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董文亭,是没法开口,他为难地直咧嘴。

这时,他竟然想到不应该利用这种法儿去发财。

董文亭,今年六十五岁了。家中七口人,老伴、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闺女,董玲玲,被乡里聘干,在乡计生站工作。

董文亭,是曲家湾养殖大户,也是亚利乡的重点养殖大户。他养了六七年的猪了,养猪养的出了大名。

这几年,一个个的参观团,一批批各级领导的视察,哪一次也是依董文亭为重点。他上过报纸,上过电视。不时的有记者给他和来视察的领导、以及他养的那一头头壳郎猪拍过彩照。有的,发在刊物的封面上。有的,发在报纸上。家里墙上挂的那些养猪奖状镜框,他也填满了一张张照片。他养猪养出了荣誉,也发了财。虽然,没有和上级汇报的二三十万存款数,可五万六万的也有。钱虽然不好挣,可好花。光为闺女董玲玲招聘干部就花去了两三万元。弄得儿媳妇直嘘嘴,夜里在被窝里老是和他儿子过不去……老伴听见了,就偷着扭老汉的大腿里子,小声说:

“你听听,你听听,这小两口。媳妇闹,还不是闹给你听的?不是说,官也好买吗,你不好给儿子也买个副乡长干干?”

“我问过乡里的领导,人家说没那个政策,又说,如果对国家贡献大的话,乡里也可以考虑。”

老伴一听有指望,问:“多少钱,才算是贡献大的啊?”

董老汉,叹着气,说:“三万五万的,是不好咋,要是有个百儿八十万的,献给国家吗。可惜,乡里叫咱汇报的那个数,是假的!”

老伴又叨叨开了,说:“光这样不是法子,你没看媳妇大豆腐也不卖了?不做豆腐怎么挣渣喂猪?原来一天做两桌子,现时(眼下)做一桌子。这不,自打闺女招聘了干部,两天做一桌子,自打小两口吵嘴一桌不桌了。”

“不行,再天,把亲家叫来,商议商议,和他分开算了。”董老汉没好气的,鼓出这么一句。

不几天,董文亭的家,就成了两个家。自己和老伴住原来的老屋,新盖的五间堂屋、四间南屋和现有的五十头肥猪都给了儿,存款按人头平均。他只留下万把块钱,拿出四千元钱买了头美国杜罗克种猪,重近一千斤。老伴一看这头像小牛似的种猪,问老汉:“你魔了,还是癫了?买这么头种猪养着?”

“这,你不懂,”董文亭也没尽着解释,就去了市电视台。花了一千元钱,请来了电视台记者,对着那头杜罗克猪录了像。录像的第二天晚上,当中央广播电台新闻播完后。董文亭,吃完饭,抹了把嘴,对老伴,说,“坐下、坐下,看看咱的杜罗克猪,也上电视了。”

老伴还没弄明白是什么事,电视荧光屏上,出现了那个女播音员,指着身后画面上那头杜罗克猪,说,最近,亚利乡曲家湾村,养猪大户董文亭,从美国引进优良品种猪一头。该猪力大无比,精力充沛,一次授精约二十毫升。过二百斤的母猪受精后,可一次产仔猪16——20头,收费合理。为保证受精质量,每五天受一次精。有需受精者,前来亚利乡曲家湾找董文亭预约。

随着播音员的解说,那头杜罗克猪,慢慢地从画面上走了出来,越走越大。接着,有一头本地母猪,很亲昵地哼着走到种猪跟前。那杜罗克闻了闻母猪,把头仰了仰,嘴里往外吐着白沫,哼了几声,转到母猪跟下,闻了闻母猪的后腚,闻着闻着,两腿忽地搭在母猪的背上……

“哈、哈、哈……”

“你这老死尸,怎么出这种鳖门道(即鬼点子)!”老伴骂着,喜得差点掉出那口假牙。

“我寻思来,科学养猪,也得有科学品种。从去年我就从报纸上看到有这种种猪,就一心买。可那时我放了六七十头肥猪,再买来头种猪,伺侯不过来。这会好,只买头种猪,也好伺候,谁来找猪(配种)收费,我看,不见得不挣钱。”

这一广播,真的有些养猪户来找杜罗克配种,远的用车拉着,近的用鞭赶着。

今天早饭后,董文亭刚刚吃罢饭,坐在门口看着在院子里吃食的杜罗克种猪抽烟。一袋烟还没抽完,有个妇女推开大门进来,问,“这是董文亭家?”

“是、是啊。”董文亭从嘴里抽出烟袋嘴子,眯着眼,看着站在门口那位不满三十岁的妇女,问,“你咋?”

“俺找猪(即配种),”那妇女,脸一红,说。

“噢,预约了吗?”

“预约了,不是说今天叫俺来吗?”

