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峒，望云谷碧落山莊。

        聚贤厅内，靠窗一排木架，插着刀枪剑戟各式兵器。

         正中间壁上挂着一幅唐伯虎的泼墨画作：秦琼执鞭像。

         画像两边，楠木镌刻的草书对联：行江湖风云三尺剑，隐山林黑白一盘棋。

         厅堂正中，一把宽大的椅子上坐着莊主白浪滔。

        旁边一张四方茶几桌，桌上放着一把插在鞘里的剑。

       白浪滔的脸上鹰一般的目光，依次扫过厅内坐的每个人。

        五斗寨主孟天成和他的儿子孟廷玉、玉泉洞洞主花弄影、三九堂堂主万重山、碧落山莊大管家雷鸣。

         最后，白浪滔的目光停在那四方小桌的剑上。

         黑色的剑鞘，黑色的剑柄。

       白浪滔微眯着眼睛，沉默片刻，说道：

      “老夫今日邀各位来碧落山荘，就是要请大家共同见识这把非同寻常的剑，议一议如何应对当今天下之大势。”

         说完，他举起双手，两掌轻拍了两下。

       随着掌声，一个人走进厅内。

         来人面如重枣，目似流星，三绺长须悬胸，五尺身形健壮。

      他上前两步，双手抱拳说道：“见过白莊主和各位前辈。”

          白浪滔看着他，道： “把你的姓名告诉他们。”。

            “在下卢义。”

         “卢义，你到我碧云山荘来，送来此剑，有何来历？意欲何为？当着在座的众人，详细道来。”

            “这剑，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

         “是在北京登过龙位，大顺皇帝的。”

          “啊！”厅内有的人一惊。

         白浪滔道： “你是说，这剑，是李自成的？”

            “正是。”

            “你见过李自成？”

         “我见到时，他已身负重伤，单人匹马。”

           “何时，何地？”

         “两个月前九月十五日，月明夜，湖北九宫山。”

         “卢义，你坐下来将经过讲一讲。”

           “那天，我在九宫山上寺庙与主持月明禅师饮茶相叙，谈及禅师徒弟们所听传言，议论大顺军兵败的情况，直到傍晚，离庙下山。” 

         接过莊丁递来的一杯水，卢义仰头喝下，他抿了抿嘴唇，接着在回忆中慢慢地讲述当时的情景：

       暮色降临，几只昏鸦在空中盘旋，山岩边一片枯藤缠绕，三棵高大的盘根老树苍劲挺立。

         走到山脚下一片小树林，穿过林子，就是他的草屋了，他听到一阵马蹄踏动和马的气息声传来。

         寻声觅去，借着月光，他看见一匹青白色的乌骓马，旁边一人背靠树干坐在地上。

       他走到那人面前看了看，又蹲下仔细地瞧了一会。

         只见那人低垂着头，双目紧闭，左胸前渗出斑斑血迹。

           右手还紧握着一把剑。

           一把沾满血的剑。

         他伸手一试，那人口鼻尚有微弱的呼吸，看来是伤重昏迷。

         他取下那人手里的剑，放在地上，双手将昏迷中的那人搀扶起，伏身抱上马鞍，让那人扒在马背上。

       接着他解下那人腰间挂的剑鞘，捡起地上的剑，装入鞘内，牵过马缰绳，往自己的草屋走去。

         很快到了草屋，他把马匹拴在屋外，抱着那人进到屋内，将那人放在自己睡床上，他转身用火石，点亮油灯。

         这时，他才看清楚，昏迷不醒的那人胸前上的伤口，血肉模糊，已经凝结。

         他很快去取了点饮水，试着从伤者牙缝喂了几口。

         少顷，那人喉咙一阵咽动，嘴里发出了微弱、断续的声音：

        “林泉，悔不听你言，致有……今日之祸，想不到，我李自成……会命丧于此矣……”那人头一偏，又昏迷了过去。

         见状，卢义关好屋门，急速朝山上寺庙跑去。

       听卢义一说，月明禅师大惊失色，带着寺内秘制的“金创膏”“还魂丸”，急忙和卢义下山赶到草屋……

        听卢义讲完，厅内显得很静很静，坐在里面的每个人，都只感到自己的心跳。

        白浪滔沉默了一会儿，9开口问：“月明禅师把他救过来了？”

