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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3)

都心知肚明。只是,从来都没有被人们认真地当做一个表述问题去研究。说穿了,这个字眼涵盖了世间一切雌雄交媾的过程及其不堪入目的丑陋动作!尽管它实际地做起来,使得世间男女心照不宣地一同领略到了人生最为销魂的那种无以言表的美妙;而其发生的过程却常常让人们羞于去当众言说。然而,这种小小的劳作无需等待风调雨顺、也不管是何节令,随时随地便可得到等同于食物给他们带来的那种陶醉感,很容易让人心旌荡漾而又乐此不疲。但要让他们把此事用嘴说出来,却让居住在这方土地上的人们感到十分地难为情。追根溯源,这完全归罪于眼前这片“在河之洲”流传的那个荒诞故事。

距离半阁城二里半路的黄河边上,上游河段冲刷下来的流沙经年没月地流淌过后,堆积出一道几里路长的大沙洲。枯水季节,靠崖的河道经年被分割出一片清澈的湖泊,生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即使在大冬天,那一片瀵泉还时常“咕噜咕噜”地冒着热腾腾的气雾。几千年间,这片芦荡不知被天火荡涤过多少次,却永远也烧不尽发生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男欢女爱。

据考,一捆《诗经》所记录的那些酸溜溜的故经里,许多篇章都牵扯着这块沙洲的男女眉目传情的细节。那个时候,世道好像并不避讳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情,一些传唱在民间的乡野俚曲,居然被宫廷史官分编成“三颂二雅十五国风”,并敲着石磬公开吟唱。后来,有好事者觉得有关此类祖宗轶事里的不雅记载,还是不宜大肆宣歌为好。尽管那些刻在甲骨上的诗篇,已经十分精心地把周文王和太姒两个有情人在芦苇荡里幽会的情节用一对儿发情的野鸡隐喻得不露声色,且此情此景业已过去了两三千年,然而,他们这些虔诚的后世子孙,却还是十分用心地把这个千古哑谜忠实地替他们的老祖宗遮掩着。在这片地界上,至今谈说起男女之情,语言就变得隐晦起来。即就是遗留在民间的那些疑窦丛生的故人趣事,如若碰到床帏情景,其叙述过程亦推崇善本,一些精细的情节一概都会被删去。别说让老詹这个外路人时时感到迷惑,就是颇有点资历的汉学家也不一定能够解释得清个中情由。说起“在洽之阳,在渭之涘;大邦有子,伣天之妹”那些远话,洽川这块土地确实出现过许许多多的天仙妹妹和骚棒男人,演绎出不少夫唱妇随的兴国大业和恩爱缠绵的祸国之殃。光阴飞逝,白驹过隙;那些不便过多解说的故事,便永远地被掩埋在了他们脚下这片黄土里,变成了满地绿莹莹的麦苗和千年柿树上一对对幸福的布谷鸟儿。

运喜这阵子还一直忍不住为老詹提出的这个“重大问题”偷偷笑着,老詹依然站在那儿傻乎乎地洗耳恭听着他的下文。看对方那副不闹明白便不走的样子,运喜便不假思索地替他解说道:“‘驴湿的’这个意思嘛,一般地来讲,就是吃苦耐劳的样子嘛。按照你们老祖宗的说法,人应当是猴子变来的;我们这儿说法有点不同,大伙儿都相信人是驴变的!其实,猴子也好,驴也好,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嘛。大伙儿那也是在夸你哩,说你这个人长得英武,干活像一头毛驴一样劲大,绝对没有其他恶意喀。”

听到这里,老詹这才吁了一口气,十分高兴地说:“耶,耶,他们肯定是嫉妒。是的,我比毛驴子还要硕壮,很能使女人开心的……”

老詹看见运喜站在那儿似乎对他的自夸言辞有点心不在焉,便故意加重语气地补充道:“高,我真是很棒很棒的,你不相信吗?麦秀也夸我做爱的时候跟毛驴子一样有劲儿。”说完这一切,他居然自鸣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

运喜几乎是张大嘴巴听着他说完最后那一句毫无遮掩的丑话的,先是对这个家伙已经勾引着人家一个清白寡妇脱了裤子感到十分吃惊,继而异常愤怒地打断他那脏字连篇的鬼话,大声开骂——“滚!你个驴湿的就知道整天满嘴喷粪!”

