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欢故乡的明月,最难忘儿时的中秋。
在我的童年时代,孩子们最盼望过节了,除了过大年,顶重要的节日就是中秋节,每年,刚刚进入农历八月,我们这些孩子们就每天期盼中秋的来临了。
过了白露,金风送爽,天儿越来越凉快了,天空湛蓝湛蓝的,干净得像一幅巨大的绸缎。新月如悬挂在空中的弯弯的小船,一切都美好得如同童话中的世界,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想和期待……
盼节甚于过节,八月十一、十二、十三……焦灼的心在期待中被煎熬得失去全部水分,快要风干成枯萎的标本时,那红枣挂满枝头、大豆摇铃的中秋节终于姗姗临近,过了农历八月十四,中秋节终于来到了。
“八月十五到了!八月十五到了!……”一大早,天还未亮,孩子们就早早醒来,开始四处喊叫了,激动欢快的声音在村子上空飘荡着。
一大早母亲就开始为过节忙碌了,先把那个笨重的供桌从屋角搬出来,到小河边洗干净,然后放到向阳的地方晾干,这是晚上供月用的。然后开始准备早饭,先蒸一锅馒头,再做一锅腌猪肉、豆腐、粉条与秋天的老豆角炖在一起的大烩菜。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已经算得上难得的好饭了,除了八月十五,只有过年才能吃到。
尽管中秋时节正是秋收秋种最繁忙的时期,然而,吃过早饭,人们也大多会放下正要紧的农活,去镇子上赶集。
中秋节,是仅次于过年的一个大节日,因而,八月十五的这个集,便也成了仅次于年集的一个大集,又正好处于收获时节,农村刚成熟了的各种时令瓜果,养肥了的猪羊,都要运到集上来卖,因此,就更比其它时候的集热闹得多了。母亲通常会买回一两包月饼、几个苹果,有时候还会买回一两斤葡萄,如果年景好的话,还会割两斤鲜猪肉,晚上好包一顿鲜肉饺子吃。
渐近黄昏,大锅里的水开了,准备下锅煮饺子了。月饼、苹果、葡萄等也从严密锁着的柜里取出来,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晚饭很快就要开始。这时,才是孩子们最为激动的时刻,儿时过节,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为了个吃?
然而,母亲却一再告诫我们,这一切都是要先供享月亮老母吃的,在月亮老母吃过之前,谁也不能动。“儿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那时,我们也都学着大人,称月亮为月亮老母,对她怀着一颗敬畏之心,虽极馋,但谁都不敢偷吃,只能频频将口水往肚里咽。
尽管天已经暗下来了,然而“月亮老母”却迟迟不肯出来,真是急惊风遇到个慢郎中,孩子们双眼瞅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不时望一望东方昏暗的山峦,心里暗暗地骂着一直不肯露脸儿的月亮老母。
终于,东方的山顶显出了一些亮色,大家都知道月亮老母就在山的后面,应该快要露头儿了,性子急的孩子都喊了起来:“月亮老母,你快出来吧,月饼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等你来吃呢。”
然而,它却是千呼万唤不出来,孩子们一个个都失去了耐心,气得跺着脚,有的甚至开始小声地骂骂咧咧了。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月亮老母终于从东方露出了她金黄的圆脸。
“月亮老母出来了!月亮老母出来了!”孩子们一齐喊道。
就在这时,村内响起一阵炮声,首先是二起(我们当地村民对二踢脚的俗称),只听“吭——”地一声,一个“二起”腾空而起,稍倾,只见空中闪出一道火光,随后是“喀——”地一声巨响,二踢脚在空中爆炸,紧接着,是炸碎的纸屑像树叶一样窸窸窣窣飘落在地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激烈如爆豆般的鞭炮声。
于是母亲便赶紧将早已准备好的果品放在当院的供桌上,摆好后,还要虔诚地拜几拜。我们几个小孩子死盯着桌上的供品,涎水早就偷偷地流出来了。等母亲拜完,才将桌子上的供品一一分给我们。一般情况下,每人一个月饼,一个苹果,一枝葡萄。我们当晚就将这些果品吃光了,然后还要继续吃刚刚煮出来的饺子。而父母那一份,能藏上好多天。记得有一年,过了中秋节大约一个多月了,大约已经快立冬了罢,母亲还曾偷偷地塞给我一个月饼。月饼已经不新鲜,甚至变些变味,然而我还是狼吞虎咽地将它吃了下去。
中秋之夜,吃饱喝足,我们会围坐在奶奶周围,缠着她为我们讲那些听了不知多少遍的老故事。听着听着,瞌睡虫却悄悄地爬了上来,再过一会儿,就偎在大人怀里昏昏入睡了,好容易盼来的中秋节,就这样在睡梦中悄悄溜走了。第二天早晨,已经是八月十六,中秋节早已远去,若想再过中秋,只能等来年了。早餐上桌了,依然是煮红薯、棒子面饼子,依然是就着咸菜喝棒子面粥的漫长日子。只有昨夜梦中留下一片金黄色,幻化成五彩斑斓的印象,空灵落寞,亦真亦幻,中秋过后很长时间都盘桓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那是中秋之夜留下的无尽的回味与惆怅。
稍大一些,祖母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已经很难再吸引我们了,父母也放心让我们出去玩了,这时,中秋之夜,饭后主要活动便成了捉迷藏,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们,对这种游戏总是乐此不疲。那时,处于村子中心一带二叔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很粗的老榆树,游戏的规则是,孩子们分成两拨,一拨藏起来,另一拨去找,交替进行。藏起来的孩子们,乘对方不注意,就可以从藏身之处偷偷地钻出来,迅速跑向老榆树,如果没有被对方逮住,双手抱住了老榆树,游戏就算胜利了。
游戏如此简单,获胜者也不会有任何奖励,但那时,每一个孩子都非常热衷于这种游戏,尤其是在中秋节,直玩到月上中天,仍然不愿结束。玩了多半夜的孩子们,总要等到父母喊着骂着催促回家休息,才极不情愿地结束游戏,各回各家。
儿时的中秋,节味特别浓,后来,生活逐渐好转了,人们整箱整箱地往家里买月饼水果,近年来月饼的制作与包装更是五花八门、争奇斗艳,甚至出现了几千元一盒的天价月饼。但过中秋节人们却觉得索然无味了,或味道变了样,如同在蜜水里加了大量的糖,甜是很甜,然而发腻。长大后,我在城里上大学,后来又读研,那时,尚没有中秋节放假的规定,有好几次,都是在城里过的中秋节,处在喧嚣的城市中,这种感觉尤其强烈。到了今天,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人们的学习、工作都特别紧张,已经无心赏月了,供月拜月的习俗更是已经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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