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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倒春之寒 (5)

,一丝不挂钻进了文远的热被窝。

睡梦中正和亚玲在一起追逐嬉戏的文远,把她紧紧地压在身下……

他舍不下与他真心相爱,与自己山盟海誓的亚玲。可是,以身相许的张姑娘也说了:“如果不要我,咋要睡我?咯是想睡就睡,说不要就不要。你这是道德败坏,是强奸、耍流氓!再这样,我就去找你们领导,把你的工作整脱掉!……”

生米煮成了熟饭,张姑娘底气十足,一改过去低眉顺眼的娇柔,双手卡着腰,柳眉倒竖,话语间毫无商量的余地。

这下麻烦了,道德败坏、强奸、耍流氓,任何一个要脸面要爱情的进步青年都担当不起。

除非低下头来,放弃亚玲。

问题是:亚玲也是熟饭了,她最近老是发恶心,想吃酸的,莫非是怀孕了?!

文远躲进了自己的寝室,冥思苦想,寻找出路……

和张姑娘发生关系之前,本来还有出路的。订了“娃娃亲”也可以退,只要自己付出金钱、声誉的代价。都怪自己糊涂,和张姑娘有了实质性的关系,现在就不是想退就能退的问题了。

面对自己所犯的不可饶恕的错误,文远辗转反侧,彻夜无眠,左思右想,犹如一个打了死结的套,根本没法解开。

混账啊!这都是因为自己不清醒作出来的。

罢了,无法面对,只有逃避,而消失是逃避现实最好的办法……

这才几天,以往英气逼人、活泼好动的文远,就变得胡子拉碴,神情呆滞,少言寡语,面如死灰。

看到心上人如此,亚玲痛哭流涕道:“如果你爱我,就不要工作了,我们悄悄跑出去,远走高飞。”

“我都想过了,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是。现在,张家不依不饶,我的爹娘也不松口,我也无脸见单位领导。只有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文远有气无力道。

文远知道,自从得到亚玲的女儿身之后,她就深深地依恋着自己,绝不会同意分开。

当时,人们还不可能自由流动,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外出办事要凭当地政府的证明,吃饭不仅要钱还要粮票。去边疆“外五县”,还必须有公安机关出具的书面证明。放弃工作,背井离乡,意味着踏上的是一条寸步难行的不测路。

何况文远和亚玲从未离开过六和公社,没有出过远门,对外面的世界两眼一抹黑。

“那好,我和你一起死。” 亚玲的无畏和决然,促使文远下了决心。

有心爱的人陪着,让所有反对他们的人痛苦、后悔去吧!

腊月十四的晚上,文远和亚玲将自己的寝室布置一新,买了喜糖喜酒,还有一瓶 “敌敌畏”。两人点上蜡烛,相对而坐,互敬酒糖,相拥而泣,再细细寻找一遍,人世可有挽留他们的理由,没有找到。

留下写着他们的爱情宣言,还有对不起领导和爹娘培养、教育话语的遗书,这对恋人喝下了“敌敌畏”……

文远和亚玲喝下“敌敌畏”第五天后,双方的亲友将二人分别送到相邻的两座山顶火化。

高高的山顶上,两缕青烟飘向天空,汇合在一起……

9、偷听敌台

贫困使人迷茫进而迷失,潦倒让人铤而走险随之万劫不复。

施扬的高中同学仁礼,毕业后在山腰小学当民办教师,最近因为“偷听敌台”被堂琅古城县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十五日。

前不久,公安机关截获了他寄往台湾的书信,随后又从他的家里搜到了一台收音机。

虽然仁礼压根就没有与对方联系上,但偷听敌台的罪名却是坐实了,他因此失去了民办教师岗位,没有了成为公办教师的可能,他的人生轨迹因为一念之差,因为那幼稚的行为,被彻底改变了。

那时没有电视,没有智能手机和 WiFi,从广播电台里听到的文艺节目少而单调,除了能听到经过严格筛选之后的国内外新闻外,只能听到《伟大的北京》、《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大海航行靠舵手》、《浏阳河》、《唱支山歌给党听》、《井冈山上太阳红》等“红歌”和《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海港》、《奇袭白虎团》、《红色娘子军》、《白毛女》、《沙家浜》 八大“革命艺术样板”戏,其它基本是听不到的。

当时能听到效果最好的广播,是堂琅古城县广播站每天早晨六点半、晚上八点,准时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

清晨,堂琅古城的人们往往是被高音喇叭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东方红》乐曲声唤醒。夜晚,则是伴着“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以及随后庄严激奋的《国际歌》入眠。

