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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队屋 (3)

,立场问题,必须严厉打击!虎跑川便被抓了,从八百里伏牛山腹地押解到三百多公里外的大平原,在漯河监狱一住就是七个春秋。

 虎跑川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段彩芹送走两个孩子,正在整理废品,余根旺叼着一支过滤嘴香烟走了过来,打招呼说,整废品呐,我帮你吧。余根旺说着,便蹲了下来。段彩芹说,别别别,这小老百姓干的脏活,哪能让你这大干部帮忙。

余根旺说,我就愿意帮你,跟你在一起干,心里美气。

段彩芹说,真想干活,还是回去帮嫂子吧,我这儿不差人手。

余根旺说,别提那黄脸婆,看见就心烦,还是你漂亮,细皮嫩肉,瞅瞅你这小手,多好看。

余根旺说着,一把抓住了段彩芹的手,段彩芹使劲抽拽,也无法拽脱,便压低了声音吼道,放手,再不放,我喊人了!

余根旺毕竟是个老手,知道女人这时候的矛盾心里,更了解他们的软肋,便低声说,喊吧,把全镇子的人都喊来,看看是他们是信你贞烈,还是说你是翘尾巴的骚母狗。

段彩芹见此招不起作用,便竭力反抗。谁知,更激起了余根旺的欲望,不顾一切地将她压在了身下。段彩芹毕竟是个女人,又是那种小家碧玉型,哪里反抗得过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情急之下,段彩芹摸住了一个破犁铧头,猛地一个勾手,拍在了余根旺头上。只听哎哟一声,余根旺慌忙爬起来,捂着脑袋跑了。

 余根旺捂着头直接去了卫生院,医生看了看伤口问,咋弄的,成了三尖口子?余根旺说,去仓库转了一圈,不小心闯住了货架,一个犁铧掉了下来,你说臊气不臊气。医生打趣说,你这供销社主任就是牛逼,老百姓犁地,你敢犁头。在双龙公社,革委会主任是老一,供销社主任就是老二,管着物资分配哩,当然牛逼。如果说革委会主任一跺脚,全公社都要颤半天,那么余根旺一跺脚,也是要颤一阵子的,没有半天,也要有一袋烟的功夫,至少也要有几秒钟,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是相当牛逼的。这回,余根旺不但没有牛逼,还很低调。

 包扎好,余根旺去了单位,下属见领导头上包扎了纱布,关切地问,余主任,咋了?余根旺笑哈哈地说,还不是我那个死婆娘,整天毛手毛脚,拿个锄头也不长眼,咣当一下,碰到了老子头上,你说气人不气人。单位人都知道,余根旺在单位牛逼,在社会上也牛逼,但到了家里,就蔫气了,跟腌茄子一样软不啦叽。余根旺这么一说,大家就知道了,一准是挨婆娘揍了。余根旺就是掌握了大家的这种心理,才这么家丑外扬,其实是故意把大家往家丑上引,以免生出有损于自己威望的舆论,这就是余根旺的高明之处。

 下班回到家,婆娘王菊花正坐在厨房门口沁着头择菜,余根旺好像自言自语地说,日他妈,今儿个,臊气死了!

王菊花一听,抬起头问,咋啦?

余根旺说,咋啦,钢笔掉到桌底下,趴身拾起来,结果碰头了,恰巧碰住桌子角,弄了个三尖口子,缝了五六针,你说臊气不臊气。

王菊花白了余根旺一眼,揶揄说,以后多摸几回大姑娘屁股,就不臊气了。

余根旺说,日他妈,哪个龟孙摸了。

心虚了是吧?王菊花脸一黑吼道,说!又搔人家哪个大姑娘了!

余根旺苦楚着脸说,真没有,你冤枉死我了。

王菊花哪里肯信,继续黑着脸吼,说!是不是去搔隔壁的狐狸精了。

余根旺吞吞吐吐说,我,我,我哪能看上那老婆娘。

余根旺一吞吐,王菊花就知道了,说,难怪那么便宜把房子卖了,原来是在这儿打主意,我这就去撵那骚狐狸滚蛋。

王菊花说着,把手里的菜一摔,站起身就要出去,余根旺慌忙拦住说,我的姑奶奶,我的老祖宗,我求你了,省省心吧,你把事闹大了,我下不了台,对你有啥好处?