“噢,”董文亭,接着站起来进了屋,找出一个小本。伸出舌头舔了下手指头,捻着本子纸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龙秀云。”

“哎,”董老汉翻着本子,找来找去,没见龙秀云这个名子,就问,“怎么没有你?”

“噢,你看看,”龙秀云,露了露那口整齐的白牙,笑了笑说,“预约是俺对象来的,他叫白祥富。”

“有、有,就是猴子山西坡小官庄的养猪大王。有时上级来参观检查,俺村还到你村借猪来顶数。”

“不假,俺的猪,顶您庄的猪回数不少了,再往下,俺也不借了,搭上功夫,累坏猪,好几天不长。”

“也是,”董文亭,接着话茬,说,“赶着猪来回四五里地,一头猪补个三块两块的钱,好咋?要是死上一头,就更不合算了。”

“可不,上年麦季,俺就热死一头,当时找村里赔,村里说叫找乡里,我去找了山书记,山书记刚拉了个嘴,直到现在也没赔。如今的官,都是说人话,不办人事。就像是他娘编着瞎话养的是的,没个实话,那些私孩子(即私生子,是骂人的话)当官的,个种个的没个好杂碎。以后啊,不听那些兔子叫了。”

“你要是不盯着找,说不定早忘了。”

“他忘了,我没忘!”

“那是,”董文亭,听着这个女人拉起呱来,硬棒棒的,便转了话题,问:“你的猪呢?”

“在门外。”

“赶过来吧。”

“啊,”龙秀云,挑起细眉,望了一眼董文亭,问,“收费怎么个收法?”

“找一次猪,收费一百元。另外,生了仔猪只要是保证在十至二十头之间,下次来找猪时,每头仔猪补交五元。如果低于十四头,就不再收费了。不过,这事得讲信用。如果和我说了假话,只弄一次,再来,给多少钱也不弄了。”

董文亭说着说着突然打住了。他从龙秀云那张红一阵白一阵的脸上,觉察到自己的话有些不文明,弄呀弄的。便嘿嘿地笑了笑说:“话是不好听,可事是那么个事。你把猪赶过来,叫它俩认识认识。这霎,也就是东南晌门。正是好时候,牲畜也和人一样,也得有个精神头。”

不多会,龙秀云把她的母猪赶到董文亭的院子里。董文亭打上眼一看,心里道,猪那么小,能戗住劲?嘴里却说:“母猪,身架小点了。”

“十个月了,头一次找猪。”

龙秀云的母猪一进院子,那头正在吃食的杜罗克种猪,听到母猪声抬起头望了片刻。便一边嚼着嘴里的食,一边哼哧着鼻子晃呀晃呀地走了过去。那母猪一看这个庞然大物,朝它走来,似乎有些发憷,往后退了一步。可继而又一边吭着鼻子,扭着它那圆滚滚的屁股,往前凑着。这杜罗克也在往前走着,走几步望望那母猪,好像说:“妹妹呀,你大胆的往前走……”母猪走近杜罗克,杜罗克先是闻闻母猪,又嗅了嗅地,接着气就喘得粗了。两鼻孔喷出的气,把地上的小石子都能吹跑。又抬起头闻了闻母猪的鼻子、耳朵。然后,慢慢地从头闻到母猪的后腚。那母猪也钟情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可这杜罗克倒又沉着起来了,看得出它是情场上的老手,它似乎在怀疑面前的母猪,是不是处女。那母猪见杜罗克不动情,便柔情地往杜罗克身边靠了靠。就是在这一瞬间,杜罗克发现面前的这头母猪是个黄花少女。忽地一下,鼻孔的气喘得更粗了。抬头用鼻子拱了拱母猪的后腚,又咴哧咴哧地闻了几下,接着它那肚下细长的家伙一伸一伸的……忽的抬起头,两前腿往母猪背上一搭,咴的一声……

由于杜罗克用力过猛,一下把母猪弄出去好几步远。

“哎,”董文亭连看也不看那妇女。只是看着调情的猪,脸上也挂了一些让人难一捉摸的表情。他对龙秀云说:“等会你多少挡挡你的猪,我过去挡,它害怕。”

龙秀云也没吱声,只是往前凑了凑,只等适当的时候,她按照董文亭说的去办。这时,杜罗克又一次把两条前腿搭在母猪的背上。这次母猪似乎也有数了,再没往前走。这杜罗克在母猪背上忙活开了,伸了几伸那家伙,猛地往前一用劲,那母猪哼地一声趴在地上,杜罗克无奈地下来了。可他恋恋不舍,老是咴哧咴哧地闻那母猪的后腚。

那里,正缓缓地,流淌着它刚才的情和意……

“这……”龙秀云一看她的母猪被种猪压倒了,担心她的母猪怀不上孕,抬头看了看董文亭,有些口吃地问,“这、这能中?”

