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黑，唐善人就让大车关了家门。因为家丁都走了，唐善人感到很不踏实。他让翠柳多炒了两个菜，带了瓶酒，让大车和青萝卜把饭菜送到炮楼顶上。他要和蛤蟆大虾两人套套近乎，好让他们尽心尽力地保护自家。

唐家的炮楼，其实是泥土囤起来的两层土屋。土墙既高又厚。二楼四面有墙，后面留窗。前面只留下打枪的枪眼。二层顶上的平台，还有一米多高的土墙。以前家丁们在家，都是分开把守。现在人都走了，唐善人就要大车和青萝卜守在屋里，豁嘴仍住在院内偏房。看家的重任自然就交给了大虾和蛤蟆。为了自家的安全，唐善人觉得有必要好好款待他们。到了楼顶，看到他们正在说笑。唐善人也笑着说道，“二位辛苦了，不知饿了没有？”

“还没饿，老爷。”大虾走近唐善人答道。蛤蟆也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给唐善人施了一礼。随后而来的大车和青萝卜连忙把带来的饭菜摆到台子上。唐善人伸手邀请道：“咱们一块吃吧。今晚我陪二位喝几杯小酒。”

大虾和蛤蟆诚惶诚恐。唐善人只当他们过于客气，索性邀大车和青萝卜留下一同喝了起来。本来没有准备给两位家丁酒喝，一瓶酒五个人转眼就喝完了。唐善人指示青萝卜赶紧回后院再抱一坛酒来。不要再用瓶子拎，瓶子太小。青萝卜听着，转身下了炮楼。来到后院，却见偏房黑灯瞎火的。朝上房看去，只见两位奶奶和翠柳正在灯下闲话。青萝卜不敢进上房就在门外嚷道：“大奶奶，老爷要我提一坛酒到前面去。”

“知道了。”大奶奶话音才落，翠柳就走了出来。青萝卜跟在翠柳的身后，走进了不远处的伙房。

“老爷不是带过一瓶吗？”翠柳问。青萝卜不答话，从后面抱住了她。

“别被两位奶奶看见。”翠柳挣脱身子，不用点灯就把酒坛拎了出来。青萝卜不管这些伸过身子要去亲翠柳，双手也扑到她的身上。翠柳以为青萝卜来接酒坛，手一松。只听得啪-一声酒坛落到了地上。两人吓了一跳。想必两位奶奶也听到了声音，一同走了出来，“怎么着，打坏了一个酒坛？”

“是的。”翠柳应道，“对不起两位奶奶，奴婢不是故意的。”

“真是的。怎不点灯？黑灯瞎火的，亏你摸的到。”唐梁氏说完，转身回去。唐田氏看着他们也没说什么，跟在大奶奶的身后回到了上房。翠柳重新拎出一坛酒递到青萝卜的手上，然后狠狠的在他的脸上拧了一把。青萝卜暗暗欣喜，走路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月亮升高了。村子也静了下来。几个人酒足饭饱坐在月下闲聊。夜色朗朗，一切清晰可见。唐善人走近女儿墙边伸手摸了摸架好的机枪，心中陡增了几分安慰。

“你开机枪打死过人么？”唐善人看了看大虾又看了看蛤蟆。见大虾摇头，蛤蟆连忙说，“打死过的。在仙女山剿匪，我一挺机枪挡住了四五百人。”唐善人微笑着点了点头。仙女山他知道，此山地处苏鲁豫皖四省交界，各省都懒得去管，滋生了最大的一个匪帮，鼎盛时期号称千人。

“有你们二位我就放心了！”唐善人亲热的拍了拍两人的肩，转身下了炮楼。

大虾和蛤蟆看着唐善人走后，就招呼青萝卜和大车坐在一起继续闲聊。这大虾原来是郯城人氏，因为家贫出来混饭，在城里遇到了发小夜叉。于是就留在了县大队。蛤蟆是龚县长的远亲。听他们这么一说，大车突然明白，原来他们留下是受到的关照。进山剿匪，肯定是危险大大的。不过，保护唐家也不是轻松的事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马贼来抢。

“二位跟唐老爷多少年了？”大虾问他们。

“我是老爷的佃户。从小就是老爷的人。”大车充满豪情的说。他觉得这样的理由在场的人不会轻看自己的。果然，大虾和蛤蟆听了连连奉承起来：“你是老爷身边的红人，以后还要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大车嘴上客套，心理就有了几分满足，嘴上的口气也有些变味了，“保卫唐家，还靠二位多多用心呢！”

“这是自然”。两人几乎同时应道。大车把目光转向青萝卜说：“酒足饭饱，想必等一会就渴了。你去后院拎壶水来。”

青萝卜听着点点头，心中暗自得意。自己正想去会会翠柳，只是不敢离开。闻听此言，口中应着，转身就走。轻车熟路，他就来到了翠柳的住房。轻轻地一推，门被里面反锁。他来到窗前，轻轻地敲了几下，就听里面翠柳发问：“谁呀”？

