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灵堂里众人还在为黑妮子家的惨剧悲伤感叹,突然,只听院里有人喊道:“垚鑫公司董事长王总亲自前来吊唁了……”屋里所有人,包括腰有挺重的老毛病的文家老大,都倏地站了起来。父亲躲在屋角,而二姑父、二叔、向北、向南,都急忙出了门,前去迎接。文质彬也跟随在他们后面,想看一看,这个跺一脚整个苍山县都要颤三颤的王董事长,到底长什么样,难道是二郎神三只眼,还是像哪咤三太子一样有着三头六臂?居然全县人谁听到都害怕。
文质彬随大家出了门,就看到一辆奔驰车已经停在了三叔家的院子里,车牌号88888。整个苍山县,见过王董事长真面目的人并不多,可全县三十多万人,没人不知道这车牌号是王董事长的,所以,车子尚未在三叔家停稳,大家就都知道是王董事长大驾光临了。
说起垚鑫公司董事长王世荣来,就有些话长了,他是县里一位老革命的后代。老革命在抗战前夕就入了党,在苍山县坚持地下工作,抗日战争爆发后,又成为八路军的干部,解放后,曾任苍山县第一任县委书记。老革命忙于革命,直到解放后,才娶妻生子,妻子也是一位党员干部,在县社当主任。出生于这样的家庭,王世荣可谓根红苗正。王世荣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排行第五,所以人称王小五,高中毕业后参军,在部队锻炼了几年,复员之后直接进了县委办,任县委干事,过了没几年,就提为县委办副主任。
上世纪末,随着全民经商之风刮遍神州大地,早已在县委办待腻了的王世荣也下海了,注册了一个公司,叫垚鑫有限公司。利用父辈基础和他在县委办积累下的人脉,生意做得很顺利,公司资产如同滚雪球一样迅速膨胀。公司起初经营餐饮、旅游、建材等,赚下了第一桶金。后来便进军房地产领域,利用这十几年房地产业高歌猛进的有利形势,公司赚得盆满钵满。最近几年,除了原来的业务,公司将工作重点放到了承揽政府工程上来,如修建桥梁道路、市政工程、荒山整治、美丽乡村建设等等。这些工程由于需要大量资金,而政府资金不足,需要承建公司垫付,一般公司根本没有这么雄厚的实力。再说,公司承建这样的工程后,能不能将政府承诺的款项要回来也是个天大的问题,所以,只有像垚鑫这样资金非常雄厚,又有浓厚官方背景的公司才有能力承接,也才敢于承接。而且政府呢,也非常倚重这家公司,否则,县里的很多重大工程根本无法顺利实施,所以,垚鑫公司与县委县政府,越来越谁也离不开谁了。
因而,最近几年,垚鑫公司董事长王世荣在县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连县委书记县长都要敬他三分,全县三十万人,不知道县委书记县长的人多了去了,但王世荣的大名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大家快要走到三叔家院子里的时候,只见奔驰车的前门开了,一个身材略矮,留着板寸头,脸上有一道伤疤的男子下了车。文质彬忙问身边的文向北,这就是王世荣吧?看那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果然厉害,怪不的大家都说他黑白道通吃呢!
