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成武有书记借助5.12地震,用抢抓机遇的“大手笔”,对我们乐土县进行广泛宣传,并且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很快就被国家确定为全国重灾县之一。这也可以说是他上任后,所烧的“第一把火”。这把火借助风势,风又助火威,一时间这火就有了一种燎原之势,噼噼啪啪有了惊天动地的响声。地震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们乐土县成了全国人民都知道、都想进一步了解的一个地方,就连世界上有些国家也都知道了,在中国中部大秦岭的腹地,还有这么一个历史悠久和文化积淀十分深厚的山区袖珍小县呢。

当各大媒体,在报纸、电台、广播及互联网等对乐土县进行铺天盖地宣传报道时,我们全县的党政机关在成书记的英明领导下,也在不断地做着更加扎实和艰苦细致的工作。

我们首先借助了乐土县火车站的一些基本做法。大地震时,因为宝成铁路乐土县境内的009号隧道塌方,当时刚好有一列满载油罐的火车经过此地被山石塌方命准,发生了油罐爆炸,堵塞河道形成了一处“堰塞湖”,随时都有冲破堤坝的可能,给河流沿岸人民的生命及财产造成极大威胁,形势非常严峻。中省市及铁道系统等相关领导人都先后亲临实地勘察灾情、现场指挥进行抢修铁路。

乐土县火车站和我们的县城,本来就像一对连体婴儿是一体化的,只有嘉陵江一江之隔。但他们在体制上不受地方的领导。这个车站,除了设立必要的车务段以外,还有西京铁路局附设在这里的机务段、电务段、通信段、建筑段、铁路附属医院和子弟学校等机关单位。在这次大地震当中,这些机关单位的财产,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影响。

他们也是灵机一动,就在铁道部主要领导要来视察的前两天,让一些单位和家属,都搬到露天办公和生活,然后派出数十辆大型长臂工程车,叮叮咚咚乒乒乓乓稀里哗啦,把原有的破旧房子进一步整成了乱七八糟的一片废墟。结果领导们到现场一看,心立刻都破碎了。本来这些建筑就是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所建造的落后建筑,楼房最高也只有四层,加之近几年来,我国东部的华东平原又修建了几条南北铁路大动脉,这条由苏联“老大哥”支援建设连续“服役”了五十多年的穿越秦岭大山脉的老旧铁路,已经在这次大地震中不堪重负,有好多地方塌方及断裂。所以看到这个凄惨的情景后,铁道部长当场表态,先拨付十个亿的专款进行紧急救援,善后问题逐步进行研究解决。

事实证明,不得不承认这些中央直属企业的办事效率,就是比我们地方要高效得多。不久之后,铁路上除了车务段实在没法搬走以外,其他的大小单位,包括家属区都全部搬离了我们乐土县境。有北上陈仓、西京的,也有南下汉源、广元的。所以我们也就来了个“现学现卖”,首先在县城的两个地点——城关镇的菜籽坝村和迎官亭镇的王家坝村,建起了两处大型防震抗灾的避难场所,让县城的几万居民,分赴这两个地方进行“适时避难”。

城关镇菜籽坝村这个避难场所,位于县城以北的一公里处,与乐土火力发电厂(省属企业)相邻。这里本来是这个村的数百亩上等好地,村民们靠它们种粮种菜,口里既有吃的,手上又有花的。所以前些年,有好几家房地产开发商老板,都垂涎三尺看上这块“风水宝地”,与政府勾结,和领导通情,但都没有能拿下这块土地。当地村民们,不是向开发商要价高得实在太离谱,就是死不给政府和领导们面子,把状子递到省上和中央,使政府颇为尴尬,只好退避三舍。而这一次在大地震之后,我们的成武有书记亲自出面,面对村里的数百名村民,只讲了不到半个小时的话,他们竟然没有一个再出面反对的了。

说实在的,连我当时看到这个情景,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次地震要占这块地方,政府准备要给他们的补偿,和原来那些开发商给他们许诺的补偿,简直就是地下和天上,实在是没法相比啊!但他们就是同意了。有些老百姓,当场听了成书记的讲话,还流下了动情的眼泪。我记得成书记在讲到激动处也流了泪,他声音哽咽地说道:“乡亲们啊,你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是我们的真正亲人啊!在这次大地震当中,你们都能够大难不死,这充分说明了你们都是有着一颗善心和爱心的人。你们处在我们县城的边沿地带,也可以说你们也是咱县城的主人!这次县城里95%的房屋,都不同程度受到了损坏,你们肯定都不忍心让你们的亲人朋友们继续住在那些摇摇欲坠的危房里吧,你们肯定不忍心看着他们都无家可归吧……”

