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耀强被警察“以奸杀嫌疑犯”的罪名带走了,在不大不小的苍穹煤矿上,成了爆炸性的新闻。在矿上柯耀强可算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他的名气是“臭名昭著”型。他从什么时候变坏,谁也不知道,这好像和他们没关系。其实,他堕落到今天这地步,和矿上的人都脱不了干系,但人们并不会将他从好人变成坏人和自己联系起来。人们常犯的毛病是:好事往上贴,坏事躲得远。柯耀强变成坏人了,谁也不会承认自己说过:柯耀强是性无能的男人。但柯耀强沦落到坏人堆里,纯粹是被人说坏的。
柯耀强虽然高中没毕业就招工了,可他爱看书,从书中汲取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思想和认识都高于其他矿工,这就显得他与众不同,和大多数人格格不入,成了矿上的另类。尤其是他过了三十岁还不结婚,矿上的“长嘴婆们”就开始说他生理上有毛病,没毛病的话,怎么见任何女人,都会不屑一顾呢?他对女人的态度,让人们有了猜想的理由。在穷山僻壤、闭塞落后的矿上,一个人三十岁还不结婚,这就给人们提供了更大的猜想空间。他不结婚,大家一致认为他生理上有毛病。
柯耀强听到这些话时,正是七月天,骄阳似火。他觉得像是掉进一个不见天日的冰窖里,全身都冷得出奇,身子筛糠似的不由自主地摆动着,上牙将下牙磕得直响。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是性无能?自己不结婚,就是性无能了吗?他坐在院子里看明晃晃的阳光,越想越生气,他想不明白,他对倩倩的爱,和守望爱情的毅力,怎么变成了性无能?
对于他的猜想,成为矿上人茶余饭后谈话的焦点,被传得纷纷扬扬。其实,他结不结婚关别人啥事。矿上的人就是多事,不操心自家的生活怎样过,怎样能把自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倒是瞎操心别人的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想到这儿,柯耀强进屋,取出他后爹的酒,将自己灌得烂醉,疯疯癫癫地在矿上走了一圈。
从此,矿上的人都知道了他和田倩倩的秘密。
柯耀强不仅诋毁了自己,连田倩倩也被他诋毁了,在他疯癫的醉话里,田倩倩名誉扫地,也让老田家的人蒙受耻辱。糊里糊涂的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满嘴的酒气还胡言乱语,把他和田倩倩的事情全都抖出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弹指之间,所有的人,都知道田倩倩去深圳之前,在后山和柯耀强有了一夜的风流韵事。
老田家的人,都羞得不敢出门,气急败坏,把柯耀强恨之入骨。
可怜的柯耀强,还在酒气冲天中胡乱喊着田倩倩,这一喊就是十年。十年中,他只要一喝酒,就喊着田倩倩,一遍遍地说着他们的那一夜。酒能乱性,他在酒精的麻痹下,和好几个女人发生了关系。被他睡过的女人,心照不宣都认为他是英雄,并非是狗熊。
后来,人们改变了对他的认识,从性无能变成不是生理毛病,而是心理毛病的最终结论。对于这个结论,柯耀强并不否认,因为这是事实。他爹的死,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炸弹,将他这一生所有的幸福,炸得灰飞烟灭了。
一个人童年的经历,成长的环境,对其一生影响都至关重要。柯耀强童年的不幸遭遇,让他无法战胜自我,得了无药可救的心理毛病,这是他至今未娶、逼走田倩倩的真正原因。
柯耀强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用他的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没有好坏,人过留名,好坏都无所谓。人活脸、树活皮,人要是连脸都不要了,那什么事也就不害怕了。