“这不是他,这是他司机!”文向北答道。
就在这时,只见板寸头倒退两步,站到同侧的后车门前,一只手搭在车后门上方作凉棚状,另一只手轻轻将车门打开。随后,一位个子颀长,面容清瘦,戴一副眼镜的中年人下了车,此人显得有些文弱,给人一种谦谦君子的印象。
“这是……这是王世荣的秘书吗?看着有一股书卷气,应该是吧……”文质彬自言自语道。
想不到,文向北“哧”地一声笑了,小声回答道:“你这叫有眼不识金镶玉,告诉你吧,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世荣。”说着,向北迈着小碎步迎上前去。
此时,王世荣已经被走到他跟前的二姑父、二叔、向南以及小全等人围住了。令文质彬意想不到的是,看起来小全与王世荣也很熟,两人亲热地互相打着招呼,甚至称兄道弟,然后王世荣又握住了小全的手,使劲地晃了晃,另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使劲拍了两下。
“真想不到,名气如雷贯耳的垚鑫公司董事长,居然长得如此瘦弱,还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笑容可掬,简直像个白面书生,显得特别平易近人。如果在学校碰到这样一个人,没有人怀疑这是一位学识渊博品德高尚温文尔雅的人民教师。”文质彬在心里嘀咕道。
稍顷,王世荣同前来迎接他的每个人握手寒暄完毕,便在大家的簇拥引领下向奶奶家走来。从车上下来的两个大约二十几岁的青年,其中一个提着一个包,不远不近地跟着。文向北小声向文质彬嘀咕道:“看到了吧,这两个人是他的保镖,时刻不离左右的。”
“好大的排场啊!”文质彬不由惊叹道。
说话间,一群人已经来到了奶奶家的院子里,王世荣走到奶奶家门口,正对着灵堂内的冰尸柜,规规矩矩地站好了,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快步来到账桌前。这时,跟随在王世荣身后的那位提着包的青年打开包,掏出一沓钱,递给王世荣。王世荣没有数,直接放到了账桌上。
老平与栓虎两人看着这一沓钱,不由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嘴里嗫嚅道:“这……这是……”
“老太太没了,我怎么也得表示点心意!我是王世荣……”王世荣的嘴角动了动,脸上现出微微的笑容,显得非常谦和。
“哦……知道,知道,咱们整个苍山县,谁能不知道您呢,听到您的名字,那真是如雷贯耳。” 老平不由地站了起来,笑着回答,随后坐下来,拿起笔,在账本上写下了“王世荣”三个字。
栓虎这才反应过来,抓起钱,吐了一口唾沫,数了起来。数完后,双手抱紧这一沓钱,在账桌上“啪啪”地整了一下,将钱掉一个过,又点了一遍,然后站起来,大声喊道:“垚鑫公司董事长王世荣先生,上赙仪八千元整。”一边喊,一边将手里的钱向众人晃了晃。
老平看了看栓虎手里的钱,连忙将笔握紧,在王世荣的名字下面记下“捌千圆整”四个字,然而又在下面附上了“8000元”。
王世荣的嘴角又微微动了动,接过栓虎递过来的一盒烟,随手交给身边那位拿包的属下,又同逝者的几个亲属握了握手,说道:“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我就先告辞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给我的助理打电话就好。”说着,他指了指时刻跟随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提包的下属。
“王总日理万机,哪敢轻易麻烦您呢。”大家回答道。
这时,王世荣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问身边的向南:“北京没来人吗?”
向南爹回答道:“没有通知她,我那干姐姐也七十几的人了,身体也不太好,就不麻烦她了,什么时候打来了电话,再告诉她就是了,相信她也不会嗔着……”
“哦……那好……那就好……好!”一边沉吟着回答,王世荣将脸转向文向南与小全,说道:“文书记,小全书记,下来还有很多事要麻烦你们二位父母官。”说完,他双手合十,冲死者众亲属作了几个揖,又同围观的人群挥了挥手,就向他的奔驰车走去。
奔驰车离去时扬起的尘埃早已散尽,王焕枝家院子里的人群仍然不断地发出一阵又一阵“啧啧”的赞叹声,大家无不对壵鑫公司董事长王世荣出手如此大方感到由衷的钦佩。
王董事长离开后,前来吊唁的亲友更加多了起来,其中有不少人并没带现金,来到账桌前,便问:“能不能扫微信呢?或者用支付宝支付行不行?”
这搞得老平与栓虎两个爬账桌的有些哭笑不得,回答道:“不能扫微信,也不能用支付宝。”
“那我给你们发红包行不行?现在人们出门都不习惯带现金了,只要带上手机,买什么东西,都能用手机支付,所以便没带钱,已经不习惯带钱了……”来人说。
“这是白事,又不是红事,怎么能发红包呢,你这人说话太不着调了吧,让东家听到了,还不骂你。”老平埋怨道。
这时,恰好二姑娘在旁边,赶紧劝道:“不要争了,互加一下微信,然后转一下账吧,你们把账给人家记好,结束后再把钱转给东家就行了。现在有些人就是这样,我遇到过好多次了,已经见怪不怪,唉,这世道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二姑娘一边叹着气一边离开账桌,进灵堂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