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许久,两人谁也找不着话题,默默地坐了好长时闷。

大虎本该顺理成章地有所表示,甚至说有所举动,可他克制着情感稳住了自己。想到他大的强烈反对,他的心有点儿凉飕飕的感觉。他毕竟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他大闹决裂,当然也就不敢自作主张。他还尊重他父亲。他要逼迫父亲承认他和桂花的事。因此,他不敢与桂花亲热过劲儿,至少在没说服他大以前,他是不会冒然行事的。大虎和他老子的性格一样,有较强的自制能力,不是那种莽汉。

“桂花。”

“嗯。”

“你知道我大和你大之间闹过矛盾吗?”

“不知道。”桂花说:“我也奇怪,过去他俩那么好,突然不来往了。我问过我妈,她不说,我大更不肯告诉我,鬼才知道他们哪股筋抽的!”。

“我疑惑他们俩打过架。”大虎认真地说。

“真的?为甚打架?”

“我是怀疑。”大虎解释说:“我大自从断了食指后,再不去你家了,你家两老人也不到我家。我大说他的指头被狗咬的,我不信。”

“那究竟为甚?村里人会不会有人知道?”

“不可能。我觉得这是个别人无法知道的秘密。”大虎若有所思地说。

“秘密?”桂花重复着秘密二字,也陷入了沉思。

一时间,两人都默不作声。乌加河里的鱼们跃出水面,窥视一下外面的世界,“扑通”又扎下去,响声很诱人。

芨芨林中传来一声儿马的嘶鸣,紧接着听到达达达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匹带驹子骒马朝这边飞奔,身后跟着一匹枣骝儿马。枣骝儿马拖着长长的鬃毛旋风般地追来。骒马带着驹子被撵得无处藏身,求援似的向大虎和桂花这边奔来。当它速度放慢的瞬间,几马风驰电掣卷来,腾起两条粗壮的前腿准确无误地搭在骒马背。骒马扭动着身躯企图掀翻儿马,但它枉然,儿马像贴在它的背上一样,腋下繁衍生灵的物件长长地伸出来,在骒马的后档中寻觅着……

桂花羞涩地蒙住眼?大虎却望着儿马的举动神色惶然。小羊羔吓得连蹦带跳地跑入羊群,呼唤着寻找妈妈去了。

枣骝儿马不知廉耻肆无忌惮地做完它的好事,勾着头,哼哼着撵上骒马往马群那边去了。

大虎回头看桂花,桂花也正望着他。

“桂花。”

“嗯。”

“我想问你一句话。”

“甚话?”

“心里话。”

“你问哇!”

“喜欢我不?”

“你心里知道,偏要问。”桂花剜了他一眼。

“我想让你亲自说出口。”大虎固执地说。

“喜欢。”桂花轻轻地说,怕人听了去似的。脸通地变得赭红。

“我娶你,你也喜欢?”

桂花抿嘴笑,毫不含糊地点头,痴情地笑,

“你家老人会同意?”大虎担心地说。

“这你放心。”桂花用肯定的口气说。她想说她妈的主意,又没说。

“那,那我今儿黑夜回去就和我大说,托人上你家提亲。他若不同意,我就到三十五军当兵打日本鬼子去。直到他同意后,我才回来。”

“大虎哥!”桂花心中一激动,由不得叫一声歪倒在他怀中。

一双燕子箭也似的府冲下来,掠过他俩头顶冲上半空。麻雀喳喳喳地在草地上跳跃,一只雄性麻雀翘着尾巴围着一只雌性调情,叽喳叽喳地献着殷勤。小羊羔低声叫唤着,又向这边蹦哒过来。乌加河里传来阵阵蛙鸣,野鸡仍在芨芨林深处嘎嘎地叫,清脆悦耳。他俩热烈地拥抱。而后,他们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倾叶了许多情话,直至把阳婆爷爷说羞,先是脸红红地躲在狼山顶头窥视,然后出溜一下隐入山下去了。

入夜,大虎回到家正儿八经地向他大摊牌。

“大,我和桂花说定了,我娶她。”

“你敢?”王月云大怒。

“大,我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有两条路,走哪条就听大一句许啦!”大虎毫不怯懦。

“哪两条路?”