因为在大灾难面前,人们真正看重的是最宝贵的生命,而不是给人以累赘的那些钱财等物质了。

在离县城东南方五公里以外的迎官亭镇王家坝村,也是数百亩靠着玉带河畔的上等水平高土地。成书记如法炮制,也很快拿下了这块靠着集镇的地方。然后就组织专业施工队,进行夜以继日的施工,用帆布搭撑起了一排排整齐的帐篷,用新型塑钢和泡沫材料搭建起了一排排的简易防震房屋,最后按照社区和单位的划分,将这些帐篷和防震房统一分配给我们县城里的居民们。

说真的,分到菜籽坝避难场所的居民还算罢了,分到王家坝避难场所的居民可就有些惨了。县上要求城里的所有居民,每天晚上必须住进防震棚,他们来去都不方便。因为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当时有车的(大部分还是公家的车)居民毕竟还是少数。但他们就是有怨言,也不敢大胆地明说,因为这是党和政府对大家的关心和爱护啊!何况按相关要求,在这个非常时期,所有灾民每人每天还有十元钱的现金和一斤粮食的特殊补助呢!

很快,我们又接到了重要的安全保卫工作。具体任务就是,加强乐土县境内铁路和公路沿线的外围警戒。县公安局局长汤伟才,在拿到这个内部明传电报之后,在第一时间里和局政委毛仁明就一起来到县委,给我们成书记汇报请示。成书记让我把当时还在城关镇检查灾情的牛县长马上立刻迅速地叫了回来,并且让我通知其他两位副县级分管领导人。

当牛县长的那辆半新不旧的丰田小轿车一开进县委政府大院时,我就急忙迎了上去。他一下车,我发现他满身都是泥土,而且脚上穿的那双白色运动鞋,也已经变成了黑黄色。我就对跟在他身后的王善行悄悄开了句玩笑话道:“王主任,你可不能让咱县长大人这般没形象啊!”

王善行悄悄对我说:“刘主任,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一个不拘生活小节的人。”

牛县长边走边回过头说道:“你们两个在嘀嘀咕咕搞毬啥哩?成书记他们到底在哪里?”

我赶紧急走两步说道:“牛县长,成书记他们在帐篷里。要么你先去政府楼你的办公室换件衣服吧?”

牛县长回头看看我说道:“呵,怎么?还嫌我穿得不展拓,掻了你们大书记的皮啊?”这是一句我们乐土县的方言土语,意思就是说——咋的,嫌弃我穿得不好看,丢你们的人了!

我听了这句话就赶紧狡辩道:“不是,不是,牛县长,我意思是说,你可以先回你的办公室里稍稍休息一下,然后再去成书记那里。”

谁知牛县长头也不回地说道:“算了吧,刘主任,你的好意我领了。在电话里,你是十万火急地催促,回来了,你又给我下套套。这才几天啊,你就疯长了一大截!”

我很不好意思地说:“牛县长,看你把话说哪里去了,我还不是你县长大人麾下的一位良民吗!”

牛县长一挥手说:“行了,不说了。善行,你去把我办公桌上的那个黑皮工作笔记本拿过来。”

王善行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向政府办公楼,我就帮他接过牛县长的水杯,陪着走进了成书记的帐篷办公室。

我发现县委副书记郭春明、县政府常务副县长骆永贵两人都已经来了,我就给书记及领导们把水一一添上,准备退出去。这时,恰好王善行也把牛县长的工作笔记本拿来了,我们就一起往外走。成书记发话道:“哎,正好你们两位主任也一起参加个书记临时办公会议吧,刘主任你做好记录。”

接着毛仁明补充说道:“是的,正如汤局长所说的,这样大的安保任务,我们以往都没有遇到过,所以这一次感觉压力非常大,请县委和政府指示。”

成书记不慌不忙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又拿出软中华香烟,给在座的“烟民”们(包括我和王主任在内)发了一圈,才对参会的领导们说道:“其他同志看还有啥问题和建议都说一说,集思广益吗。”

牛县长就先说:“刚才,公安局两位负责同志都具体说了我县警力的基本状况,也提出了一些顾虑。安保问题无小事。上级只是让我们配合搞好外围的安保工作,其余我们一概不知道实情。我们只需要把能布置下去的警力,全部布置下去即可。我想我们的重点,不是防范什么所谓的坏人,而是救援人和领导们沿途中地质灾害的安全问题。”

