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月头,马学仁到好再来餐馆来勤工俭学,他利用每天的一早一晚和中午的休息时间来打工赚点钱,作为上学的生活费。高姐和桃儿手把手地告诉他学会了包饺子和包面,老韩教他升炉子发面熬汤等粗活杂事。

时间一长,马学仁听桃儿说儿子六月份就要中考了,但英语成绩不是很理想,他就找最好的同学江水清商量,要他利用周未的时间,骑自行车到桃儿家做家教为聪儿补英语。

再过了些日子,聪儿有时中午也骑自行车来妈妈打工的餐馆里来吃饭,顺便向小马哥哥请教积攒下来的课本和参考书上疑难问题。

桃儿每个月给小江一百八十块钱,那男孩起初怎么都不肯要。桃儿说只要你帮聪儿把英语补起来了,让他考取一个好的学校,再多给点也是值得的,男孩这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接过了钱。旺儿周末在家做饭时就多放半瓢水,等小江来了一起吃晚饭。

五月初,天气渐渐的热起来,街上穿短袖的趿拖鞋的人越来越多了。自从曾妈走后,好再来的生意大不如以前。后来高姐两口子才从顾客嘴里得知,离汉江路不远的陵园路开了一家装修得很豪华的东北水饺馆。曾妈穿着一件绛红色的对襟子工衣,大大方方的坐在厅堂里包饺子,原来这边很多的老顾客都成了那家店堂的座上宾。桃儿装着不知道曾妈早已跳槽,咦,她不是说腰痛不做了么?怎么给人家挖走了呢?

高姐跟她男人一商量,就准备把夜宵摊子支起来,反正卤菜一锅煮,包子饺子整天卖,人也是现成的,桌子凳子往外面一搬就可以了!

桃儿可不管这些,她每天只干九个小时,而且她不上夜班。高姐,你在厂里就知道我是不能上夜班的。聪儿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我要在家督促他写作业。再说我熬夜了第二天就会头晕,说不定白天就来不成了。高姐连忙点头称是,说那会子就是因为你不能上夜班才到我们厨房里呀!过了一会儿高姐就打印了一份招工启示贴在大门口的玻璃门上。

六月底聪儿考完了,他自己说考的挺不错,桃儿哪里相信!她斜乜儿子一眼,说你老子喜欢吹牛,你喜欢吹狗,到头来没考好,只当放了一个小狗屁。聪儿撅起红润润的小嘴,用鼻子哼一声回敬妈妈。

桃儿就把攒下来的两天假一起用了,带聪儿回娘屋里去看一看。自从去年在餐馆里打工,再加上儿子学习紧,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这一次回家要到三姐家玩一玩,过个夜,还要看看妈和侄儿侄女两个侄孙子。

几天前旺儿给了桃儿三百块钱,要她去买件好衣服穿着回娘屋。虽然旺儿所在的纱管厂濒临倒闭的边缘,但他们厂的领导信守承诺,照顾他这个曾经在工作中受了伤残丢了手指头的机修工,安排他留在厂里做做杂事、守守门房、保养几台机床,万一哪天国家出资工厂起死回生、机器又重新启动,它要是锈死了开不动可怎么办呵!

福儿这边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新楼房里新开的麻将馆,新买的电动桌子和木制靠背椅子,每天又有两顿好饭好菜供应。加上他的楼房离马路近,福儿就拦了隔壁麻将馆杨传林的很多生意。老杨家辞退了专门做饭的刘婶子,撤掉了大门口打花牌的木桌子,老板娘还常常指桑骂槐地挑畔着说些难听的话,但春兰装聋卖哑只当没听见,福儿也少有时间在家,露天底下的饭人人都吃得,打麻将的人愿进哪家就是哪家的客,你越甩脸子越没人进你家的门!

旺儿休息的时候,经常被春兰叫过去顶替她收钱换钱、倒茶做卫生,她自己隔三岔五要回家趁着太阳大,洗洗床单被套逛逛街,有时还想坐到桌子上摸几圈过过瘾。旺儿接过她挎在胸前的黑挎包,趁春兰不注意时,就摸几张十块二十块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插入自己屁股头的口袋里,天知地知旺儿知,钱又不会说话是不是?