“你你,你这个不孝的逆子,你敢抛下老子当兵去?老子把你拉扯这么大,屎一把尿一把,又当老子又当娘,容易吗!盼就盼你成大成人,我有个依靠,如今你翅膀硬了,老子管不了你了,想把老子丢下自个清静去,你你——你还点良心吗?”王云月气喘得厉害,话音带着几分嘶哑。

“这是你逼的。”大虎不知哪来的勇气,第一次这么大胆与他老子对着干。

“咋是我逼的?”

“你和司不浪恩怨再深是你俩的事,我和桂花从小耍大,没法拆散。”大虎振振有辞。

王云月自知理缺,再不说甚啦。儿子参军打日本的事,他是万万不能容忍的。枪子儿不长跟,说不定哪一天不走时气碰上去,他王家就从此断了香火。王云月最恨兵荒马乱的年月,他爷爷死在八国联军的枪口下,他大死于中日甲午战争中。山西离京城近,是非又多,他才带妻予逃往河套,图得就是过拿安稳日子。既然不让儿子当兵;那么只好答应他娶桂花。他硬不过大虎,第一次认输。况且他本来是违心的阻挠,是他的变态心理,抑或叫自私心理在作崇!但他表面上仍不示弱。

第二天前晌,王云月亲自往司不浪家去。他不是去干嘣,而是去投石问路,然后才能确定要不要托媒人的事。他做事一向重。桂花同意不意味着老人们都同意。好几年没登司不浪的家门了,他们夫妻俩是否愿意与他接亲,他心中没谱,万一冒冒失失托媒人上门去,碰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那脸面没处搁,沸沸扬扬的会笑破乌加河。王云月的名声在乌加河是响当当的,他怕丢脸被人小瞧。昨夜他一夜投合限,如果司不浪还恨他,那么这门亲事提也白摄。倘若司不浓不计前嫌,与他言归于好,那么无疑是一桩天公作美的好姻缘。他是抱着这种矛盾的心理去的蒙古圪梁。

王云月踏了乌加河堤,绕二财主圪旦木头桥往司不浪家走。一上路,他的心绪又变了,剁食指那件刻骨镂心的往事又在折磨他。让他心里不舒畅,也不踏实。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答应大虎。他耽心这门亲事成了,那女人会不会借此机会又缠上他,他也许又要动邪心。若是那样,纸里包不住火,就不愁儿子媳妇儿知道;到那时,他当老人的尊严便丧失殆尽,儿子儿媳妇会甩甚样儿的目光瞧她。他就没有路可走了。他在半道歇了两歇,坐到河边看鲤鱼打挺。他不是走得累,而是心里累,想打退堂鼓,犹豫半天,终归没退,他了解儿子和了解自己一样。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夏日的半前晌,阳婆很毒,晒得他后背发烫。一想到马上要见老朋友司不浪,他的脸比后背还烫,他由不得骂自个儿不是东西,恨那女人不检点,诱惑了他,让他做出了伤天害理辱没友谊辱没人格的事体,若不是为了宝贝儿子,他一辈子也不会踏进那个家门的。

自从那次与桂花妈喝酒察觉女人的心事后,王云月有一个多月没上司不浪家去,他害怕那双勾魂的眼神,耽心他控制不住雄性的欲火,辱没了朋友问的友情。

王云月心里矛盾极了,他既可怜司不浪,又同情桂花妈。他毕竟是个老实巴脚的农民,是正格人家的后代,他一贯讨厌不正经的男人和女人,对那种不正当的关系深恶痛绝。他很讲义气,对司不浪一家的不幸深表怜悯,但除了从日常生活上关照些外,他确实也爱莫能助,他可以想象得到,一个没用的男人守着一个青春犹存的女人,会是个什么样子。桂花妈还水灵,那种男女之一闻的生活还想有,她也是个活灵灵的女人嘛,又不是瓷瓶瓦罐子没一点七情六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