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隐身于拒马关山头的八路军战士们正在疑惑的当儿,只见几个老百姓被鬼子从汽车上推了下来,然后,在鬼子刺刀的威逼下,拉上一个巨大的碌碡,向雷区缓缓而来。
被炸掉一条腿的鬼子已经断了气,血流了一滩,身子却还在抽搐。这几个不知是从何处抓来的老百姓,吓得浑身颤抖地从鬼子的尸体边走过,额头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下掉下来。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年轻的后生,他磨蹭着不愿向前走,眼中流着泪,嘴里咕哝着,似乎在向鬼子乞求着。一个凶狠的鬼子兵,用枪托朝后生的脊背重重地砸了一下。后生猝不及防,被打得顿时不能呼吸,他缩着身子,双手在地上乱抓,过了一会儿,终于缓过气来。但他实在不敢向前走了,就这样跪爬在了地上,抱住鬼子的双腿,磕头如捣蒜般地向鬼子求饶。鬼子又一枪托,后生哀嚎了一声,仍然死命地抱住鬼子的腿,鸣鸣哭着继续哀求。
旁边一个非常凶恶的鬼子军曹顿时恼了,他照着后生的胳膊猛踢一脚。后生松开了手,仰面躺在了地上。军曹挺起刺刀,一刀捅向了后生的肚子,将后生的腹腔划开,将枪身稍微一转,再向外一抽,后生的五脏六腑就随着鬼子刺刀从肚里带了出来。
然而后生并没有立即死去,他看到从自己肚里流出来的肠肠肚肚,一霎时,似乎忘记了疼痛。他停止了哀嚎,好像变傻了,呆若木鸡地望着被鬼子的刺刀从自己的肚子里带出来的这一大摊血里忽啦的东西,好像这些东西都与自己无关,好像这些东西都是别人的内脏。这样过了片刻,后生的身体筛糠似地颤抖了起来,既而疯了似的,一边嗥哭一边惨叫着,口中掺杂着语无伦次的话, 同时张开抽搐的双手,试图将这些肠肠肚肚捧起来,通过肚子上的伤口,装回到自己腹腔里去。
然而地上一大摊脏器,血里忽啦的,又软又滑,后生颤抖的双手根本无法将它们捧起来,更不可能将它们送回到自己的肚里。几次努力失败,这些内脏已经沾满了地上的沙土与草屑,粪便通过被刺刀戳破的大肠,也溢得到处都是,与越流越多的血水混杂在一起,后生体外的这些脏器,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了。
绝望了的后生,精神终于崩溃,望着地上这一堆从自己肚子里流出来的血肉模糊的东西,越来越恐惧,似乎在他眼前的是盘成一团的毒蛇。他闭上眼睛,既而又睁开,然后,他突然猛地站了起来,试图要逃走,逃离眼前这恐怖的一幕,逃到安全的地方。
他猛地向前狂奔了几步,上的的内脏,便也随着在地上蹭,沾上了更多的沙土,所过之处,很快便留下了殷红的污迹。后生的肠子,随着他的奔跑,很快展开了,如一条极其恶毒的的红蝎色的蛇,紧紧地附在他的身后,追着他,咬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最后,后生冲过了八路军设置的雷区,接着又不顾一切地冲进八路军设的枣树阵中,看来,后生是想依靠眼前的枣树阵摆脱身后毒蛇的追咬,极度的惊慌,使他已经顾不上枣木丛中荆棘遍地,会剌破他的身体与双脚。
后生的肠子,已经在他身后拖了一丈多长了,此时已经完全沾满沙土草屑与尘埃,颜色也已经由红褐色变成灰黄夹杂着暗紫了。后生进了枣林阵,继续狂奔,完全顾不得身体已经被圪针划破了多少口子。
突然,他的肠子被树枝挂住了,正在狂奔的后生,身体像被什么东西牵住了,略微停顿了一下,好像产生了片刻的犹豫,就又试图向前跑去,就在这时,后生突然摇晃了几下,就一头栽倒在枣林阵中,静静地躺在地上不动了。
后生死了,然而两只眼睛仍然大睁着,显得极为恐怖。
后生极其悲惨的结局,使另外几个百姓彻底放弃了求饶或抗拒的打算,即使不幸被地雷炸死,也比像后生这样死痛快得多。于是,他们在身后鬼子明晃晃的刺刀逼迫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拉着身后的碌碡,硬着头皮向前走去。
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每走一步,如同迈进一道死亡的门槛,前面如同万丈深渊,好像立即就会掉下去,落得一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躲在山上荆棘丛中向下观察的八路军指战员们,刚刚为适才那个后生的惨死而义愤填膺,现在,又开始为这几位拉着碌碡的老百姓的命运深深地捏着一把汗,大家的心如同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我日你八辈祖宗!”大家骂道。中国人埋下的地雷,是为了炸鬼子的,谁能想到,现在却要炸死自己人了,鬼子真歹毒。
“快点走,不然死啦死啦的……”日军翻译官咆哮如雷地喊着。鬼子兵明晃晃的刺刀在几个可怜的百姓眼前比划着,偶尔用枪托砸向某个行动过于迟缓的人。
逐渐地,令鬼子和八路军都非常惊异的一个现象出现了,只见这几个拉着碌碡趟雷的老百姓,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用足了力气,拼命地拉着碌碡在雷区走了起来,到最后,居然小跑了起来,以至于没有及时反应过来跟随在后面监督他们的鬼子的步子都有些踉跄,紧跟了几步才赶上了他们。几个百姓一反刚才那种谨小慎微的模样,好像无所畏惧了,好像对于死亡满不在乎了,或者,完全是一种急于赴死的节奏,看来,等待死亡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更加难以忍受,他们宁可被立即炸死,也不愿这样战战兢兢地长时间地面临死亡的威胁了;或者,他们心存侥幸,也许这块雷区的地雷已经被全部排除了,他们期望赶紧趟完,将任务完成,好及早结束这煎熬人的处境。
到后来,几个百姓完全不用鬼子刺刀的逼迫,就自动地将雷区所有的地方都趟遍了,几个人都大口地喘着气,大汗淋漓,似乎也完全忘记了害怕。到了最后,他们似乎想不到停下来了,整个雷区的地面都被碾的平平展展的了,越来越像一个打谷场,但他们仍然继续满头大汗地拉着碌碡奔跑着。本来,拉碌碡是百姓们非常得心应手的农活,每年打麦收谷碾场,他们谁不顶着快要将大地烤得着了火的日头拉碌碡呢,越拉越快的他们,想是回到了拉碾打麦时的情景?
为了让他们停下来,几个鬼子只好端着步枪赶上前去,用刺刀去阻止他们。就在这时,这几个满头大汗的百姓,突然扔掉肩上的绳套,像一群发了疯的野兽,瞪着血红的眼睛,挥舞着拳头,狂叫着向端着明晃晃刺刀的鬼子扑去。这几个刚趟完雷的百姓,经历了死亡的威胁,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看来心理上已经不再是原来谨小慎微唯唯喏喏的农民,现在他们任何危险都不害怕了。他们扑上去,有的赤手握住敌人的刺刀,抢夺敌人的武器;有的抱住鬼子,撕扯他们的脸,撕扯他们的衣服,咬他们的耳朵,掐他们的脖子,或者将手伸进他们的裤裆,揪他们的睾丸。一刹那间,现场一片混乱,两群人完全打成一团,分不出彼此,打斗的场面激起一阵阵烟尘,迷住了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