福儿还是在读大三的时候,就和他的同学们开了一家物流公司。他很多时候都是在外面跑生意做业务。楼房建起来后,一楼的麻将馆和二楼的旅社就交给了家里人去打理,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他们相安无事,每个月能弄到钱发工资就行。他知道,爹把这块地皮给他一个人建了楼房,可占了大便宜了!

旺儿的脑筋其实是很蛮灵活的,他经常出入于福儿的麻将馆,跟打牌的人混熟了就做起自己的生意来,打牌的人都爱赌,打扑克玩麻将买码(香港六合彩),不爱赌的人还天天来你家吃饭喝酒吗?

每星期二、四、六这几天就有六合彩,旺儿就拿出纸和笔记录下买码人的姓名,所买的号子,有的人买三五十块,有的人买两三百元,也有的人赶起红绿波、大小、单双来,一买就是上千元。每逢开奖日的九点三十六分,香港六合彩准时出结果,旺儿就趴在一张桌子上算好账,他收的钱是通过电话缴给庄家了。他只拿百分之十的提成。这样,他每期也可以赚它个一百多块呢!

这天上午,桃儿一家人去二姐他们的学校玩了小半天,按计划吃过中午饭,一家人就去倒口湾看看妈还有三姐一家。

桃儿穿着漂亮的玫红色的裙子,戴着紫色遮阳帽,一只手挽着旺儿的腰,她坐在自行车后架上扭头看着聪儿。聪儿有十二岁了,他眼睛又大又黑,眼睫毛一根根清晰可见,再加上他皮肤白嫩,说他是个美少年一点都不为过。今年入春以来,他长出了喉结,嘴巴皮上长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茸毛,声音也变得像鸭公一样喑哑浑厚。这会儿他骑着他爸爸刚给他买的新车,跟在父母身后,时不时像玩杂技一样放开双手,逗得他妈一惊一乍的。

旺儿见桃儿心情不错,就得意地说,再下个月发了工资就办件重要的事,桃儿猜不出他要干什么,总不是建楼房吧!你呀,在麻将馆把手脚放干净点,小心春兰抓住你的把柄,你弟弟一脚把你踹出来了。

望儿说春兰搞得还少吗?她天天挎着一个包,包里的钱都是她的,她想交多少就交多少。麻将馆比二楼旅社肥得多,我累死累活拖地抹桌子洗锅碗,搞几包烟钱又怎么啦?她是他的姐姐,我不是他的哥哥吗?再说他建楼的地基本来就是我们聪儿的!

桃儿叹一口气说,你有本事找你爹要后面这块地呀!春兰嫁出去了,寅儿应该跟他哥一起到前面去,这后面的地应该属于我们聪儿一个人的!

这次桃儿这次回来有了工作,聪儿的中考也结束了,旺儿一个人打两份工,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桃儿心里充满着快乐,脸上也笑容满面,她对男人和儿子说话也是轻声细气。

见到了妈,桃儿当着旺儿的面给妈五十块钱,要她想吃就买什么,妈说你二姐小卖部什么都有得卖,你两个侄女三天两头地给我带东西回来吃。

桃儿这一次回来想到三姐家去看一看。她跟三姐夫哥买了一条烟和一提水果,结帐时旺儿很乐意地买了单。他晚上吃饭呷了两口酒,跟三姐夫哥说了很多麻将馆和六合彩的事,三哥很是羡慕地夸奖着他有本事会搞钱。当旺儿有几分醉意时,他吞吞吐吐地说下一次来,一家人就骑一辆摩托车来呢,桃儿用眼睛剜他,说你的摩托车在哪里呀?聪儿接口道,我知道,我爸的摩托车在沙市百货商场三楼,他前几天还带我去看了。旺儿向儿子一扬筷子,假装着要敲打他的头,嘴巴里嘟囔道,小叛徒,我不是说过先不要告诉你妈吗?

