化气的灶也向外喷吐着火舌,像游走的蛇一样舔着锅底。厨师左手端着炒瓢,右手握着炒勺,像耍杂技一样舞动着,瓢里的菜便在空中翻腾跳跃,每一次都像是要从锅里逃走,可最终又毫无遗漏地回到锅内。在村民们眼里,这厨师简直就是个魔法师,或者是神通广大的如来佛祖,锅里的菜无论怎样翻滚,无论如何像孙猴子一样翻筋斗拼命折腾,都逃不出他的掌控之下……眨眼之间,一道菜就炒好了。厨师将菜倒入锅边的一个盘子里,菜倒完之后,还会用勺子使劲地敲几下锅沿,发出“当当当”的响声,像是为了引人注目,炫耀自己的技能似的。

文家老大看呆了,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入席,出神地望着炒菜的厨师,情不自禁地啧啧称赞道:“真沾,真沾……流动饭店,真是新鲜玩艺儿……”

不一会儿,整整齐齐地摆在一张长条桌上切好待炒的菜,经过厨师的一番出神入化的炒作,依次被端上了餐桌。

直到入了席,文家老大都对厨师的技艺念念不忘,不断地向院子的东南角瞅。文家老二看了看自己的大哥,问:“老大,什么没见过啊?一个厨师炒菜,有什么好惊奇的,瞅个没完!”

坐在同一个桌子边的小全笑着插话了,说:“大干叔,今天早晨我说请流动饭店来给弄席,你还担心,怎么样?菜做得满意吧,比请村里人攒忙好吧,又快又省心。”

“饭做得不赖,也挺快,东家也省心了,以往过事儿,单是借桌凳、盘、碗之类的,就得跑遍全村……只是,他们不会海要钱吧。”文老大仍然有些顾虑地问道。

“烟酒你们自己买,自己付钱;流动饭店只管做菜,包工包料,一桌三百五,不多吧?他们肯定不会瞎要的,一切有我呢,大叔还信不过我吗?”小全回答。

“不多,还真是不多……以后如果还要过事,就再也不请村里人攒忙做饭了,就请流动饭店,真是又省心又省钱,不经这么一场,还真想不到,天底下居然有流动饭店!……”文老大又一次啧啧赞叹道。

文质彬跪在灵堂里,等着其他人吃了饭来替换自己。开始还有二姑娘在,他把灵堂前散乱的供果归整归整,将快要燃尽的蜡烛续上新的,然后插好了,将地上的纸灰归拢到一起,再用簸箕撮走倒到院外的河槽里。弄完这些,他也就离开,到二叔家的院子里入席吃饭去了,灵堂里就只剩下文质彬一个人了。他看了看冰尸柜,奶奶的形象不由又出现在眼前,仍像以前一样,或者坐在门前的那个废弃的磨盘上做针线,或者站起身,拿起挂在墙上的那把薅锄,一手拄着拐棍,到院子里的谷子地里锄草,一边操磨着干活,嘴里一边习惯性地念叨着:“没法……”突然,文质彬觉得这空荡荡的灵堂里有些瘆人,便赶紧站了起来,向屋外走去。

一条腿刚迈出门槛,便与一个身穿黑衣的人撞了个满怀。这是谁呢,大家都到二叔家的院子里吃饭去了,怎么会突然有人呢?简直如同大白天遇到了鬼,文质彬吓得大叫一起,夺门欲逃。

“文质彬,你跑什么?胆子怎么这么小呢,这大白天的,怕什么!死者是你奶奶,又不是外人,俗话说,亲人死了不怕,你怎么这样呢?”黑衣人喊道。

文质彬一听声音很熟,这才定了定神,向对方望去,这一望不要紧,他不由喊出了声:“原来是孟校长啊,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老太太没了,乡里乡亲的,我怎么也得来给她老人家烧张纸,磕个头吧。另外,小全给我打电话,让我带着戏班子过来,为你奶奶唱两天戏呢。”孟老师指着她身后的一男一女说。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早就听说您成立了个戏班子,红白生意都做,名气大得很啊,整个苍山县都知道您了!”文质彬夸赞道。

“瞎干呢,现在已经二线了,怎么也得找点事儿做啊,否则每天在家闷着有什么意思,还不憋出病来?!去学校上班?学校已经有新校长了,人家话虽说得客气,办公室永远给你留着,欢迎老校长经常回来多指导。可你要是真回去了,人家往哪儿搁你呢?双方谁都觉得别扭。所以,领导干部退到二线了,尤其一把手,没有谁傻到还去原单位,即使有时候需要填些表什么的,也是尽量让别人代弄一下,尽可能不去……对了,人呢?都去哪儿了,怎么只剩下你一个了?”孟老师问道。