他已堕落,再想当好人,可真的很难。人走下坡路像滑滑梯,“嗖嗖”两声就下滑到底部,可想从底部爬到顶部,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懂这个道理,堕落到底部就底部吧!何必费劲往上爬呢?没家室的可怜人儿,也不想有啥上进心,更没啥牵挂的,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不想让母亲难过、痛苦,不想让母亲经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为了母亲,他得活着。
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活着,心理毛病,到无药可救的地步,断送他三十六年来所有的幸福。当他被“乌拉乌拉”的警车带走时,绝大部分人都深信不疑,他就是杀人犯。
因为从各种迹象来看,柯耀强很像很像变态狂的老光棍。
柯耀强七岁时,他爹死在井下。当时,柯老爹是采煤队的队长,他在塌方的混乱中,为了救徒弟赵秦军,被一块大岩石砸在头上,当场命丧黄泉。柯老爹死得很惨,脑浆都被砸出来了,血水以及脑浆被煤染得黑乎乎流了一地。后来,柯耀强的娘带着他和两个姐姐——柯耀霞、柯耀红,改嫁给赵秦军。
柯耀强对赵秦军恨之入骨,抵触的情绪,使他和赵秦军的隔阂越来越深,他觉得赵秦军是害死他爹的元凶,应该被千刀万剐,可赵秦军偏偏娶了他娘,霸占了他的爱。他从小失去父爱,对母亲很依恋,有很浓的恋母情结,因此对赵秦军是掏心窝子的恨、是咬牙切齿的恨、是杀了他的心都有的恨。
柯母与赵秦军生了一对儿子,取名叫赵憨儿和赵聪儿。在柯母和赵秦军的宠爱下,娇生惯养的赵憨儿和赵聪儿,在柯耀强的面前十分嚣张和霸道。处在夹缝与冷落中的柯耀强,就成了多余的。因他爹的死以及长期得不到父爱造成的心理伤害,使他对井下产生一种恐惧,再加上他成长中遭遇不公平的待遇,缺乏正确的引导,更没人给他心理疏导,导致他心理障碍——他害怕结婚生子之后,像他爹一样死在井下,那么他的孩子,就像他一样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他的孩子就成了没爹的孩子,那孩子不是和他一样可怜吗?所以,他拒绝婚姻。
他长大之后,虽然当了煤黑子,整天都在井下劳作,看着黑晶晶的煤层,和其他矿工一样,心里热乎乎的,汗流浃背地把热情洒在黑晶晶的煤块上,但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有一天,他竖着下井,而横着被人从井下抬出来了。因为不健康的心理,让他在世俗的眼光里,显得格外的不是人,渐渐地他就成了坏人。
柯耀强被警察带走了,成了爆炸性的新闻,不仅把柯家人弄得惊慌失措,而且把苍穹矿弄成5级地震,人们被“炸”得晕晕乎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聚集在市场上,三五成群地议论起来,一下子,整个矿上对柯耀强被抓议论纷纷、谩骂四起。
“我就说,文静遇害的那晚,这狗日的坏怂柯耀强,就和往常不一样哩。”胡大木这么一说,瞬间就被一帮子人围得水泄不通,都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咋不一样?”有人问。
“我们升井后,这坏怂,看见侯小梅,就不停地流哈喇子,眼神怪怪的,磨磨唧唧不缴矿灯,我催了几次,他还眼不离侯小梅的这儿。”胡大木说着,双手在胸前比划出了夸张的弧度。大家都被胡大木的动作惹笑了。
“侯小梅的胸,没有那么大吧?”
“她的胸能捂死一头牛。”“咋可能捂死牛了?”
“牛要吃她的奶,一个奶都比牛脸大,两个奶盖在牛脸上,不把牛捂死才怪哩,所以你们都小心吃奶。”
“你说的是你老婆吧,矿上只有你老婆才有捂死牛的大奶子。”
“你吃奶时,可得操点心,别被捂死了,到了阎王那儿说不清楚。”“哈哈!哈哈!”