在乡下,没有条件听到这么清晰的广播。

因为是有线广播,堂琅古城老街三千二百米街道两旁,数十根水泥电线杆顶端的高音喇叭发出的声音,就产生了一个好玩的现象,从第一只至最后一只喇叭传出的声音,就有时差,人们耳里听到的同一个内容就会此落彼未落,彼未落此已起的声音,中国人民、国人民、人民、民民民……,就像行人越走越远。

在信息闭塞、文艺单调刻板的时代,通过短波频率收听海峡对岸和海外的“敌台”,自然就成为一部分国人了解外部世界,满足求知欲望和娱乐渴望的特殊途径。

“敌台”在 “文革”期间的范围是大陆外,所有的华语或者英语等广播电台,主要特指当时的“敌对”国家和地区的广播电台,如美国的“美国之音”、英国的“BBC”、台湾的“自由中国之声”、前苏联的“莫斯科广播电台”。

要收听这些电台,只能通过传播有效距离短,那种叫短波的频率收听,且大多数需在夜里偷偷进行。没有耳机,人们往往需要把音量调到最小,所以叫偷听敌台。一旦这种行为被发现,轻则收缴收音机,被批斗,戴上“坏分子”帽子,重则会被判刑,也不乏被枪毙的案例。

在没有通电的山区农村,有个小收音机已经算是奢侈品了,收听效果当然不是很好,调出什么听什么,什么悦耳就听什么。

还记得大哥应他岳父的要求,攒下四十七块钱买了一台便携式中短波二波段收音机孝敬他的岳父。施扬为了弄清收音机里到底是些什么,怎么会发出这么神奇的声音,他用螺丝刀将收音机拆开,小心翼翼的敲击收音机内的元件、旋转调试旋钮,再重新组装,如此反复,有一次差点无法复原。

收音机白天能收三五个电台,可一到晚上,整个频段就热闹嘈杂起来。

不停地旋转旋钮,在无涯的星空里搜寻清晰、好听的节目……

美国之音、BBC是西方国家推行反共冷战战略的工具,为了抓住听众心理,这些“敌台”除进行意识形态宣传外,也安排能吸引听众的文艺节目。

贪婪急切地收听敌台,那是一种战战兢兢、兴奋又刺激的感觉!

施扬特别喜欢听台湾的《为你歌唱》和用“中央广播电台,中国自由之声,现在在中华民国复兴基地台湾向你播报”的男中音开头的电台。《为你歌唱》栏目的开始曲“我要为你歌唱,唱出我心里的舒畅,只因你带给我希望,带给我希望……”感觉特别好听,还有台湾歌手邓丽君、凤飞飞、龙飘飘唱的歌,富有磁性,能直击人心最柔软的情怀。

还有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反复念一组组数字,告知XX号同志“活动经费已经寄出,请查收”什么的。好像只要加入台湾的某个组织,就会有大把的“活动经费”汇给你。那遥远的呼唤有气无力、漫无边际,却充满了诱惑,让人动心。

仁礼就是听了这样的广播才试图联系台湾,因此被拘留的。

10、一支香烟

雪花飘飘又一年。

正月初三清晨,雪停了,天开始放晴。

早饭后,施扬特别想抽一支烟。

断烟了,从初二到现在,他一支烟也没有抽过。

再一次翻遍衣袋,连一个大五分也没有抠到。

他想转移对香烟的渴望,找出《黄狗》翻阅第二遍。

这是他花一元一毛钱邮购的一九八一年版国外惊险小说,当时在县城唯一的新华书店还买不到这类小说。

《黄狗》是世界经典侦探推理小说,世界侦探惊险名著文库之一。作者乔治•西姆农。他的探案小说中对主人公的描写很人性化,初看仿佛蒙着一层雾,种种谜团萦绕脑际,待再次阅读便会恍然大悟……

正翻阅着《黄狗》,村南茹华家的小四带着一股寒气从门外走进来,边哈气搓手边跺着“解放”鞋上的雪:“施小爸,我妈叫我来请你去帮我家写封信给我大哥。”

施扬答应着起身出门。

村口的高音喇叭正播放着根据路遥的中篇小说《人生》改编的广播剧。

“……高加林醒来以后,他自己并不知道时光已经接近中午了。近一个月来,他每天都是这样,睡得很早,起得很迟……他从枕头边摸出剩了不多几根的纸烟盒,抽出一支点着,贪婪地吸着,向土窑顶上喷着烟雾。他最近的烟瘾越来越大了,右手的两个手指头熏得焦黄。可是纸烟却没有了——准确地说,是他没有买纸烟的钱了。当民办教师时,每月除过工分,还有几块钱的补贴,足够他买纸烟吸的。接连抽了两支烟,他才感到他完全醒了。本来最好再抽一支更解馋,但烟盒里只剩了最后一支——这要留给刷牙以后享用。他开始穿衣服。每穿完一件,总要愣怔半天,才穿另一件……”