“刚才都还在呢,现在到我二叔家吃饭去了,从镇上请了流动饭店。我二叔家院子宽敞,地面又都用水泥硬化了,所以便把锅灶和宴席都安排到了那里。”文质彬回答。

好像特意证明文质彬所言不虚,这时,从二叔家的院里传来一阵劝酒声。

“大家都端起来,一齐干了这一杯……”不知谁喊道。

“二干叔,我给你满上,咱碰一个。”是村支书小全的声音。

“老大,你喝啊,你当大的不喝,别人怎么能喝上劲来呢?我可给你满上了,你要是再不喝,我捏着你的鼻子给你灌……”不知谁嚷道。

“三爷爷,您说怎么喝吧,这酒桌上数你岁数大,大家都听你的……”

……

“哦,开饭了?可不是嘛,都快一点了,我们刚从县城赶过来,也没顾得上吃饭呢!”孟老师说。

“那你们赶紧过去吧,让咱们村支书小全给你们安排座位,今天人不是很多,一定能坐得下。”文质彬急忙说。

“那好,我们过去了。让你守灵堂呢,是吧?你爹和你叔叔他们呢,让你这当孙子的在这儿守着!”孟校长问。

“我爹说要守,我让他去吃饭了,我叔叔姑姑他们也都过去了,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啊,从凌晨到现在,他们都还水米没沾牙呢。”文质彬回答。

“哦,那我们就过去了,麻利地吃几口,很快就回来了。走吧,小张,老刘,过去先吃饭,吃完饭再摆场子。”孟校长向跟随他来的一男一女招呼道。

三人刚离开,二姑三姑就过来了,同文质彬说:“我们过去吃了一碗米饭浇烩菜,已经吃饱了,现在我们替换你守灵堂,你也过去吃饭吧。”

这时,二叔家的院子里又传来一阵更加热烈的叫喊声,同时,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也随风飘了过来。文质彬咽了口唾沫,回答道:“二姑三姑,那我就过去吃饭了,你们待着吧。”说完快步离开了。

文质彬来到二叔家院子里时,发现大家正连嚷带喝地热闹着呢,他便赶紧找了一个杌子,插到了文向北旁边。

“孟校长,不,现在该叫您孟团长了,等你半天了,终于算把你给盼来了,你们不来,这丧事就办得太冷清了,这老喜丧,不热闹点怎么行?这回好了,现在大家先吃饭,坐坐坐,吃饱喝足了,一会儿可给使劲唱……”小全热情地说。

“我不是也开着个婚庆公司吗?今天有个结婚的,我主持完了婚礼,换了衣裳,饭都没顾上吃就匆匆忙忙往这儿赶,所以晚了一些。放心,这两天我就哪的活儿都不接了,专心把这儿的事支应好……不要担心唱不好,你们看,这是谁?”孟老师挽住跟她来的那个女子的胳膊,问大家道。

“不太熟……”有几个村民说。

“再仔细看看……”孟老师笑着说。

“哎呀,这不是小凤仙吗!”老三顺突然喊道。

“对,三叔,还是您见多识广,这就是小凤仙,在咱们县,她可是大师级的演员啊,现在也加盟到我们剧团里来了,成了我们长生剧团的台柱子……小凤仙老师的到来,使我们剧团成了全县顶尖级别的戏班了,其他团谁都无法同我们竞争了,我们团的活儿啊,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今天我也是推了其他好几个地方,才回到了咱们山嘴头,专门为老太太唱的……”孟校长炫耀道。

“那你可挣大钱了,比当校长挣得还多吧?”有个村民问。

“这还用问,不知比当校长多挣多少呢。”又一个村民说。

“校长弄钱少吗?只不过二线了,只剩下一份工资了,就要出来再谋一份新的营生。”向北同坐在自己旁边的文质彬说。

“校长的工资一分不少地由国家发着,团长的钱也挣着,另外还开着婚庆公司,现在算是发了你们这样的人了!”二叔笑着说。

就在这时,老三顺一边咳嗽一边慢慢走到小凤仙面前,抬起头,问:“我一辈子爱听戏,最爱听咱们本地的老调,可是,自从县老调剧团散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机会听了,到外边听,人老了,腿脚不方便,去不了。一晃快十几年了吧,那时,我记得你还年轻……不过,现在也不老……我可想再听你唱的杨家将呢……尤其是穆桂英挂帅……”

“现在就给我们唱一段儿吧,先让我们解解闷儿,大家欢迎!”不知哪个后生提议道,随即鼓起掌来。

“嫑你娘的胡咧咧了,我们剧团是唱丧戏的,给你唱一段,你死了还是你娘死了?”孟团长不愧当了多年的老师和校长,性格又很强势,出口非常厉害。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这位找了一顿骂的后生,也附和着众人一起笑起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