“这小子够坏的,不过你还是小心为妙。”
“你们这些王八羔子,老刮偏风,在讨论柯耀强呢!咋可扯到侯小梅的奶子了?那奶子再好,也不是你们吃的。”
“就是哩,你们说说柯耀强这王八蛋。”田埂咬牙切齿地骂着。田埂是田倩倩的哥哥、田欣欣的父亲,因为柯耀强在酒精的作用下,把田倩倩的“丑事”胡乱地喊了十年,让田家人丢尽了脸。现在柯耀强被抓,也算是给老田家报仇雪恨了。
当老田家遇到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好好出出气,咋能成?“田埂,田埂,你还不去买炮。”胡大木提醒田埂道。
“买呀么,咋能不买炮哩!这普天同庆的好日子,不放炮说不过去哩,还要买烟花哩!”田埂的话刚一落音,他爹田嘉兴提着半扇羊肉,黑黝黝的脸上笑开了花,用高出平时一点五倍的声调说道:“田埂挑好的筒子炮,给咱们买回来。”
市场上的人,都齐刷刷地看着这个平时大气都不敢出的“老实疙瘩”。田嘉兴又抖了抖手里的半扇羊肉说:“都到我家吃羊肉。”
“爹,我去给咱买炮,再弄个24响的礼花炮。”田埂一看爹笑容满面的,就大声说。
“你赶紧去买,我回去煮羊肉,大伙一会儿都来我家吃羊肉呀!”
“田叔,你那点羊肉,都不够大家塞牙缝的哩。”胡大木说着,眼睛却在市场上乱瞟,他想看看这些人,此刻是啥样的表情。
“柯耀强再坏,也不会去杀人吧!”有人试探地问道。“不会?人心隔肚皮。”
“哪个坏人脸上刻坏字哩?”“谁做坏事,还大张旗鼓呀!”“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人们只顾讨论柯耀强被抓,没人在乎胡大木东张西望。
胡大木失落地心想:你说说,好好的一个花骨朵被人采了,而且还是奸杀,多可惜呀!这个不好不坏的柯耀强,和他在一个班上干了七八年了,他身上毛病是很多,可不至于去杀人,他不是好色之徒。那天晚上,他犯了臭脾气,和我闹意见,除此之外,也没啥异常行为,难道见我去了梦呓发廊,他性欲大发,起了歹心?花骨朵肯定比残花败柳要好么,谁不爱吃新鲜的,别人嘴里嚼过的,再好都让人心里不舒服,这柯耀强再心狠,也不该下这般的狠手,把人弄死了,也把他的命搭上了,他这一生也就玩完了。看来,往后就这残花败柳的,只要人家情愿,我就知足了。我才不拿身家性命去玩哩,侯小梅啥时能让我上一回,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才不管她爱我不爱我,我先爱个够再说。唉!最近这身子越来越不……我得给它好好补补才行,羊肉最能补了,可惜就我这点工资,一家人开销都紧张,哪能顿顿吃羊肉哩。十天半月的连一碗羊汤都喝不上,真是可怜了我的老二。胡大木只顾着想心事,也没听清大家后面的话。
“胡哥,你魂不守舍的想啥哩?”田埂提着炮和烟花过来。
“哥就想着,柯耀强这会在公安局里,肯定在受辣子汤汤的罪哩,想想他生不如死的痛苦样,我这心里就敞快得很。”
“是不?”