老詹这时又有点不明白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刚才还笑眯眯地显得十分和蔼,怎么毫无根由地对他陡然又发起了这么大一通无名怒火?看对方似在满地寻找家伙要动手动脚的样子,他立即悻悻地从门里溜了。

不几天,佑普爷亲自为老詹和麦秀张罗了婚事。用族老们的话说,麦秀一心守志已十分难得,现在是新社会,也不能让她为谢家门里守着一个女娃终生不嫁。再说,招夫顶门的事情自古有之,也无阻拦之理。再说,从面相上看,老詹这人天庭饱满、地角方圆,无论怎么挑剔都还算是个吉相,特别是他鼻如鸟喙,颈若游蛇,相书上亦被列为大贵之相呢。话又说回来,在长稔塬上,即就是一个黄花闺女要招婿入赘,一般都不能挑剔,何况一个寡妇,而且还带着个女娃。只要老詹这头愿意低就,麦秀一个二婚女人应当无话可说。最后,佑普爷按照祠堂的老规矩找高子生拟写了一份文书,其合约如下——

古云,失群孤雁,其声也哀。盖天下之日星河

岳,赋物像形,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兹有新

迁新疆客户詹氏木林,现年二十有六。经村人谢佑

普作伐,詹氏本人自愿入赘谢氏门下与谢省安之遗

孀谢杨氏续配。经祠堂四族老合议,特与本人签写

合约于下:

其一,无论饥荒年馑天灾人祸,詹氏木林都不

能将谢杨氏带往外地。

其二,谢省安名下瓦房三间、大房间半(院基

‘ 四至’分单另附)归谢杨氏立户继承,

院门两家共有暂不分割。

其三,詹氏与谢杨氏婚后所生子女均为谢省安

继嗣,祠堂皈认其谱序名字,外人日后

不得以任何理由染指此事。

其四,詹氏不愿更名改姓,客死后不得葬入谢

氏坟茔。

以上契书一式三份,具保人等一应都有。老詹当着几个谢氏族老的面,将那白纸黑字结结巴巴地念了一遍,然后飞快地摁了红指印,回头便用自行车驮上麦秀去了公社。两人在政府扯得结婚证书,一没披红挂彩,二未设席摆菜,麦秀只夹了一个薄皮儿包袱,遵照寡妇进门天黑迎娶的村俗,趁着天色渐暗,自村头飞跑着过了巷,撅着屁股从自家门槛下钻了进去,两人便草草入了洞房。为此,惹了一巷院笑话。

村上有个睁眼瞎子名叫谢贵同,平日里靠说书挣几个烟钱。他将这件事特意编撰了长篇叙事唱本《毛驴传》在井坊炕头给人解闷。其中第九回《詹木林洞房花烛效吕布,麦秀女席坐红毡话风月》更是山民们百听不厌的叫好书段。每逢天阴下雨或大雪封山,在农家的热炕头上,谢贵同膝上竹板一停,怀中的三弦子便如急风暴雨般拨动,嘴中唱词亦似行云流水娓娓吐出——

(生唱)

好英雄执画戟长枪一柄,

本属驴詹木林是某大名;

小裙钗列下阵何不击鼓,

莫不是被吓得想回荆州!

(旦词)

耳听得驴叫槽声声嘶吼,

叫贼子听姑娘细学根由;

适才间在食堂喝汤几口,

上马来想尿尿面目含羞!

(生接)

站阵前笑得人捧腹难受,

未交兵竟然间裤带稀松;

本将军有兵器又粗又重,

几回合定让尔叫饶不休!

(旦白)哎呀不好。叫这驴湿的咋还占了个上风,顺手

讨了个口彩,强盗你听了!

(旦唱)

——哎嗨呀哈嗨呀哈

蠢材你没上过公社大灶,

吃三天准叫你驴劲全消;

端一碗糊汤饭能把容照,

榆树皮苦苣菜活像交草;

白日里走起路东歪西倒,

到夜晚蔫溜溜难度春宵。

慢说是老夫妻宝刀渐老,

少年郎不见得就敢风骚;

见贼子好逞强阵前鼓噪,

未听说嫩白菜不怕锅熬!

本姑娘也算是经过见教,

使手段定叫尔下马告饶!

(旦白)小的们,给这驴湿的上一钵榆叶散饭、舀一瓢

糜面糊汤,看他个跳槽的见上个母驴还敢胡骚情?

(众应)哇呀呀——得令,给驴将军上汤来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