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云林恋恋难舍地说要回学校去睡觉。山桃说:“豹子那个房子闲着,你就在那里睡吧。”云林不好意思留下来,告别出了饭厅。
一出门,感觉周围黑呜呜的,近处的草木被夜风吹得飒飒做响,远处的山风拉着哨音在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的沟道里呼啸着。他有些胆怯了,真想转身回到刚刚出来的暖融融的灯光里。可咋好意思呢?
虽然只有几百米的路程,可云林胆战心惊,总感到前面有无数的眼睛瞪着,后面有大大小小的影子跟着,头发都要端乍起来了。他怕的不是有形的狼虫虎豹,怕的是无形的说不出来的可怕的什么东西。
云林念了多年书,受过高等教育,当然是彻底的无神论者,可这个时候就是不由得害怕得要命。一步一步走完了观察所院子那一段路,才到了下那一段小坡的地方,背后淡黄的亮光追过来,也在这里停住了。下面不远处就是大深沟,这时候是阴森森地深不可测。云林实在脚腿发软,不敢向前迈一步了。不由自主一步步倒退着返回了仍然响着电视的饭厅。
山桃正聚精会神看一个电视剧,随口问:“咋回来了?”山桃妈一看云林脸色苍白,笑着说:“小伙子,不习惯走山里的夜路吧?吓着了吗?”又说:“这些年野物很少了。就是有,那些东西也是躲着人的。”她哪里知道云林是被自己的心魔吓成了这个样子。
山桃说:“一会就睡豹子那个屋吧,”仍然入迷地看着电视。
云林说:“学校的大门开着。”山桃说:“你那些烂桌子板凳叫贼来拿贼也不要,拉下山去,连运费都卖不够!”
山桃妈说:“我给你把豹子的床铺拾掇拾掇去。”说完出去了。
云林就坐下陪着山桃又看了一会电视。
又一集电视剧结束,快十一点了。
山桃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腰肢,说:“你看吧,我累了。”云林说:“我也不想看了。”山桃就关了电视机。
山豹的宿舍里简简单单的,一个旧三斗桌子,一把椅子,里面的墙角摆了一张木板床。云林一进门就很快脱衣钻进了被窝躺下拉息了电灯。房子的隔墙只砌到了横梁的底下,旧顶棚上面几间房子都是通着的。
云林躺在床上,可以清清楚楚听到山桃那边的一举一动。甚至透过顶棚上面的破洞,看见了那边的灯光也星星点点亮在了他眼睛上面的房顶上。
听着山桃那边动静,云林的睡意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静静地躺着,支楞起耳朵听着,一动也不敢动,害怕稍微的动弹弄出支得极不稳当的旧床板咯吱起来被山桃听见。他甚至臆想包天,幻想着揭了挨着隔墙的破顶棚把头伸过去看能不能看到香艳的画面。
云林在隔壁全神贯注听着。听着那边哗啦哗啦洗漱,窸窸窣窣脱衣,邦的一声电灯熄灭了。山桃不断叹息翻身,云林想找话安慰,终于没有说出什么来。
随着窗外呼呼响着的风声,两个人先后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云林还迷迷糊糊睡着,山桃那边又有了响动,云林连忙爬起身,回学校去洗脸刷牙。
早饭后,场长带着山下的队伍又上来了,从场部的院子里挖的各种花草树木拉了整整一大车。随车坐了十几个工人,一到就在场办主任的指点下找地方挖开坑。
县里一个装修公司的的小面包车拉着大白粉和涂料等也是一到就把几个房子里的东西抬到院子里,接着就在墙上喷水刮泥忙开了。
山桃妈烧了一大锅开水,抓了一大把茶叶放进桶里倒进开水,连桶提出来放在院子里,又拿出一摞碗放在旁边,招呼着人们喝水。
山桃要去帮忙干什么活,场长说:“算了,让他们干去吧,你可能越帮反而越忙乱了。”就和山桃坐在了乱放在外面的椅子上。
山桃说:“山上就我一家人,条件已经很好了,不需要这么大费功夫,这可要花不少钱的呀。”
场长说:“你不要管他,一会局里的车就把苗圃里在初秋正开的各种花卉送上来了,你们这个观察所就要变成美丽的花园了!”
不一会儿,一卡车摆了几层的争奇斗艳的盆栽的鲜花就上山了,苗圃的工人在一溜房子的前面摆了一个小小的造型,把其他的找地方摆好,把需要在房内办公室摆放的,排在台阶下面,给山桃交待清楚以后,就都坐了上来的卡车下山走了。
山桃叫了山豹,姐弟两个给观察塔上面搬了几盆上去,放到桌子上面,里面一下子增添了勃勃生气。
看着山桃汗津津地忙碌的样子,场长想着:“谁能想到,这么鲜靓水灵的葱一样嫩和的漂亮姑娘能是那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的女儿?”又仔细端详着提水扫院的山桃妈:“生她的母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呀。山桃是他们亲生的吗?”场长自己也觉得想法可笑,自言自语:“我咋会想到这些了?”
