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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2)

保是个约五十六七岁的老头,正蹲在里间灶前,两手不闲地往灶堂里塞劈柴,听到外面喝五叫六的声音,忙吩咐女儿翠莲出去招呼客人。

这酒保不但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而且心底善良,脾气温和,从不惹事生非。靠祖上留下的这间店面,本本分分的经营,虽说不上家境殷实,倒也还能勉强过日子。他虽然四十多岁才得一女儿,但女儿也是个无福命苦之人,五岁那年老伴就因病去世了,心慈手细的他,既当爹又当妈的将女儿抚养大。女儿心灵嘴巧,父女俩相依为命,在南关街一带留下了较好的名声。

翠莲伸出头去看了一眼,脸上立刻变了颜色,慌慌张张地缩进来,吓得口迟嘴拙地说:“爹爹,爹爹,来了几个官爷!”

酒保慌忙扔下手中没塞完的劈柴柈子,满脸堆笑地跑出来招呼道:“各位老爷,您稀客,请坐,请坐!我这就给几位爷上茶。”

姚三乜了一下三角眼,身子一顿坐到椅子上,气势汹汹地说:“你就是掌大勺的?你这是酒馆还是茶馆,爷们不是来喝茶的!”

酒保点头哈腰,反复重复说:“小人正是掌大勺的,小人这不是茶馆。是酒馆,酒馆。”

姚三这才换了副嘴脸说:“嗯,‘好酒不怕巷子深’吗!既然你是巷子深,肯定有好酒啦。老爷我今日要痛饮一顿,有啥好酒好菜,尽管给老爷我上!”

酒保满口殷勤地说:“老爷赏光,小店生辉!本店有地窖存放多年的老酒,还有正宗的祖传小炒,味道极好,保管老爷您满意!”

姚三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快去快去,把手艺都给老爷我使出来!要敢糊弄本大爷,小心老子把你这酒店给连根端了!”

“哪敢糊弄,您静等好吧。”酒保转身进里间,铲勺叮当的忙活开了,不一会儿,一盘一盘的鲜味小炒摆上了八仙桌。有红烧牛筋、笋片黑鱼、香菇粉丝、板栗烧子鸡、三鲜炒粉,糖醋红尾大鲤鱼,最后又端上来一笼屉热气腾腾的清蒸粉肉。酒是地地道道的多年窖酒,紫黑色的瓷罐,包装古雅。

姚三望着色香俱佳的酒菜,早就唾咽三尺了,当下伸手端起酒保放在他面前的那杯酒,脖子一仰倒进肚里,啧啧嘴,品品味,连声赞扬说:

“好酒,好酒!来,喝!”

“喝,喝喝喝!”当下几个人就吆五喝六的干起来了。

酒过三巡,其他几个便衣早不是姚三的对手,都歪歪斜斜,横七竖八地倒爬在桌子上或凳子上。没了对手,顿时没了气氛。姚三红着个脸推推这个,哼哈两声仍爬着不动。晃晃那个,歪嘴斜眼无动于衷。没人陪喝,提不起精神,姚三便气急败坏地端着一杯酒,趔趔趄趄嚷叫道:“掌勺的,快,快出来跟老子干,干一杯!”

酒保听叫,慌忙摇摇手,满脸陪着笑说:“老爷,小子生来怕酒,从来滴酒不沾,实在是没那个本事,不能陪,不能陪……”

“不能陪?屁话!开酒店的哪有不会喝酒的。不能陪?对,你是不能陪,你还得给老爷我小炒呢。那就让你女儿来陪,老爷我在哪个酒店里喝酒没人陪?到你这不陪了!”姚三端着一满杯酒,歪歪趔趔地走进里间屋里,伸手将店主的女儿搂到怀里。

店主女儿吓得脸色煞白,哭爹喊娘的求道:“老爷,小女子不胜酒力,哪敢和老爷陪酒。请老爷高抬贵手,饶小女子一命吧!”

几个便衣见姚三从里边抱出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子,顿时酒醒了三分,齐声起哄:“哟,这么漂亮的小妞,跟姚爷干一杯,干!”

姚三也来了兴头,眯着一双三角眼,扔了手里的杯子,伸手从桌子上抓起一罐子仰头就往肚里倒,然后从桌子上拿起一只可装四两酒的大玻璃杯子,斟满酒朝翠莲面前一顿说:“看你是个女流的份上,老爷我让你一招,你用杯,老爷用罐。喝,快喝!”

“喝!”几个便衣又跟着吼了一声。

“老爷,我,我……”翠莲抖着手,捧着的酒杯不住颤抖着,她咬咬牙,紧闭双眼,刚喝了一口,就哇地一声全喷了出来。

袁强和小崔为了防止国民党官兵的怀疑,专门在一家官府操持的“悦来客栈”住下,将马匹交给小二上草料喂上,二人心有所思地顺着南关大街溜达,刚走到巷子深酒店门前,就听见店内吵吵嚷嚷,随即好奇地走了进来,正好碰上姚三搂着翠莲正在那儿纠缠不休,便冲着他大呵一声道:“纠缠人家一个姑娘家,那算啥本事。来,我陪你喝几杯!怎么样?”

