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过了两年。
这天,刘雅珍,用一根铁钩向灶堂里勾碳灰,又往炉子里添了些煤块,火炉上座着一只铁锅。
刘雅萍走了过去“姐姐,饭好了没有,我要迟到了!”
刘雅珍一边切菜一边答道:“碗橱里还有红薯,你先吃吧!”
刘雅萍走过去拿了两个冷红薯就往外跑,与正好进门的刘春林撞个正着,春林手中拿着的几本书全都掉在了地上。
刘雅萍慌忙蹲下去拣书,口里说:“唉呀,哥哥又买了这么多的书呵,这本是《普希金诗选》,这本是《艾青诗选》,这本是什么……牛亡。
刘春林接过书,在雅萍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不是牛亡,是牛虻〔meng〕!”雅萍“哦”了一声就跑出门外。
刘光浩捏着烟头自屋里出来,站在门边说:“你要拿书当饭吃呢?还是要用书来埋你呢?”
刘春林:“我要多读书,增加自己的知识!”
刘光浩气恼地:“读书,读书,人家不要你还是不要,有屁用呢!”
刘春林面含委曲地说:“读好书总会有用的,如果不读书,我真的就成了废人……”
刘光浩继续唠叨道:“也不拿镜照照去,不如趁早学门手艺养活自己!”
刘雅珍走过来:“爸爸,你咋又骂哥哥了!”
刘光浩仍然大声说:“在家闲呆好几年了,一分钱挣不到还常买闲书,我要骂掉他一点蠢气!”
刘春林低着头走进屋里。
2.
晚饭后,刘光浩拿着烟斗出去了。雅珍、雅萍、雅秀收拾好桌子,吵吵嚷嚷地杠着板凳往外走:“哥哥,镇上今晚有公开电影,你不去看吗?”
刘春林:“我不去!”他坐到书桌前,开始看书。
3.
刘春林坐在院子里,背对着阳光,腿上摊着一个打开的本子。他用钢笔在本子上快速地书写着。
刘雅珍手里拿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包裹走进院子:“哥,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刘春林对雅珍做着不要打扰的手势,没有吱声。
雅珍走到春林身边,低头看着:“你在写诗呵,快念给我听听!”
刘春林:“等一会,还没写完哪!”
刘雅珍:“不嘛,那我自己看了。”她摇着春林的臂膀。
刘春林无奈,直起腰,清了清喉嗓:“听好,我开始念了呵。”
刘春林用清朗的声音念到:“《一棵伤残的树》使尽生命的力量/从狭窄的裂缝中挺立出来/浑身布满山川般的伤痕/好不容易支撑起一片蓝天/雷霆又撕下你/半边肢体/忍耐,但不自弃/擎起断崖前那泣血的意志/向着头顶的空间/攀缘,攀缘/当顽石在你的脚下叹息成青苔/阳光正穿破乌云,向你致意……”
等刘春林念完,刘雅珍兴奋地说:“哥哥,你写得真好,把我都感动了!”
刘春林微笑道:“它本身就是一种情感的表达,离好还差得远呢!”
刘雅珍打开纸包:“哥哥,我给你和爸一人买了两双纯棉袜子,你看!”
刘春林拿起袜子看了看:“挺好,谢谢你了!”
刘雅珍嘟着嘴笑道:“谢什么呀,文绉绉的!”
她欲用报低将袜子重新包起来,刘春林却拿起报纸专注地看着,轻声念道:“首届普通话演讲比赛……”
刘雅珍:“这是为选拔广播电台播音员举行的一次比赛,已经刊登好几天了!”
刘春林:“真的吗?我明天就去报名!”
刘雅珍:“哥,你也要参加比赛吗?”
刘春林:“不行吗?”
刘雅珍:“谁说不行,你的普通话本来就很标准。只怕……”
刘春林自信地:“怕什么!只有不断地挑战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强者。这话是谁说的?”
刘雅珍为哥哥拾起地上的拐杖,扶他站起来。摇摇头说:“反正不是我说的……”
4.
一群青年男女聚在广播电台大厦一楼大厅的一张放着“报名处”牌子的桌子前,电台两名女工作人员在为她们逐个登记,收款。报名者每人填写一份报名表。
刘春林从人群后面走到桌前,递上自己的户口和报名费:“同志,请给我一张报名表!”
旁边有两个女青年悄悄议论。
女甲:“你瞧,这个人也来参赛!”
女乙:“真不简单,一定是有备而来。”
刘春林把填好的表格交给工作人员。一名梳披发的工作人员递给他一张参赛证,甜美地笑着说:“五月一日上午八点在这幢楼的三楼比赛。祝你好运!”
刘春林同样礼貌地报之一笑:“谢谢!”
5.