“是我。”青萝卜压低声音回答，“开门。快开门。”

“不行”。翠柳拒绝道。青萝卜在窗外继续敲打着窗棂说，“你傻呀，惊醒老爷自找难看的。”

翠柳不答话，门被轻轻地拉开。青萝卜溜进去一把抱住了翠柳。翠柳想要挣脱，青萝卜却是把她抱到床上又亲又吻起来。只几下，翠柳便缴械投降。青萝卜心满意足，趴在她的耳边问道：“怎么样，满意吗？”

“满意的是你！”翠柳回敬道。青萝卜不吱声，双手仍在她的身上揉捏。翠柳推开他问道：“老爷家中无人，你不在前面值守，偷偷回来就想这个的？”

“是的。”青萝卜轻轻笑道，“怕你也想我呢。怎么样？说句实话。”

“你自己知道。”翠柳回道。青萝卜穿好衣服，看了看窗外说，“是大车让我来拎水的。炮楼上的人怎能随便走开？其实，哪里会有马贼来抢？只是有钱人家胆子太小罢。”

翠柳不说话，把他推出门外。青萝卜走进伙房，朦胧中他看见地上的水桶。用手一拎觉得半桶还多，又在案板上拿起一只水瓢。刚到门前，就听到了大车的鼾声。幸亏他睡着了。青萝卜心中暗暗窃喜，正担心大车会问自己为什么耽搁这么长时间呢。睡了最好。他来到炮楼顶上，大虾蛤蟆二人坐在那里也睡着了。青萝卜抬头看了看天。远见东方已经发亮。该是四更天了吧？自己倒是不困。放下水桶，走近架着的机枪，伸手摸摸枪身，又趴在后架上朝前瞄准。觉得好玩，伸手要扣扳机，随即缩了回来。枪响可不是小事！左看右看，总觉得新奇，青萝卜索性把机枪抱起来，做出射击的样子，在炮楼顶上来回走了几步。大虾被惊醒，看到他抱着机枪，赶忙上前夺下来：“千万别乱动，这可不是好玩的。”

说话间，就看见蛤蟆朝他们翻翻眼又睡了。大虾站起来伸个懒腰，松开裤子就要撒尿，却见下面有人正在靠近。他拽了拽青萝卜用手一指。青萝卜看清了，前面的两个人还架着梯子。

“马贼来了——”青萝卜大喊一声。蛤蟆一下站了起来。就见下面的人把梯子靠好，顺着墙往上爬。青萝卜转身操起备用的土铳，迎面就是一枪。梯子上的人一下栽了下去。下面的人也乒乒乓乓的放起枪来。青萝卜一面放枪，一面催促大虾两人：“快开机枪，快开机枪”。

听到动静，唐善人从正房跑了出来。原来昨晚喝了酒要去偏房休息，唐田氏嫌他酒后口臭不肯留他。想到许多日子不曾到上房住宿，唐善人就到了上房。唐梁氏心中大喜，百般殷勤。直到下半夜才安稳睡下。唐善人梦见自己两个老婆都生了儿子。有宾朋来贺，正燃放鞭炮相迎。却听唐梁氏大叫一声：“老爷，不好了。有马贼来抢”。

冲出屋子，唐善人习惯的在院子里吆喝道：“都快起来，各执刀枪。快去前院”。只是除了豁嘴，哪里还有人应声。翠柳走出屋子，她提擢根棍子也要跟去。唐善人看了看她说：“保护好二位奶奶，不要你去前面。”说完，唐善人跟在豁嘴后面跑到了前门。门还没破，说明马贼还没打进来。听得炮楼顶上只有零星枪声，唐善人觉得不对。机枪他看人打过。那是几年前，龚县长刚来上任的时候，集体处决了一批土匪，就是用机枪打的，枪声紧密响亮。满腹狐疑，唐善人来到楼顶，原来只是青萝卜一个人在打枪。大虾和蛤蟆站在机枪前，手足无措地呆立着。

“你们打呀！”唐善人催促道。

“唐老爷，这枪不能打。”大虾回答道。听声音有些怯怯的。唐善人以为他们胆小，生气的说：“打。把他们都打死有我顶着呢！怕什么，打”！

“这枪不能打。”蛤蟆接着解释说，“老爷。这枪是假的。是坏的不能打？”