姚三乜斜一下被酒烧红了的三角眼,一口小瞧人的语气,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他娘的是谁,敢在老子面前说大话,不想活了你?”

袁强不屑一顾地打赌说:“你甭管我是谁,我也不管你的官大官小,咱们酒下分高低,每人十杯,喝过我了你是这个。”袁强翘起大拇指伸到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收回大拇指伸出小拇指说,“喝不过我,那你就只能是这个了。怎么样?还算公平吧!”

“好,有种,喝!喝!”姚三放了翠莲,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就往肚里倒,然后将空杯翻个底朝天,抹了一把嘴说:“先喝为敬,一滴不剩,干!”

正当袁强端起酒杯往嘴里倒时,突然从门外闯进来一位小伙子,他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说:“且慢,这个酒由我来喝!”

姚三不依了,指着那位小伙子破口大骂:“他娘的,羊群里跑出兔子了,你小子人小心眼鬼着呢,想耍赖呀?老子喝了一杯了!你他娘的想……”

小伙子二话不说,抓起桌子上的酒罐子,将两人面前的两个大杯斟得满满的,然后一手一杯端起,眼不眨气不喘地一口气喝下去,啪啪地拍拍胸脯说:“我们应城人向来不打妄语,你喝一杯,我喝两杯,你喝一罐我喝两罐,怎么样?不过,咱得有个条件,这一桌子酒菜恐怕得不少钱吧?不要紧,你要赢了,分文不让你出。我要是胜了,对不住,这就得你破费了。”

姚三虽然事先已与几个便衣喝了好几杯,刚才又和翠莲喝了一罐子,加上袁强那一杯,就是海量也已有七分醉意了。但他杀死的鸭子嘴硬,打死的老虎架不倒,刺猬死了照样扎人——不服输。他踢了一脚仍东倒西歪在桌子上的几个便衣,抹了一把满脸大汗,骂道:“奶奶个熊,全是他妈的废物,看老子的!”

姚三打肿脸充胖子,也抓起了桌上的酒罐子,仰头就往嘴里灌,河马饮水般的狂饮起来,粗大的喉结一上一下咕嘟咕嘟的窜动,肚子一起一伏的逐渐涨大,浑身散发着热腾腾的酒嗅气味。慢慢的,吞咽的声音小了,喉结窜动慢了,老半天才蠕动一下。酒顺着嘴角,泉水般地顺腮帮子流淌在胸襟上。最后,眼看着就要倒下去的姚三,竟然酒性大发地将没喝完的酒罐子往地上一摔,大吼一声,“走”!浑身汗水加酒水,如同刚从水中上岸的落汤鸡,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几个便衣吓得目瞪口呆,片刻清醒后,急忙向门外追去。

“哎哎哎,说好的输了……”小伙子紧追两步被袁强给拦住了。

袁强一手拦住往外追赶的小伙子,一手从小崔手里接过来一块银圆,啪的往桌子上一拍说:“别追了,这桌酒钱我出了。”

“为什么让你出钱?”小伙子推开他的手问。

袁强亲切地拉住他的手,坐到桌子前的椅子上说:“你是替我打的赌啊!”

小伙子两眼圆睁:“可我没输!”

袁强两眼明亮,且口气温和地说:“赢了又怎么样?今天你要了他一两银子,明天他就会要回去十两甚至百两,你赔得起这个本吗?我这个人是向来不做赔本买卖的。再说了,今天你在巷子深酒店要了他的钱,明天就给巷子深酒店带来了倾家荡产!你这不是害了人家店家吗?”

小伙子拿起桌上的银圆放到袁强面前,一腔当家作主的口气说:“反正这钱不能要,就是再穷,我们也不能无缘无故地随便要你的钱。”

“对,亮儿说得对,咱不能昧良心赚黑钱。”店家看袁强心平气和不像是个经商的人,更不像坏人,这才在里间接腔,狠心地骂了一句,“天打五雷击的这帮狗东西,迟早要遭报应的!”

袁强迷惑不解地望着小伙子问:“你们是……”

小伙子点了点头,面朝里间喊了一声:“爹,翠莲,你们不要怕,都出来吧,想必是贵人到我们家了,快出来拜谢吧!”