小城唯一的百货商店里拥满了络绎不绝的顾客,其中大部分是戴竹笠,背鱼篓的渔民和县区的农民。
刘春林走到五交电器柜台前:“同志,请问有没有微型收音机?”
一位男售货员走了过来:“这里有三种型号的,请问你要哪一种?”他从柜台里拿出三只不同式样的微型收音机:“这种日本产的五十元,这种台式的六十五元,这种便携式的三十元。”“还有没有更便宜的?”
刘春林拿起一只便携式微型收音机。
男售货员看着春林:“这是最便宜的了!”
刘春林有些犹豫地看着那只收音机,迟疑了一会又放了回去,离开了柜台。
男售货员望着刘春林的背影,笑着摇摇头。
刘春林走到商店门口又站住了。
他重新来到柜台前,对男售货员说:“不好意思,请你还是把刚才那只收音机拿给我!”
刘春林将一对五号电池放进收音机里,试听着每个波段的效果。
6.
刘春林坐在院子里,打开收音机,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一边跟着播音员说着普通话。
刘光浩带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进来。
刘光浩见刘春林独自一人在念念有辞,走过去说:“你又在捣鼓啥名堂呢?”
刘春林连忙解释道:“爸爸,我是在练习说普通话。”
刘光浩不解地:“你的话说得好好的,又练啥新兴话呢?”
刘春林看着父亲,不知如何回答。
刘光浩指着身边的那个男人:“这位是城西钟表店的徐师傅,是我的老朋友。你明天就去跟他学修钟表,别再想些不着边际的事儿!”
刘春林怔怔地听着收音机,半响没有说话。
7.
听见父亲说要让他去跟人学习修理钟表,刘春林回想起十几年前的一桩往事来,那时他才七、八岁。有一天,刘春林趴在地板上,手里捧着一只拆散的小闹钟在新奇地噍着,他身边的地上散放着一些闹钟零件。
刘雅珍则在院子里切着猪食。
捕渔回家的刘光浩见状,放下鱼网大骂起来:“你这个废人,一天不给我找麻烦就不安宁,好好的一只闹钟被你拆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从窗棂上拿出一把竹枝,朝刘春林的手上抽去。
刘春林坐在地上,并没有哭出声,他眼里含着泪水,定定地看父亲。
病躺在床上的刘春林的母亲吃力地支起身子,央求着丈夫:“光浩,他已是这个样子了,你打他做什么呀!”
刘光浩丢下竹枝,气恼地坐在小凳上。
这件往事一直让刘春林难以忘怀。此时父亲带着钟表摊的徐师傅来到家里,要自己去跟他学习修理钟表,刘春林番然回过神来,轻轻叫了一声“徐师傅”。
刘光浩请徐师傅进屋里去喝茶。
8.
月色迷蒙的海边。刘春林手握着微型收音机,坐在礁石上练习着普通话的发音。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轻柔的涛声与刘春林的声音相互响应。
9.
深夜,刘春林拖着疲倦的身体回来。屋里没有灯光。推门,门已经栓了。
刘春林敲门。
刘雅珍从床上爬起来,去给春林开门。
刘光浩在床上吼道:“不许给他开门,深更半夜的让他野去!”
刘雅珍畏惧地回到床上去。
刘春林见敲门不开,便靠着门旁的墙壁,坐在地上打盹。
刘雅珍听见父亲的鼾声,悄悄起来为春林开了房门。
刘雅珍推了推坐在门边的春林:“哥,快进来!”
刘春林走进屋子,轻手轻脚地上床睡觉。
10.
天还没有大亮,刘春林坐在一座突入海中的礁石上,对着收音机练习普通话发音。他把一颗小卵石含在口中。晨曦自海面上漫过来,映照在刘春林那刚毅的脸上。
11.
父亲和大妹雅珍出海打鱼去了,只留下刘春林和小妹雅秀在家。
刘春林又拿出《新华字典》,一字一字地抄写着上面的单字和拼音,他一面抄写,一面轻声念出声来。在他的桌子上还散放着一些钟表零件和几件工具。
小妹雅秀见刘春林在埋头抄写字典,天真地问:“哥哥,你天天坐在这里又写又念,这就是念书哇?”
刘春林停下笔,解释道:“我是在学习汉字发音……”
小妹张着小嘴:“哦,我也要发音。”
刘春林继续抄着,念着。
门外传来刘光浩咳嗽的声音,刘春林急忙把书本捡到抽屉里去,拿起一只坏台钟,不㤺不忙地左瞧右看着。
12.
广播电台三楼大厅内,普通话比赛的现场装饰得富丽堂煌,灯光璀灿,工作人员在对音响设备和灯光做着最后的调试。大厅里已坐满了参赛选手和观众,评委们也陆续就位。
刘春林满头雨水地向广播电台大楼走来。在大楼入口处,两名门卫人员拦住了他:“这是广播电台,请你注意这块牌子!”