        卢义说：“没能，那人伤势太重，被火铳击中前胸，后背还有多处刀伤，失血过多，禅师也回天无力。”

            “他死了？”  

            “死了。”

            “怎么知道他是李自成？”

         “月明禅师运起内功，施展‘轮回大法’把他自已深厚的功力，从那人心口徐徐注入，使其又苏醒过来，又喂了几粒，寺内炼的‘还魂丸’。”

          “他开口说话了？”

          “是的。”卢义点了点头。

          “说了些什么？”

         “那人断断续续地说，他是闯王李自成。北京兵败，皆因未能听取李岩和宋献策所言。大顺军进入北京城后，将骄兵怠，他亦陷入登基的狂喜之中，迷茫了头脑。听信馋言，诿过于人，险些错杀李岩兄弟。说到这里，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拉着月明禅师的手，请禅师务必遍寻李岩，见到李岩，将自已使的剑，交给他。他说，李岩识得此剑，视剑如人。望李岩能重振大顺军，痛杀清军。最后，他大口喘着气，说，在他乌马鞍内藏着他大顺皇帝的玉玺，务必在他死后，一并深埋。言至此时，几口鲜血从他嘴里涌出，就咽气了。”

          白浪滔问： “你们把他如何处置的？”

         卢义道：“遵照其所嘱，连夜，将李自成的尸体和大顺皇帝的玉玺，秘密深埋于九宫山中。”

         白浪滔又问：  “你们看清楚玉玺上是什么字了吗？”

         卢义点头道：  “看清了，刻有‘奉天倡义大顺皇帝之印’。”

          厅内又是一阵沉默。

        稍许，白浪滔道： “九宫山月明禅师和我有些交往，卢义是禅师的俗家弟子，受禅师所托，来到碧落山莊，要我协助寻找李岩，让卢义把李自成的剑交给李岩。各位在江湖上，可听到有关李岩的消息？前段时间，风闻，李岩他们来到川黔一带，不知是否入川。”

         万重山道：“白莊主，我最近听到点消息，说是一支大顺军人马在古岭一带，杀了慕容霸一家。能杀掉称霸一方的慕容霸和他的三个儿子，可以肯定，这支队伍就是李岩所率。有探子打听到带头的姓李，大家称他，李公子、李将军。”

         花弄影望着众人，转身对白浪滔说道：“白莊主，寻找到李岩，我们各家可多派些人出去打探。李岩带着队伍，一有动静，川南各府县就会发现。尽快找到李岩他们的落脚点，我们可邀他前来，或前去拜会他。见面后，从长计议，商讨对付清军多尔衮的办法。”

        雷鸣道： “多尔衮率军已攻进湖北，官兵溃败，百姓遭秧。清军奸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嘉定屠城’‘杨州十日’，杀了成千上万的中原人。凡攻占之处，依照清人习俗，施行‘剃发易服’，中原男子无论官绅庶民，一律前额剃发，后脑蓄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能任人摆布？可恶的清军，对不服从的汉人，一律残杀，谓之‘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不少汉人因此死于刀下，真是血流成河。日后见到清军，我雷鸣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孟天成没有开口，他心里想的是，不知杨啸找到李岩没有，快过去一月了。

        一片梅花在雪中绽放，幽香袭人。

       白浪滔望着山莊里的梅林，道：“孟寨主，你父子二人看这盛开的梅花，如此娇艳，这可是我精心种植的。培土、浇水、修枝，都是我亲手去做，不让别的人动。我知你也喜欢梅花，特请你们一起共赏，故多留你们一天。”

        冬天的梅花是孟天成心中的最爱，他喜欢梅的品格。

        当白雪覆盖，冰悬百丈时，梅花顶霜冒雪，花枝犹俏，迎接冬去春来，那山花烂漫春天的到来。

        为女儿取名笑梅， 蕴含着孟天成心中对女儿的期望。他期望孟笑梅成长起来，如梅花一样，不惧严寒，笑对人生。

         眼前的飞雪、梅花，赏心悦目。

        孟天成笑道：“白莊主，雪中赏梅，难得如此美景，只是，你不会是只为看这梅林，送走万重山和花弄影，而留下我们父子吧？”