王菊花想想也对,只好气呼呼地坐下来继续择菜。

 那天,虎跑川回来得很晚,怕影响段彩芹和孩子睡觉,没有拉亮废品堆上的路灯,借着余根旺路口的灯光,轻轻地卸下废品,正准备推自行车回屋,却见余根旺一摇一晃地走进灯光里,含糊不清地哼着小曲,走到路灯下停住了,一阵摸索,掏出裆里的玩艺,小孩一样对着路灯杆子尿起来。大概是想对准了尿,却因为身子摇晃,总是尿偏,不是歪这边,就是倒那边,电线杆跟故意躲着一般,令余根旺非常生气。余根旺就冲着电线杆子发火了,吐字不清地训道,站好了,不许动,再动,再动老子明天就砸倒你!但电线杆子就是不买他的账,依然不积极配合。也许是憋的时间太久,也许是喝的酒和茶水太多,余根旺的这泡尿很大,好像尿了一个世纪一样长。余根旺终于尿完了。一尿完,余根旺就发作了。日你祖先,敢不听老子的,看老子不踹死你!余根旺说着,就是一脚。谁知,电线杆子一晃躲过了,不是电线杆子在晃,是余根旺在晃,踹了空,噗通,摔了个仰八叉,躺在自己的尿窝儿,不动了,睡着了,呼噜打起来,老豹子下山一般山响。

  虎跑川想过去将余根旺搀扶起来,走到稻场中央,犹豫了,又折回来,走到队屋门口,又折过去,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往返了几次,最终拐向了余家,敲响了大门。门一响,王菊花在里面骂道,又喝猫尿了,咋不喝死在那儿,害得老娘半夜三更还得起来开门。

听到里面应了声,虎跑川匆匆折转回来。这时候,路灯挤巴了三下眼睛,嘲笑一般又亮了一会儿,灭了。路灯猛地一灭,眼前格外黑,漆黑漆黑,一切都消失了,被黑吞没了。虎跑川摸着黑,敲了敲队屋的窗子,段彩芹问,谁呀?虎跑川低声说,我。只听屋里一阵窸窸窣窣,段彩芹便打开了门。虎跑川一闪身进屋,段彩芹一下子扑进怀里,紧紧地搂了住。虎跑川愣了一会儿,也慢慢地搂住,渐渐地,越搂越紧。突然,虎跑川一个横抱,将段彩芹抱了起来,急急地走进里屋,刚要放床上,段彩芹喘着气说,诗吟,诗吟在哩。虎跑川猛然灵性过来,缓缓地将段彩芹放下说,还饿着哩,有啥吃的吗?

段彩芹说,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厨房在外面,是借着前檐搭的一个半面厦儿。半面厦儿是伏牛山区常见的一种耳房,大多都是借着山墙或屋檐搭建而成,因只有半面房坡而得名。一般人家的半面厦儿都是用来做厨房或牛屋的,也有娃子多的人家因一时盖不起房,搭建一个或两个给娃子们住。段彩芹把队屋买过来时,只有三间房,如果用一间里屋做厨房,只剩一个里屋可以住人,不说虎跑川与段彩芹无法住在一间屋子,就是儿子震云也到了跟妈和妹妹分屋而居的年龄。虎跑川就找到队长余成群说,房子不够住,想搭一个半面厦儿。余成群说,想砍几根杠子是吧,封了这些年山,后山的那道凹里,桦栎树稠得挤不进人,砍几棵权当间伐了,稻草和麦秸场里有,想用多少用多少。虎跑川带着段彩芹去山凹里砍了两天,粗的细的砍了十几棵,又抽了一捆子细溜溜的葛条,请了队里搭半面厦儿的工匠,便搭了起来。

早已经半夜了,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吃食,段彩芹搅了一大碗面糊,摊了几张煎饼,虎跑川吃了三张,余下的,做了酸菜锅边。虎跑川坐在灶火窝里,一口气吃了两碗半。段彩芹就做了这么多,虎跑川全吃了,已经吃得吭吭的了,还觉得意欲未了,打个饱嗝说,再吃一碗才得劲。段彩芹打趣说,你是老母猪啊,得吃一大盆。虎跑川呼隆站起来说,你说谁是老母猪?我看你最像。虎跑川说着,已经跑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段彩芹,自然又是一阵亲热。段彩芹说,累一天了,早点睡吧。虎跑川听话地停了下来,静静地站着拥了好一会儿,才不舍地松开,去震云屋睡了。

王菊花听到敲门声,知道是余根旺回来了,故意不给开门,用意很明了,就是要治一治余根旺。大约等了半个钟头,不见再敲门,王菊花披衣开门出来,拿着三截电池的手电筒四下照了照,没见余根旺的人影,以为余根旺又在躲猫猫耍弄自己,便冲着黑漆漆的旷野喊,死鬼,钻哪儿了?快出来,不出来,老娘闩门了。见没人应,又喊,还没人应,再喊,依然没人应。王菊花折回身,一边闩门,一边嘟哝说,真是活见鬼了。

躺了一会儿,王菊花觉着不踏实,把余小朵叫起来说,刚才有人敲门,可能是你爸回来了,开了门又找不见,我心里不踏实,眼皮直跳,担心出啥事,起来陪我出去找找。余小朵走在前,王菊花打着手电走在后面,胆怯怯地走出大门,沿着门前的小路找过去。余小朵眼尖,还没到路灯跟前,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余根旺,吓了一跳,尖叫着说,死人,死人啦,那儿有个死人。余小朵一边尖叫,一边往母亲身后退。王菊花硬着头皮怯怯地走上去,不及跟前,一股刺鼻的酒气便扑过来,一阵作呕,拿手电照了照,捂着鼻子蹙近一看,竟是自家男人,慌忙回屋叫醒余小叶,拉了架子车出来,三人七手八脚将余根旺抬上车急急地往卫生院送。

十一

卫生院的大门永远是开着的,晚上也只是虚掩一下而已,王菊花直接就把余根旺拉进了院子。值班室一盏玻璃罩灯,如一粒黄豆,像一只惺忪的睡眼,半睁不开地亮着。余小朵小跑着过去,叩了叩门,不见动静,攥起小拳头,咚咚擂了几下,里面的女护士厌烦地说,听见啦,敲个啥!