小伙子自我介绍说,他姓唐、名亮,在城西码头上干事,官府操持的富豪酒楼他逛不起,经常光临穷家小店来解乏。自达父母双亡后,无依无靠的唐亮,就把巷子深酒店当成了自己的家,闲无事时,经常来店里帮忙劈柴担水,久而久之,与翠莲有了感情,店主也有那个意思,就将唐亮招为上门女婿。今天,他刚刚装好一船军用物资回来,就赶上了他们在这儿闹事。

“押运物资的是谁?叫什么名字?往哪儿运?装的都是些……”袁强连珠炮的问个不停。

唐亮望着面前这两位商人打扮的陌生人,心想,刚才的人是祸害,这些人才是靠山。所以,就毫无顾忌地将船上的物资和去向全告诉了他。

“好啊!天助我独立大队。有唐亮相助,应城可破也!”既然话已桃明,袁强也明人不做暗事,把自己身分和来应城的主要任务与唐亮讲明,以求得到他的支持。

“好,太好了!”唐亮让岳父大人重新炒菜上酒,三人边吃边聊。

唐亮虽然不是军人,但他从小跟随父亲在码头上干事,学得一身好武艺,且是地道的应城生应城长,对应城内的地理位置了如指掌。又长期在码头上干事,对城内的驻军部署也比较清楚,他一一地给袁强介绍说:“应城驻防的主力是国民党的加强保安旅,旅长是侯专员的儿子侯进,旅部设在应城县衙。东、西、南城门各驻守一个营的兵力。西门是关键位置,把周三奎的一营放在那里。他有个副官叫李少华,表面上对他很尊敬,但内心里恨死他了。李少华经常以检察防务的名义去码头,两个人感情逐步加深,当然也就无话不谈了。”

袁强听说周三奎和李少华二人,精神为之一振刚要开口就被小崔抢了先:“连长,这一次可要盯真点,不能让他再跑了。”

唐亮不解地问道:“怎么,你和周三奎以前有过交手?”

袁强咬牙切齿地说:“杀妻灭子的冤家对头,上次没打死,这一次一定要为老婆和未出生的儿子报仇。李少华是被他们抓的壮丁,这次一定要将他争取过来,让他们母子尽快团圆。”

两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东方发亮,唐亮激动得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那块银圆弹跳了一下,唐亮把它推到袁强跟前说:“早想把这帮王八蛋赶出应城了,他们经常骚扰我们这些穷家小店,分文不出,想吃就吃,想拿就拿,我们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啊!”

唐亮当即请求参加解放应城的战斗,并请愿串通码头上的穷弟兄们作攻城内应。而且他还主动承担了与李少华联手,共同瓦解周三奎军事力量的重要任务。

袁强站起身来,一脸认真地说:“消灭国民党是我们大家的事,但这块银圆你无论如何得收下。”

“可这桌酒菜也用不了这么多的钱啊!”唐亮再次将银圆推到袁强面前说。

袁强干脆将银圆拍到唐亮的手上说:“你不是要串通码头上的穷弟兄们作攻城的内应吗?就算给弟兄们办一桌庆贺出头之日的酒宴钱吧!”

“好好好,既然袁连长这样看得起我们,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唐亮这才收下银圆,随袁强到悦来客栈牵出马匹,送他们向城外走去。

临分手时,袁强紧紧握住唐亮的手,嘱咐再三:“国民党奸榨凶残,与李少华联手时一定要谨慎小心,千万不能走漏风声,以免他人识破攻城意图坏我破城大事。”

唐亮再三保证请袁连长放心,保证完成这一艰巨任务,袁强才放心地与小崔驰马而去。

这一天,应城下了一场大雨,这种很少见的雨后浓雾天气,将城内外罩起了厚厚的雾帐。解放军野战军独立旅三营隐蔽在雾帐中,悄悄地抵近了应城城下。

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由袁刻铭带领独立大队二连,配合解放军野战军独立旅三营二连,在望城楼处由南门攻击应城;一路由田英指挥解放军野战军独立旅三营一连,从西河码头对面渡船攻击应城,独立大队一连为尖刀连。

城西是应城城防最为坚固的地方,城墙依县水而筑,宽长的吊桥伸向河中,与对岸的引桥相连接。要想攻破城门,必须先突过西河码头,再涉过护城河县水,困难是可想而知的。但一旦西城被攻破,则可长驱直入县衙的保安旅旅部,打乱官兵的整个守城部署。

此次攻打应城,根据袁强的侦察和与唐亮商定的内应建议,对原定由袁刻铭带领独立大队二连、配合解放军野战军独立旅三营二连主攻西大门的方案进行了战地调整,在运行过程中改变为由田英和袁强从西门主攻。

唐亮已联络了数百名码头工人,组织成了一支精干的队伍潜伏在西城门内作内应,唐亮事先已与袁强商定好了,只要攻城一接上火,他即刻带领弟兄们冲出城门,首先砍断吊桥绳索,切断官兵的退路,与城外的解放军内外夹击,力求全部歼灭国民党官兵。

相对来说,城南外围的防守要薄弱些,城南码头一带仅有很少的国民党官兵把守。

从码头至城内是一条平坦的马路,路两边草房居多,是杂乱的贫民区,便于解放军隐蔽行动。袁刻铭带领独立大队二连和解放军野战军独立旅三营二连投入战斗不久,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县水桥,肃清了城外的零星官兵,来到了城南门下。

远远望去,雾中的应城墙黑魅魅的好似一排朦胧的山岭投影。官兵们凭着易守难攻的地势,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城墙上增运圆木、沙袋加固工事,看来一场硬仗行将开战。

面对坚固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攻城的任务是十分艰巨的,袁强望了一眼正在思谋的田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