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云林也从醉酒的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忍着浑身的难受和咯拶咯拶的头疼,起身要下炕解手。
黎明前的天暗极了,老山里的夜静极了。
云林迷迷糊糊的搞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满眼一片漆黑不辨东南西北。摸了好长时间,才在枕头挨着的墙壁上摸到了电灯开关的细绳子,拉亮了灯泡一看,满目生疏:“我这是在哪里呀?”
挣扎着移到炕沿,用脚探着找到地上齐齐并摆在一起的自己的旧皮鞋,把脚套上去,没有往上勾后跟就往起站,下面晃荡着的龙头实在关不住了,他感到已经挤出来了一些点滴。往起一立,立即头沉脚软。趔趄出门,连南北都分辨不清,哪里顾得上寻茅房?站在台阶上就开闸放水。
云林他还不知道,这个如果在城里,就是省长也住不上的大院子里现在就他一个活人占领着呢。
回了房子,正感到口干舌燥,看见桌子上的一杯凉茶,端过就咕咚咚灌下了肚子,哎呀!简直比去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饮了琼浆玉液还要神仙舒服!他不知道这就是美人山桃亲手给自己泡好的香茶,要是知道,还不飘飘然飘上天去了?
慢慢地,云林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一幕幕。他清楚自己没有酒量,喝不了几杯酒,也知道山里人喝酒不醉不休,原先打算就像电视剧里的鸡尾酒会上的男主角那样文质彬彬地举着杯子和人们一个个轻轻碰杯、点头、微笑,再用嘴唇抿一下杯沿又去下一个人那里重复一遍。可是,山桃一站起来劝酒,他就稳不住阵脚,乱了方寸,晕头晕脑把山桃递的三满杯酒倒进了口里,顾不得呛辣全咽了下去。下来在豪爽的山里汉子的轮番轰炸下,他就粉身碎骨了。他最爱吃的清汤羊肉连嘴还没有沾呢。
云林清醒了,明白这里就是自己以后要日日夜夜守着的地方了。“呵呵,我就是白云小学的校长了?我这个校长除了统帅还不知道能来多少个的小娃娃,就是个人领导自己了!”
既然爬起来去了一次院子里,回来就再睡也睡不着了。云林解开自己用牛皮纸包着又拿塑料扎带捆绑紧的一大包书籍,一律靠着窗台排列了整齐的一排。一看表,四点五十,隐隐传来了鸡鸣狗叫的声音,林子里的鸟也窜到校园里的树枝上上下跳着咕叽开了。跟着,牛也叫了,羊也叫了,院墙外的路上有了出工农夫的脚步声。
云林出了校门,沿着学校门前的大路,向前三四百米,上了小坡,到了观察所的院子里。观察所好大的一片空地,四边不是挨林就是接沟,没有院墙。高大的观察塔就矗立在这一大块地的正中间,那几间房子和高塔一比,显得低矮微小。云林踏进这个昨天还彩旗招展,欢声连天的地方,看着静静的和脚下的地一样无声无息的一排瓦房,看着山桃紧闭着的办公室的有点斑驳的草绿色的单扇房门、三块玻璃框上面也是各三块玻璃框相对合得紧紧的窗户,想着里面的仙女一样美丽的山桃姑娘,云林的心忍不住扑腾扑腾冲击着胸口要往外蹦。他真想轻手轻脚去把耳朵贴着那悄悄站着的门扇,听一听山桃甜睡梦里的香鼾声。脚抬起来了也迈出去了,终于没有敢落地就又缩了回来。
“校长老师!”云林听到天空有人喊,转来转去找不到声源。
“我在塔上呢!”云林仰起头看见了向自己招手的小伙子。云林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喊我吗?”小伙子哈哈大笑说:“不喊你我喊空气?”云林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就是校长。
小伙子喊道:“上来玩吧。”云林求之不得,快步走到塔下面,沿着木质的台阶转着圈攀登了上去。到了比课桌面小一点的口子那里,小伙子伸手把他拉了上去。
小伙子说:“我昨天见你了,人都说你是名牌大学生,你咋能到咱这山沟野洼里来呀?”小伙子给云林倒了一杯茶说:“你过去喝茶吗?咱这里的水硬,不喝茶就会感到肚子不停涨涨的,舒服不了。”又说:“我叫山豹,是山桃的弟弟。人们都叫我豹子。我知道你的名字,你是老师不能直接叫,我就叫你校长老师咋样?”云林说:“你就叫我哥哥吧,显得亲切,我叫你小豹子。以后咱们要一个锅里搅勺把了。”山豹高兴了:“好呀,我有姐姐没有哥哥。现在有了大学生哥哥了!云林哥!”山豹很高兴,领着云林转着在四面的窗户前看山景。
高塔上四望,群峰都在脚下。太阳冒花了,东西南北一条条深壑叉沟白雾咕咚咕咚往上涌,但是再气势汹汹向上,终究都漫不过山顶。一个个青绿葱茏的山头在早霞的映照下,金绿交相闪耀,现在都变成了海洋里的仙岛。云林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景色,有了吟诗作文的冲动。说:“豹子,你们是天天在仙山里呀!”山豹说:“这老山里!我实在不想呆了,没有法子呀。”
说着话,太阳升起了,雾气缩成了薄云缠住了一个个山腰,太阳照得层层迭交的青山凝绿滴翠,美极了!