卫生院总是这样,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值夜班,有突发病号就处理一下,没病号就在值班室休息。值班室有一个隔间,放着一张跟病床一样的钢管床,是供值班护士休息的。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值班的医生没有休息的地方。其实不然,供医生休息的地方多着哩。双龙镇距县城很近,需要住院的病号大都会去县医院,卫生院就成了过路店,过桥医院,一年四季很少有病号满员的现象,值班医生随便开一个病房就可以了。这样看似医生还没有护士待遇高,事实上,护士是在值班,大小一个事,只要吱一声,就得立马起来。医生呢?只管安静地休息,只有遇到护士处理不了的事情,才会被叫起来。

护士走出隔间,先拧了拧罩灯,值班室立刻亮了起来,然后一手端着灯,一手护着灯罩口,小心翼翼地走到拉车旁一看,忙挂上滴溜在下巴下的口罩说,赶紧去弄盆水洗一下,看糊搽的,咋检查。王菊花慌忙令余小叶去找水,余小叶嘟哝说,黑更半夜上哪儿找。护士冷冰冰地说,值班室!余小叶还没反应过来,余小朵已经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一脸盆水出来。王菊花将余根旺脏兮兮的外套剥了扔到一边,摒着气,撩着水给男人洗了洗,对站在一旁的护士说,好了,快来检查吧。护士走过来,一愣,说,咋是余主任,快,快先送急诊室。护士一边吩咐,一边将罩灯递给余小叶,然后急急地跑向后面的病房。不一会儿,医生跟着护士跑了出来,一边穿着白大褂,一边吩咐护士,赶快准备输液。

余根旺第二天上午才醒过来,医生说,多亏送来及时,呕吐物还没有将气管堵死,如果发现晚,即使气管不堵死,呛到肺里,造成肺部感染,麻烦就大了,弄不好会要命。王菊花想到昨晚敲门的事。谁会这样给她们报信呢?一定不是要好的朋友,或者老街坊老邻居,若是朋友,一定会先将他救起来,至少不会只敲敲门就离开。也不可能是仇家,他们巴不得余根旺出点事,死了才好哩。那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队屋里的新邻居呢?不会,不会!老余害人家住了那么多年监狱,人家仇恨还来不及哩,哪会给你报这个信。王菊花坐在病床前,想得脑仁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问余根旺,昨晚有人救了你一命,却不知道是谁,你知道吗?

余根旺说,我都成那样了,咋知道,你说说那人是咋个救法,让我好想想看。

王菊花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余根旺闭着眼睛想了想,说,最大的可能是段寡妇。

王菊花说,这话怎讲?

余根旺说,虎跑川恨我,即使看到也不会吱一声,只有段寡妇看到了我,救吧,是虎跑川的仇人,不救吧,良心不安,就敲了门。这样一来,说救,也没救了,说没救,也救了,于情于理于法于良心,都有了交代。

王菊花一听,立马黑了脸说,你咋对她了解恁清,说,是不是跟人搞上了!

余根旺说,你这个死婆娘,就知道吃醋!

余根旺说罢,闭上眼睛,不再搭理王菊花。王菊花感到无趣,对余小叶说,照护好你爸,我回去一下。

吃了一坛子老醋,王菊花越想越气,越想知道余根旺与段彩芹那娘们有没有搞关系,便直接去了队屋。自打队屋卖给段彩芹,王菊花就再没踏进队屋一步,连走近都不曾有过。

段彩芹正坐在前檐坎上纳鞋底子,样子不是小孩子的,也不像是女人的,应该是在给虎跑川纳的。自打男人做了供销社主任,王菊花好多年不纳鞋底子了,不纳了,不等于不懂了,她依然可以一眼断出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王菊花远远地吭吭两声,算是打招呼,也算是提醒段彩芹,你家来客了。这样,段彩芹热情跟自己打招呼更好,即使不打招呼,也不至于难堪。段彩芹听到吭吭声,抬起头,见是王菊花,尽管不算熟,毕竟是邻居,经常远远地照面,便起身说,来了,稀客。

王菊花说,早想过来串个门,总是无事忙,今儿可算是有个空闲,过来跟妹子拍会儿话儿。

段彩芹拎起椅子说,快屋里坐。

王菊花也不客气,屁股一扭一扭走到前面,先一步进了屋。见新砌了界墙,便挨个撩开房屋门帘朝两个里屋瞅了瞅,回过头笑眯眯地说,看来妹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