“哪能不是哩?为了让犯人老实交代,犯人进去,先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给他们灌一点辣子汤汤能行吗?据说进去先打个半死不活,然后铐在柱子上,七八天之后才审,听话的少挨打,就像柯耀强这货色,不被打得奄奄一息,才怪哩。”
“真的?那就太好了。胡哥,到我家吃羊肉去,咱们再喝几杯。”
“羊肉不吃了,咱们就在这儿寒暄几句。兄弟,哥真替你家高兴,真是大快人心哩!这狗日的柯耀强,这哈怂,真的是害人不浅哩!”胡大木拍了拍田埂的肩膀,好像这抬手和落手之间寓意深长。
被胡大木拍拍打打,田埂感觉到了久违的亲情,拉着胡大木的手,诚心诚意地说:“胡哥,你说对了,这狗日的哈怂,唉!不说了,总算苍天给我家出了这口恶气,走!走!到我家吃羊肉,我爸煮的羊肉可香了。”说着,还吸溜着口水,拉着胡大木往家里走。
胡大木露出诡异的笑容,冲着市场上三五成群的人,眨了眨眼睛。
“狗日的胡子,你可把羊肉混到嘴里了。”瘸子李站在饭馆门口,见田埂拉着胡大木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就大声地说。
“李叔,你这话说得太没水平了。”胡大木笑嘻嘻的,根本不在乎瘸子李的骂声。
“李叔,你也到我家混走。”田埂也笑嘻嘻的。
“你这瓜娃子,小蝌蚪跟鱼遛,小心把尾巴遛没了。”瘸子李说完,转身进了店门。
“死老头,喂狗都不给你吃。”田埂最讨厌别人叫他瓜娃子,脸都被气紫了。
“兄弟,别理他,不识好歹的东西,羊肉倒进茅坑,也不叫他吃。”说着,胡大木拉着田埂走了。
瘸子李进了店里,盯着柯耀强平时老坐的地方,“唉!”叹了一口气,“你说你么,咋能干这样的蠢事,现在谁也救不了你。”
“我能救他。”胡豆花挑着门帘,从后厨出来。“看把你能的,你咋救?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那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呀!”说着,胡豆花抹着眼泪。“行啦行啦!女人家家的,遇事就知道哭,这眼泪不值钱呀?”“我真的能救他。”胡豆花用手背抹脸蛋上的眼泪。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说说你有啥法子?”瘸子李看着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老婆用手背抹着眼泪,样子既愚蠢又可爱,就心生许多怜悯,轻轻地帮她擦眼泪。
胡豆花就势依在瘸子李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我去说,那晚上我和他在一起。”
“啥?”瘸子李将胡豆花推开。
“你……你不相信我?”胡豆花的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随着两个“红耳团”滑落,任凭泪珠往下滴,也不去擦,用委屈的眼神看着瘸子李。
瘸子李被她看得心软了,心想:这么好的女人,如果她红杏出墙,也怪我无能,谁都不要拿年龄当本事。年轻时,我也是如狼似虎呀!可这娃命苦,没逢上我的正当年呀!现在她正是如狼似虎,可守着我这糟老头,真的是苦了她。瘸子李自感心有余而力不足,知道自己亏欠了胡豆花。自从他们结婚了,就对胡豆花特别体贴入微。
“你……你是个王八蛋,你还口口声声说你和他好,你关心他、爱护他,你们这是什么忘年之交?啊?我看是狗屁。”胡豆花带着哭腔,怒气冲冲的。
“我俩就是忘年之交。”
“狗屁的忘年之交,你见死不救,还忘年之交哩?”
“他都不念及忘年之交,给我扣绿帽子,你没听人家说,朋友妻不可欺!”
“你这东西,你不信任我,还不信任他?他这辈子要是能动我一手指头,我为他死而无憾,可惜这天刀杀的蠢货,连多看我一眼都没。”胡豆花越说越委屈,想到柯耀强对自己冷冰冰的态度,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你说啥?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些啥?”瘸子李弄不清是被胡豆花气糊涂了,还是被这莫名其妙的绿帽子“砸”糊涂了,心里空落落的,质问着胡豆花,直勾勾地看着空荡荡的座位。
“你还看,你能把他看回来吗?他被抓了,只有我们能救他。哎呀!我和他清清白白的,就是我愿意,他都不愿意,他宁愿睡所有的女人,都不会睡我,哪怕这世上只剩下我一个女人,他都不会动我一根汗毛,因为我是你瘸子李的老婆。”委屈的胡豆花又哽咽起来。
“你是说……你要去做伪证?”瘸子李把眼睛睁得像铜铃,惊讶地看着胡豆花。
胡豆花坚定地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气派。瘸子李知道胡豆花已铁了心地要救柯耀强了,无语的他,坐在靠门口的椅子上,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