“什么？！”唐老爷听了，愤愤的骂道，“狗日的龚县长，坑爹啊！”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飞刀，扬手用力朝外一送，就听到下面哎呦惨叫一声。唐善人随后又拔出一把，看准下面又是一刀。接二连三唐善人把随身佩带的飞刀都打了出去，只是下面的马贼还没有退去的架势。他们见架着梯子爬不上来，索性扛着梯子撞门。门口只有豁嘴和大车把守，唐善人站在楼顶看得清楚。只是马贼靠墙太近，朝下射击正好影响视线，没有了角度。青萝卜只是朝下胡乱开枪。高墙外的马贼越战越勇，大有非打开唐家不可的样子。要是家丁都在哪有这样的后果？唐善人心中暗暗叫苦，正心灰意冷，就听得外面的枪声突然更大了起来。唐善人举目张望，只见又来了一伙人，像是比先来的那伙更多。完了完了。唐善人朝青萝卜挥挥手，下了炮楼，和豁嘴大车两人会合。眼下之际，只有守住前门决一死战。只是奇怪，撞击大门的匪徒却已住手，转身朝后射击。正疑惑间，大虾从炮楼上跑了下来：“老爷，后来的人是帮咱的。两伙人正打呢”！唐四人听了，伸手操起门后的大刀说：“大车，开门我们打出去”。

大虾和蛤蟆各执一刀，跟在后面冲出门外。前后夹击，不一会的功夫，来抢的马贼就被打得落荒而逃。唐善人不知是谁相帮，正要发问，只见刘大炮走近了自己的跟前。

“让唐爷受惊了。”刘大炮双手抱拳，朝唐善人深施一礼。唐善人甚感惊异，连忙伸手拉住刘大炮说：“赶紧来家说话。今日要不是老哥，小弟全家休矣！”

“这可谓善有善报。唐爷乃好德之人岂有不测？我碰巧遇上了也合该做此好事。”刘大炮说完，朝后面的人挥了挥手说，“就在唐爷家前门休息。不得胡乱走动，更不可动唐家一草一木。”

“是。”有人答道。唐善人看了看大车和豁嘴说：“你们赶紧清理打扫。逮到的几个人集中看好。青萝卜通知伙房赶紧备饭。”

天色大亮，一切都真相大白。原来刘大炮接到唐善人的信后就有了准备。见官兵来了很多人，他们就悄悄地溜之大吉。好在官兵并不想将他们赶尽杀绝，只是要他们的宿地而已。刘大炮带着兄弟们下山，东躲西藏了几天，总觉得没有一个固定的驻地不行。刘大炮让兄弟们多路打探，看哪里容得藏身。有个叫大葱的献计道：“大哥，既是官府住到了我们的地方，我们为何不住进官府？”

刘大炮觉得有理，让人再探。结果大葱回来报告的消息，让刘大炮下定了决心。原来官府大院早已搬空，只剩下一个看门的老头。就这样，刘大炮趁着夜色赶往县城。路过唐家，见有马贼来抢，刘大炮果断出手。唐善人自是感激不尽，拿出五百块大洋放到了刘大炮的面前。刘大炮微微一笑说道：“老爷要是真有诚心，还是送给我们几口袋粮食吧！”

“有了钱，什么买不到？”唐善人笑道。刘大炮一本正经的说，“兵荒马乱的年月，有钱当然不如有粮。有粮就能活下去，有钱有时照样买不到。”。唐善人笑着答应了：“只要老哥需要，随时随地都有粮食给你。只是你们住进官府，就不怕官兵打回来？”

“官府搬进山里必有原因。我们权且暂住。况且也有眼线盯着。如有风吹草动，我们自会脱身自保。”

促膝长谈，刘大炮和唐善人相谈甚欢。刘大炮对唐善人提供的粮食深表感谢。唐善人也暗暗为自己庆幸，幸亏把官府上山的消息告诉了刘大炮。救了刘大炮，其实也是救了自己。刘大炮走后，唐善人就招来了大虾和蛤蟆。唐善人尚未开口，大虾就一五一十的说出了详情。原来要他们两个留下只是龚县长的缓兵之计。机枪根本就是不能用的破货。那四箱也不是子弹。打开看看却是包装整齐的青砖。或许是怕重量不够，青砖都是用水泡过的。唐善人恨恨地跺了跺脚：这政府太不可信！枉费了每年缴纳的钱粮。只是家丁怎么还不回来？蛤蟆听着接过话头；“老爷，家丁不会回来的。县大队正愁招不到新兵呢！这是我们队长和龚县长商量好的计策。”

“那你们怎不早说”？唐善人气愤的问。大虾苦苦一笑，“老爷，我们来时也是你的家丁走的时候，再早能早到哪里？”

“你们怎么办？”唐善人气愤的看着他们问。

“如老爷不弃，我们愿意留下。田间农活，放猪放牛都会做的。以前我们在家也是种地的出身。”蛤蟆微微躬着身子卑谦的说。

“那就留下吧”。唐善人朝他们点点头，心中陡增一股怨气：姓龚的代表哪门子政府？要钱要粮要得紧了，日本鬼子还没来倒先溜之大吉，临跑还拉走了自己的家丁。如果鬼子真像传说的那样凶恶，灭了他们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