       “哈哈。”白浪滔朗声一笑，“当然不是，一年不见，我忘不掉一件事。”

         孟天成心中一动，他故作不解：“一件事？”

        白浪滔点了点头：“孟寨主忘了？一年过去了，我还一直放在心里。”

         孟天并没有忘记，他和白浪滔在五斗寨那一盘没有下完的围棋。

           “白莊主是说那盘棋？”

         “不错，那盘没有分出胜负的棋。”

        “黑白交错缠绕，棋至中盘胜负难料。”

        “本来，我们是能分出胜负的，想不到的一件事发生，雷鸣一来，我只得匆匆离去。”

        “其实，世事如棋，变化莫测，江湖浩荡，天地广阔，岂在一时之输赢。”

        “孟寨主的意思，我当初不该去出头？”

        “非也。白莊主，你是武林名宿前辈，一对摄魂钩，出神入化，独步天下，多年行走江湖，众人信服，所以，有些人遇事难解，自会请你去断个公道。”

      白浪滔对孟天成提到的往事，心知肚明，但他不愿再去提说，他改变话题，说道：

        “昨天，你没有说话，对李自成之死，我想，你心中必是有话未讲。”

        孟天成沉思了片刻，慢慢地说道： 

        “关外清军，多年来驱兵屡次进犯明朝疆域边关。想要攻占中原，一直以来，都是关外满清努尔哈赤怀有的企图。明朝廷官兵不敌，是朝廷腐败所致。想不到的是，李自成造反十余年，血溅沙场，从商洛山始，熬过最艰难困苦的日子，短短三年内，势如破竹，屡败官兵，终于胜利进入北京，推翻了明朝廷。眼看大顺新朝，即将建立，想不到，竟然以胜利之师，很快就被多尔衮率满清军所败，数十万大顺军，竟然溃如山崩。细思之，是来得太快的胜利，冲昏了他们的头脑。使李自成他们忘记了过去的无数风雨磨难，流血、牺牲。住进皇宫的李自成，自觉已君临天下，心气颇高，扔掉了队伍的团结，因而失去了战斗的力量，落得一败涂地，最后只剩单人匹马，可惜，可叹。”

         白浪滔点头道：  “朱洪武开创大明朝二百多年江山，如今朝廷，吏治不彰，官员腐败，民心尽失，其根基已朽。闯王李自成顺应民心，造反起义，牺牲无数，眼见改朝换代，不想功亏一篑，命丧黄泉，令人扼腕。现在清军大举入关，明军和大顺军均难敌清军，一败再败，中原已无力回天。如果李岩真的率部入川，仍是大顺军余部，我等川内豪杰，愿全力相随，在川南共同抵抗清军，为守护桑梓之地，誓死一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孟天成笑道：“白荘主英雄气概。这次我来，就是要告诉白荘主一事。川中大侠杨啸，上月来到五斗寨，他有意联络江湖上各位朋友，一起共同抗击清军，并已去探寻李岩他们的行踪。现尚不知情况如何，昨日，我就不便开口了。”

        白浪滔大笑道：“哈哈！杨老令公名门之后，杨啸出面甚好，以他在川内的侠名，推动各地英雄豪杰联盟可期。再与李岩他们一起，举兵抗击清军，凭借川南地区险峻陡峭的山地丛林，定可一战。孟寨主对当今大势，了然于胸，老夫今日妄言了。”

        孟天成微微一笑：“白荘主久走江湖，乃川中武林前辈，有你出面，振臂一呼，与满清军多尔衮一战，我等，纵使血染沙场，也万死不辞！”

       白浪滔说道：“好啊！孟寨主。今日难得，走，前面浩然亭内，廷玉作陪，面对飞雪、梅花，如此美景，茗茶、弈棋，人生快事也，我们继续那盘棋。”

        很快有人送来棋子棋盘和茶叶茶具。

        孟天成和白浪滔在浩然亭坐下，将一年前那盘没有下完的棋复盘、对弈。

         黑白子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你来我往，巧招、险招、妙手、臭手，好似天下变化之大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