施扬感觉他的现实生活与高加林的窘境竟如此契合。

高音喇叭的功放机安装在生产队长家,生产队长常常通过高音喇叭安排生产活动,或是通知一些其它村务。有时也会向全村直播自己拉二胡伴奏,由大女儿演唱的革命歌曲、花灯小调,虽不太着调,倒也好玩。

用高音喇叭直接安排村务,这可比先前的用哨音召集社员集中布置方便省事多了。

路旁不时传来白柳树枝“咯吱、咯吱”的断裂声,凝冻的冰雪正渐渐解冻,随断枝落下,飘洒在树根四周。

“阿嚏、阿嚏……”,雪地上刺眼的反光,让施扬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一路眯着眼来到茹华家门前,土墙上有十多年前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用石灰水书写的白底红字宣传标语,每个字一尺见方。左边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右边是“一不为名,二不为利!”

宣传标语清晰可辨,与地上的白雪相互映衬,显得有些晃眼。

走进茹华家,茹华呆呆地坐在火塘边烤火。

茹四嫂拂围裙、拉板凳,又驱赶正在低头啄食的小鸡,忙着招呼施扬坐到火塘边的长凳上烤火。然后从橱柜上拿下一包“经济”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他。

“他小爸,抽支烟。我们不会抽,晓得咯抽得成?”茹四嫂比着娃娃称呼施扬,把“不晓得”说成“晓得”。

本意是“不晓得”却说成“晓得”,在六和,都是这么说的。

接过香烟点燃,好香!施扬贪婪地吸了一口。“经济”烟虽然才八分一包,但这种过瘾的感觉,此前没有过,之后也不会再有。

“他小爸,请你来给常发写封信,叫他带五六百块钱回来修修房子。现在吃粮款倒是赔清了,房顶、瓦片又被雪压塌了。”茹四嫂边说边从橱柜的抽屉里,找出一个小楷本递给施扬。

茹华家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

包干到户前,只有夫妻俩能挣工分,到年底结算时,因为孩子多,两口子所挣的工分值不足七百元,不能冲抵生产队按人口分配的基本口粮。这样连续两年需要补生产队吃粮款一百八十多元,只好把三间土墙瓦房抵押给生产队。

儿多母苦,一家子只能一天天苦熬着。

待孩子长大一点,茹华的大脑又出了问题,整天神经兮兮的,成了吃粮不管事的主。

土地承包到户后,像茹华家这种半大孩子多的家庭,人均两亩左右的砂石旱地,种洋芋包谷豆类,全年三百多个劳动日就可以搞定,种地的劳动力绰绰有余。五个小子一个幺妹三混两不混,一个个又过了读书的年龄,哥几个渐渐长大,一年中大半年没有事情做,只能黄烤白晒,无所事事。

好在当下实行开放搞活,人们在农忙之余,可以外出闯荡,或背煤背矿、挑砂浆搞建筑,或是卸货装车,找寻包产地以外的事做。

春播后,茹华家的老大常发,邀约几个年龄差不多的伙伴,搭上客车到了滇南锡都。

出门前,村里到过锡都的人讲,锡都遍地都在挖矿,除了有锡,还有铅锌铜钨,只要有力气,吃得苦,就能挣钱。常发们到了锡都一看,到处机声隆隆,布满了大堆小堆的矿石。矿石的旁边,一个个矿洞睁着黑咕隆咚的眼睛,不时有人推着装满矿石或卸下矿石的有轨矿车,穿梭般进进出出。矿工们带着藤条安全帽,一滴滴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从背上渗出的汗水透过劳保服,不断地与灰土混合在一起,紧紧地粘在脊背上。

常发个头有一米七五,他只上完小学,言语木讷,说话瓮声瓮气,鼻腔里似有永远擤不完的东西塞着,似乎只能用嘴出气。平时在家干过背粪背柴之类的重活,也要流汗,可流再多的汗也没能赎回自家的瓦房。眼前的流汗却能换来花花绿绿的钞票。他眼前浮现出临行前娘眼巴巴看着自己叮嘱的话语:“儿啊,总守着这个家也不是个事。去吧,出去挣点钱回来,把我们的房子赎回来。别家的娃娃都早早就订了婚,你也该找个媳妇了!”

常发他们找到了一家看上去规模不算大的矿业公司。

就在这里干吧。

公司老板姓张,家里也有包产地。一年前,看到许多人挖矿发了财,并不懂矿的张老板开着手扶拖拉机,邀约两个弟弟,凑足注册资金五十万元,拼凑成立了“锡都鑫欣矿业公司”。

公司把采矿点选在一个因为锡矿品位低,已被废弃的矿点开采。就凭着雇用大量廉价劳动力开采,背出低品位的锡矿出售,一年时间里,公司足足赚了一百二十万元,张老板丢掉了手扶拖拉机,坐上了一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