准备了几天,终于明确了。市林业局长把电话打给了县林业局长:“省林业厅通知,省长明天要来你们县上检查森林防火安全情况,主要是看了电视报道,想去白云山观察所看看去。”接着县委县政府也通过他们的渠道通知下来了,说是市上两个主要负责同志要全程陪同,让一定要做好准备,林业局长高兴地给县里领导打了保票。书记和县长还不放心,分别亲自在林业局长的陪同下上山查看了才都满意了。书记还感叹地说:“哎呀!我还不知道县里有这么美的一个观察所。”跟在后面不容易说上话的林场场长心里说:“你要是早来这里,可能要人背着你上山的。是山里这个地方美还是所长美呀?鬼知道你想的啥?”他不敢说心里想的,跟着局长不断点头哈腰着。
省长视察那天,风和日丽,云天高远,漫山遍野的大叶树的叶子已经开始变红发黄了,松柏树仍然碧绿碧绿的,一路上树茂草丰,红黄绿三种颜色的主色,构成了似油画一般的美景。加上汽车每每从树丛林荫中钻出来,都能恰到好处地看到林场精心设计的封山防火一类的宣传标语,偶尔还能看见几幅两边挂在树上的红底白字的欢迎横幅。一下子使刚刚从喧嚣的城市出来的领导们无不如饮甘泉,精神焕然一振。
转了几个山梁,绕上了白云山,看到触目鲜花,白墙青瓦,松柏冲天,白云触手,蓝天如洗,深壑邃幽。人人都像似乎出俗入仙一样的了。这时候,仙女一样的山桃姑娘迎上前来,更使人人如飘飘然上了西王母的瑶池仙境,个个感觉成仙入幻了。
县长不失时机,上前介绍:“这位就是白云山观察所所长山桃同志。”
山桃畏缩着不敢伸手过去,省长的大手早就伸过来了,山桃只有把自己的小手放了进去,一股软乎乎的热流传了过来。
省长说:“知道,电视里见过了。很好呀,山桃同志。我们安全生产的第一线最需要你们这样有文化,有理想的青年贡献力量呀。怎么样,还有什么困难吗?”回过头对其他人说:“我们都要千方百计给他们这样的有志青年当好后勤部长呀,只有给他们提供了施展本领的舞台,他们的聪明才智才会更好地发挥出来。”围着的一大群,不是向前抓着摄像机、照相机和话筒的记者们,就是只会点头称是的人群。各个级别的诸侯们,在这时候都是空前的团结统一,一个个夸张地过份认真地听着这个重要人物一个人的重要指示。尽管他们也经常说这样的放到哪里都正确的没有具体内容的话。可还是作出受益匪浅的虔诚的样子来表现着自己。
转了观察塔,省长用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层峦叠嶂,问:“那些林区都通车吗?”林业厅长连忙给山桃使眼色,山桃不懂,还是场长一步上前说:“都通汽车呢,为了保证森林防火车随时开进去,我们县里年年都拨专款养护一次路呢。”省长说:“来的时候看见好像都是泥土路呀。”县长赶紧接上话茬:“今年入冬以前,计划把还没有硬化的一部分全都铺上沙石。交通上已经开始备料了。”
省长很满意,给林业厅长说:“这个县里的林业工作很不错呀,森林防火在全省来说都很有特点的,你们有没有什么优惠政策?能不能考虑倾斜一下,给全省树一个样板?”林业厅长说:“我们已经考虑这个事情了。”省长说:“那就好。”
下了观察塔,进了值班室。经过一番改造,值班室这个时候才真正成了像样子的值班室。墙上挂上了各种图表,中间堆起一个缩小了的林区立体沙盘。几个大桌子上摆着许多资料表册,山桃连看都没有看过,她最怕有人拿起一本来问自己。多亏正像场长预料的,没有一个人看那些东西。一台电脑也是临时从场部搬来的,连电源都没有接。电话是现成从山桃的办公室拉来就行了。看着这一切,就只差了给林区的角角落落安上摄像头了。
省长带头满意,其他人看了一遍也都赞声啧啧。看来领导们也都是真的非常满意这个接近现代化的值班室的。
山桃把茶杯递上去,省长接了,放在前面的桌子上问:“姑娘,还有什么困难吗?现在各级能拿事的领导都在这里,你就大胆提,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山桃说:“没有啥事情了。”
省长喝着茶,想起什么似的问:“山桃呀,你这里离县城有一百多里吧?”山桃说:“一百五十里路。”省长说:“那你咋下山呀?”场长赶紧说:“打个电话,场里的车就上来了。”林业厅长接上了话:“国家给三北防护林建设配备的高级越野车还有几辆,就给你们一辆吧。”山桃来不及想咋说,县里几个领导已经争先恐后代替山桃感谢过了。
看过了,说过了,一群大人物们又浩浩荡荡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