牛县长的话说得很直白,也很实际。但县委副书记郭春明的话又把大家给惊醒了,他说:“我认为牛县长的话说得并没有错,我县境内交通沿线,现在确实有好几处塌方点,我们尽管让县上相关职能部门和当地党委政府日夜进行观察,一有情况就上报和进行处理,但还是要防备一下社会治安的问题。不知道成书记听说过没有,三年前发生在北京的那起关于我们乐土县人的刑事案件。”

成书记点点头说道:“我约略知道这个案件,毕竟是我们中南省的人在首都北京发生的事件嘛。”

郭书记提的这个案子,三年前确实闹得满北京城里都风风雨雨的。当时,是我们乐土县两河口镇大山村的一位青年人在北京某高级大酒店当保安。他曾在北京当过两年武警,因为家里老母亲有病,急着要用一大笔钱,他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去抢劫。一次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夹着一个黑皮包来到酒店里办啥事,他就起了邪念歹心。提前守候在这人开来的高级轿车旁边,等那人办完事情出来,打开车门准备上车时,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拔出提前准备好的一把匕首,朝那人的胸部连捅数刀,那人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这个意外的遭遇,所以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当场毙命了。

这保安抢过那黑色皮包,心想这下该发大财了吧!母亲的病有救了吧!但他还没有走几步,就被周围见义勇为的人们给团团围住了。惊慌之中,他竟然没有忘记拉开所抢黑色皮包的拉锁,结果发现里面根本就没有钱,全是机关的一些红头文件。后来通过案件的进一步侦破,大家才知道被杀害的这个人是某部委的机要秘书,只是我们乐土这位青年偶然遇到的一个抢劫对象而已,并非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件!当然我们这个乐土青年,最后也付出了他自己年轻的生命代价。而他的老母亲,最终不但没有用到儿子的“孝心钱”,连儿子的面都没有见着,她自己也是一年后带着遗憾归西了。常务副县长骆永贵听了郭副书记的话后说道:“我觉得我县三年前发生的这个案子,和这次安保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那只是个普通的刑事案件,只能说是恰好遇到了那个领导的秘书,遇到其他人也是一样会发生的。所以,我们还需要做好保密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领导们你一言,他一语,都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或见解。而我和王主任只有听的份,没有说话的资格。到了最后,还是需要主要领导一锤定音。

成书记看参会领导们都说了话,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总结性地说道:“好吧,刚才大家说了这么多,我听后认为重点有这么三个方面:一是做好这次安保任务的重要性;二是这次安保任务的艰巨性。因为不管是从天时地利方面讲,还是从人和方面来看,我们都需要做进一步详细的工作部署;三是这次安保任务的必要性。鉴于此,我谈一点个人的看法,也是做好这次安保工作的指导思想:一是这次安保工作,由我和牛县长担任总联络,由县公安局具体负责实施,并做出详细的安排计划;二是我们今天参会的所有人员,都要首先高度重视这次安保工作,各负其责,同时不得外传今天会议的所有内容,包括你们各自的家属在内;三是我们在近几天内,要密切关注上下动向,随时相互通气,发现有不正常的事情,立即汇报到我这里,然后再作出相关的处理决定。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先开到这里,汤局长和毛政委回去在制定安保计划时,一定要做好全面的保密工作。”

按照成武有书记的指示,全县五百多名警力和三百余名民兵日夜守护在全县境内铁路和公路沿线,直到三天后的傍晚,有一辆特别专列沿着宝成线从四川方向开过来,徐徐进入我们乐土县城火车站,人们都以为它会停下来的。可它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长鸣一声继续前进,到了县城以北五公里处的横线河火车站,才停了下来。而这时,在这个车站周围的两公里内,已经全部戒严了。而这一切,我们事先并不知道。只知道头一天晚上,有一个营的武警部队开过来,他们也没有和我们地方直接进行接头。

就在这天晚上八点多钟,我和王主任陪着成书记和牛县长驱车从县城来到横线河火车站,在车站两公里的警戒线外,我们向警戒人员说明了来意,成书记和牛县长还拿出能证明自己具体身份的工作证,这是为了能见上中央首长临时办理的,证件上除了有本人标准的半身免冠照片外,还用加粗加黑字形特别表明了工作单位、职务等。但那些威武高大的警戒人员,连证件看都不看一眼,就推 开说,他们没有接到首长和上面的任何指示,今晚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所以,我们也就只好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