“能、能中吧?”董文亭也觉不是那么回事,看看龙秀云,又看看母猪,心里话,“俺看是那么回事,母猪身架小了,戗不住劲。”

杜罗克仿佛满足了,它闻了闻母猪,晃晃悠悠地走近墙根下一个草堆趴下了,连哼也不哼一声,在细细地喘着气。

这时,龙秀云走近她的母猪,用脚踢了踢母猪的后腚。那母猪,一动不动。她脸一红,说,“哎,这猪怎么回事?”

“它、它,”董文亭脸上飞出一丝笑纹,他想说,“这怎么回事你还不明白?它是恣的。”可是他没有这样说,便改口,“猪太小了,是、是累的吧?”

龙秀云又用脚踢了踢母猪,那母猪骨碌一下翻了个个,把四条腿一伸,不动了。

“你看、你看,”龙秀云急了,说,“猪,这不是死了?”

“不能、不能,”董文亭摇着头,说。

“你看,还不能来,这不、这不,不动了!”

董文亭走过去,踢了踢猪的嘴,那母猪一动也不动。他抬头望着龙秀云说:“一开始我看着这母猪身架小了,瞎胡来的,这不,叫种猪一下、一下……”

“这怎么弄?”龙秀云一看自己的母猪死了,挑起眼问董文亭,“怎么一下就、就给弄、弄……”

“是啊,开始什么都讲了,就是没讲恣刹猪怎么办,猪又不是人,试探着,”董文亭一看这情景,待了老半天才说,“这只好不收你的钱了。”

“这不行吧,我这头猪只值100元钱?”

“不,又怎么办?”董文亭急得那本来就发红的鼻子尖上又蒙上了一层红润。可是,心中老是忍不住地喜,“一下弄刹你的猪,找谁!”

“不是、不是光个猪钱的事,”龙秀云看着她的死猪,对董文亭,说,“俺也占了个窝囊,叫人家知道了,多难听,来找猪,叫人家……”

“难听不难听,咱先不说,死猪我是不要,你找人弄出去,找猪(受精)费我不要了,就对起你了。”

董文亭说话间,就到大门口,约伙几个人,过来把那头死猪给龙秀云抬了出去。死猪被抬到大门口时,那杜罗克种猪也跟着咴哧咴哧的出去了。死猪这么往外一抬,这龙秀云火了,在大街上和董文亭吵了起来。龙秀云一看和这个董文亭吵不出个里表,就去找了村支部书记文洪风。文洪风一听也忍不住地笑,叫董文亭赔,他又不干。不赔,龙秀云又不算完。就在这时,乡党委书记山大雨来了,正好碰上。

董文亭叙述完之后,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说:“谁还寻思有这种事,找猪(受精),能一下弄、弄死。”

山大雨听完后,也喜得闭不刹嘴。他问:“怎么处理,你俩就同意了?”

龙秀云看看董文亭,董文亭看看龙秀云,两人一半天都没倒上腔来。

“先吃饭吧,”支部书记文洪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十二点了,天大的事也得吃饭。”

“处理、处理,”山大雨对龙秀云说,“一定处理。”

“光嘴说,好说,”龙秀云冲山大雨说,“去年这个村借俺的猪供上级参观,热死一头,我去乡里找了好几趟,哪一趟你都吆喝说给俺赔,到现在也没赔俺!”

“噢,”山大雨,猛地记起来了,“这妇女原来是小官庄的养猪专业户。”

就在这时,山大雨的手机响了。

他打开一听,是党委鲍秘书找他,他叫鲍秘书等等。接着,把支部书记文洪风,叫到屋外去。指示道:“先把死猪送到烟云酒家,就说我叫送的,怎么处理以后再说。另外,后天化副市长,陪省里的领导来视察咱乡的养殖业,主要是看的养猪业,重点是看你们村的。明天乡里开个调度会,让周边村庄养猪户,去坡下放猪时,可往你们村靠拢靠拢。党委可能有急事,我得回去,你先叫那妇女回去,听后处理。”他说完后,对着手机问:“什么事?”

“山书记,”秘书鲍长明,在电话上,急赖赖地,说,“山书记,人大的冯志二主任,一行五人,来视察减轻农民负担问题,还有两帮记者来采访我们的养殖业,市委办的《奔向未来》杂志,来拉赞助……”

“视察,就叫他视察就是了,”山大雨一听,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咋呼什么,你!”

“不是,山书记,”鲍秘书一听山书记又发火了,就放低了语气说,“关乡长下去抓大肚子,被打了一土炮,死活还说不明白,正在乡医院抢救。”

“怎么打的?”山大雨一听,直眼了,问,“罪犯抓住了没有?”

“咳,”鲍秘书,有苦难言,“山书记你快回来吧,回来再说。我叫派处所的小牛去接你。”

“笛笛,”电话还没挂上,小牛开着那辆破北京吉普车,进了村委办公室的大院。山大雨,连招呼也没顾得上和文洪风打,就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