第二天是星期六,桃儿辞别了三姐,直接到餐馆里来上班。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桃儿进迈进餐馆的门,高姐就要他送一盘卤肉和饺子到小包厢里去。说是包厢里这几个人都喝了两三个小时了,本来只这么一个包厢,他们总占着,又不能赶他们走,真是烦死人。

所谓包厢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很干净的小房间。桃儿轻轻推门进去,她刚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一个男人站了起来吼道,喂,你们是什么意思?今天的饺子等了一个多小时,我们肚子都气饱了。退回去,我们不吃了,这帐老子们也不结了,谁要你们老板狗眼看人低的瞧不起人!

桃儿看见桌子缝里有一箱啤酒,桌子上还有两瓶白酒,知道他们几个傢伙酒喝的可不少。她笑着连声说对不起,怪我回来迟了。我刚从娘屋里回来,连衣服都没有换。几位兄弟别生气了,来吃饺子吧!

坐在桃儿手边的穿花格子男人,突然伸手捻一捻桃儿的大腿边的红裙子,不怀好意地笑道,石榴裙子,嗬!我愿意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一直在等你呀,乖乖,我只想看看你穿了底裤没有?说时就低下头往桃儿的裙子里钻。桃儿恼羞成怒,她夹紧双腿用力推开他的头,迅速地往旁边退去,不曾想一脚踢在装满空啤酒瓶子的纸箱里。箱子翻了,啤酒瓶碰撞得哗啦啦地响。桃儿惊魂未定,转身拉门向外奔。哪知花格子男人一扬手朝桃儿包抄过来,桃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拦腰一撸,扳倒在他的手臂弯里。桃儿看见一张喝醉了的坑坑洼洼的脸正向她的脸上压过来,而他的另一只手也伸向了她的前胸,像捏核桃一样捏起来。桃儿的身子动弹不得,右手还可以活动,她猛地抬起手臂,迅速而准确的抓起桌子上的一只油腻腻的碗,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墙上砸过去。只听砰的一声响,碗在墙上开了花。

有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猛地推门进来了,桃儿用眼角一扫,知道他是马学仁,是救星来了!她拼命的挣扎着喊道,快去叫老板,快去打110。可马学仁并没有出去,他几步赶到桃儿面前,用尽力气拉着那男人的手向后拽,花格子男人“噢”一声骂道,你敢抢老子的女人?老子跑江湖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吃奶呢!说完,抡起拳头照着马学仁的脑门甩过去。桃儿听见一声“咚”地一声闷响,知道马学仁重重地挨了一拳头。可他没有退却,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抠男人的手腕。那男人怒目圆睁,突然他放下桃儿,用食指和大拇指朝马学仁的脖子上掐下去。桃儿从他腿子上滚落下来,她又羞又恼涕泪俱下地哀求道,大哥,我们无冤无仇,他还是个孩子啊,是学生呵!……求你放过他,要捏就捏死我吧!

老板娘进来了。她可能是听到碗在墙上摔碎的响声,也可能是听到桃儿的叫喊声,她一进门就大声喊道,怎么啦?天呐,你们这是在搞么子?

旁边有人搭话了,你冷落我们,我俩点的两斤饺子要了一个小时才端上来,你以为我们是讨米叫化的吗?你去水果批发市场问一问孙拐子,你就知道你们今天活该倒楣。

高姐连声求饶,说对不起兄弟们,我们不要你们的饭钱,放了他们吧,这是我店里的两个员工,出了人命我们都要坐牢的呀!有个年长些的站起来掰开了花格子男人的手说,算了,今天就饶过他们一次吧,看老板娘的面子,走!

花格子男人猛的朝马学仁脸上啐一口唾沫,妈的个小毛猴,你都知道英雄救美了?敢从老子手上抢女人, 老子下次看见你,非弄死你不可!说完,几个人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有的用牙签戳着牙齿,有人拍拍肚子打着饱嗝,大大方方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