刘春林抹着脸上、头上的雨水,困惑地看地上的招牌,上写:工作重地,闲人免入。
刘春林解释说:“我是来参加比赛的!”
门卫人员冷漠地瞅着春林的拐杖:“有证件吗?”
刘春林拿出参赛证,递给他。
门卫马上改变了态度:“对不起,您请进,比赛在三楼!”
刘春林微笑地走进大门。
刘春林来到比赛现场,主持人小姐正拿着麦克风请全体参赛选手到后台去。
一切准备就绪,舞台上的两盏光灯一齐打开,整个大厅沉浸在一种热烈而庄重的气氛里。
主持人小姐笑容可掬地走到麦克风前,用甜润而有磁性的声音宣布:“春州地区首届普通话演讲比赛现在开始,有请一号选手上场,他演讲的题目是《现代社会与精神文明建设》让我们用掌声欢迎!”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刘春林拄着拐杖,精神抖擞地走上讲台。他面对着强烈的灯光,面对着台下一张张专注的面孔,稍昂着头,用纯正的普通话,开始了他那时而低沉,时而雄浑,时而春江奔腾,时而抑扬顿挫的精彩演讲:“……我们有理由坚信,现代社会的精神文明建设,必将给我们这个具有悠久文明历史的泱泱大国,注入令人瞩目惊叹的伟大的生命力和无穷的创造力!”
刘春林的演讲结束后,全场静场了数秒钟,随即就是一阵又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它象浪潮一样激荡着整个大厅。
评委们亮分:9.99分、9.96分、9.89分……
主持人宣布:“去掉一个最高分9.99分,去掉一个最低分9.80分,一号选手最后得分9.965分。”
刘春林幸福地笑了,我们看到这个平时很少有笑容的残疾青年笑起来竟是如此的纯真、动人……
13.
走出广播电台大楼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刘春林他光着头,独自行走在初夏的街道上,让淅沥的雨水淋湿了全身。他信步走着,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畅。
赵燕与她的男朋友共着一把雨伞迎面走来,他们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她的男朋友就是前面出现过的百货商店五交柜台售货员)。
赵燕首先与刘春林打招呼:“唉,春林……”。
刘春林停住脚步:“喔,你好……”
赵燕笑着把伞伸过去:“下着雨,你是从哪来呀?”
刘春林摸着头上的雨水:“刚刚参加完演讲比赛。”
赵燕:“是嘛,你怎么不告诉我?让我们也来听听呵!”
刘春林淡然地:“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说话时用眼睛瞟了一眼赵燕的男朋友。
赵燕象想起什么:“对了,我忘了向你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
两个男士互相点头笑了一下。
赵燕继续说:“我们打算六月一日结婚,到时别忘了来喝杯喜酒呵!”
刘春林抬起一双隐含着淡淡忧伤的湿润的眼睛,对他俩笑着说:“祝你们幸福……我走了!”
赵燕走上去几步,将雨伞递给刘春林:“你全身都湿了,这把伞你拿去吧!”
刘春林推开赵燕的手:“你们用吧,我没关系……”说完就转身往前走去。
14.
刘春林坐在桌子前摆弄着一只旧闹钟。刘雅珍从门外进来,蹑手蹑脚的走到刘春林背后,将手中的一封信在他眼前一晃:“哥,你要请客!”
刘春林猛然抬起头,嗔怪地:“你在搞什么鬼,把我的零件都吓掉了!”
刘雅珍摇晃着信封:“你先答应我,请不请客!”
刘春林冷淡地说:“你哥一无职业,二无事业,三无家业,纯粹的一个三无人员,有什么可庆贺的!”
刘雅珍一屁股在刘春林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粉红色的通知书,歪着头说:“你获得了演讲比赛第一名,该不该请客!”
刘春林要从雅珍手里拿过通知书,雅珍把手移开,并大声念道:“刘春林同志,恭喜你荣获首届普通话演讲比赛初赛男子组第一名,请于五月十八日上午八点到广播电台大楼三楼参加复赛,勿误!春州地区广播电台一九八0年五月七日”
刘春林高兴得站了起来。
15.
在广播电台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进入前十名的男女选手进行着文化测试,大家埋头答题,监考人员在来回游动。
刘春林手握钢笔“刷刷刷”地解答着,第一个交卷。
刘春林轻松地走出复赛现场。
16.
“哥,你怎么喝闷酒了,快把酒瓶给我。”刘雅珍一进屋,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她看见刘春林拿着酒瓶在喝酒,便走过去劝阻他。
刘春林推开雅珍,又往嘴里倒酒,醉意酗酗地说:“雅珍喝一口,我请客。”
刘雅珍一把夺下春林手中的白酒瓶,惊异地:“哥,你是怎么啦?”
刘春林茫然地看着雅珍:“雅珍……你说……,第二、三名都选上了,我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