云林手搭阳台极目远望着,山豹递过来观测用的高倍数的望远镜。云林双手捧着放近双眼,一下子远远近近都拉到了跟前,连有的山头上飞的鸟都看见了。老林子里的灌木草丛历历在目,云林陶醉其中,忘乎所以了。山豹看着他又像醉酒了似的样子,奇怪着问:“哥,你咋了?”
云林刚要说啥,桌子上的电话响了。山豹拿起听筒,到耳朵边一听,就说:“找我姐的,她接了。”又放下了听筒。
山桃几天奔波,一夜香甜,正在酣睡里,被电话铃叫醒了。她睡觉前就把电话挪到了顺手的地方,一接,是林业局工作的老同学打上来的。两个同学一男一女,唧唧嘎嘎笑完了,男同学拿腔拿调用标准的普通话念道:“新时期有志青年扎根高山绘宏图,大学生女承父志坚守防火第一线。本报记者报道:我县林业系统招聘的女大学生山桃同志,自愿放弃留城工作的优越环境,主动申请去最边远的白云山防火观察所工作,立志继承父亲的遗志,为国家的森林防火工作贡献自己的美丽青春。昨天云雾缭绕的白云山上,彩旗招展,歌声嘹亮,县上几大家的领导同志……”
山桃听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喊道:“你俩是给我读天书哩吗?”老同学说:“给你读刚刚拿到的县报头版头条呢!昨天晚上的电视你没有看见?山桃所长一夜之间成了全县的红人了呀!”
山桃顾不得听老同学调侃,立即挂断电话,又拨了场长的手机。场长仍然睡意未醒。听见了山桃着急地问他:“咋回事呀?”场长说:“什么咋回事?”山桃说:“电视还有报纸!”场长说:“肯定都是说咱们的好话的了。”山桃急着说:“我说的是不真实呀!”场长说:“你放心,全县新闻播放以前都要经过宣传部细细审核把关,连谁出现镜头应该多少秒都有比例规定的。”山桃说:“我明明是中专生,咋说成了大学生?”场长说:“广电局长给我说了,说按照宣传部长的要求查了你的档案,又给你母校打了电话,都证明你已经通过了自学考试所有课程,就等着拿毕业证了。自学考试的文凭在全国都是硬邦邦的呀!”
山桃哭笑不得,没有办法说下去了。场长又说:“山桃所长,你就放心好好干好你的工作吧,我估计你要出名了。你那个山头上有了名气,也是咱全场乃至全县的光荣呀。听说县广电局把新闻录像加工以后连夜派人送到省市电台电视台,宣传部把新闻稿也一起拿到省市的党报去了。咱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山桃听了场长一番慷慨激昂的鼓吹,越听越心虚,有些做了贼一样的感觉。出了办公室门,站在窗前的水泥台阶上,伸腰踢腿,活动了一会拳脚,去高塔上面换值了一夜班的弟弟。她不知道塔上面,一双贪婪的眼睛正在望远镜后面虎视眈眈瞄着自己呢。高倍数的望远镜,连山桃露出的肌肤上的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晨风拂面,百鸟欢鸣,山顶上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