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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家长打进了学校 (1)

风华这几天陷入深深的苦恼中了。

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他自认为还算顺利,可谓一切尽遂人意,初中毕业后进师范,师范毕业后幸运地搭上了国家分配的末班车,成为农村人极为羡慕的吃“皇粮”的,学业上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先是自考历史大专,现在自考本科也快毕业了。再在工作中积累些经验,再过几年就可以当校长,然后是局长……可以说是少年得志,前途无量。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不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地当个普通老师,他有着强烈的入世情怀。

但在婚姻大事上,这段时间他终于觉得自己陷入了深不可测的泥潭,他竭力挣扎,但越挣扎,陷得越深,他几乎绝望了。

原因是父母坚决反对他和兰儿的婚事,态度之坚决出乎他的预料,他们甚至以死相逼。什么原因呢?这说来就有些话长了。

风华家本来就很穷,他三年师范,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捅下了不少窟窿。虽说毕业后,经过几年努力,债务终于还清了。但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两年前风华的父亲在工地上砸伤了腰,基本上丧失了劳动能力,工头说是他自己不小心造成的,根本不承担任何责任,这样他不但不能再给家里操磨,而且因为长年吃药,成了家里的沉重负担。再说,风华今年二十七了,本来早就该成家了,他的弟弟和他挨肩儿,都是老大不小了。农村不比城里,男孩子一过二十五,找对象就成了问题,过了三十,这辈子也就算完了。更可怕的是这几年光顾还债了,兄弟两个的新房还没影儿呢。风华是吃公家饭的,还不很打紧,但他二十六岁的弟弟可是连初中都没上完啊,当年全家人勒紧裤腰带供风华,愣是把这个弟弟耽误了,土里刨食的农民,如果没有新房,是断然不会有人跟的。现在,全家的希望就寄托在风华一个人身上了,风华自然知道全家人为他作出的牺牲,觉得非常愧对弟弟,但他一个月也就那份死工资,怎么办呢?

风华和兰儿处对象,开始一直没和家里老人说,年轻人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又都是知识分子,觉得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只要二人情投意合,任何人都没权力干涉。后来,当风华将这一切告诉父母时,才知道问题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在中国,结婚自古以来就不是单纯两个人的事,它和双方家庭中的很多成员乃至双方家族甚至于两个国家两个民族的利益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蓝兰不是出塞的昭君,更不是入番的文成公文,与国家社稷民族团结不至于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但她的出现却足可能影响高家的家庭和谐。风华的父亲早就知道蓝家很穷,蓝老师干了一辈子民办,死后还留下了一屁股债,两个女儿现在更是无依无靠,据说二丫头还在县城读高中,而且学习很不错,读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心气儿高,决心非上大学不可,但上大学的费用从哪里来,自己一家供风华上了三年师范还弄得狼狼狈狈的呢!娶了蓝家的大女儿,不是明摆着要让风华背起她家沉重的负担吗?这样自己就算白供他上师范、读大学了,自己老了无所谓,哪儿死哪儿埋,不连累儿子们,但二儿子风强怎么办?再过几年他可就三十的人了,穷得一无所有的庄稼汉,去哪儿讨媳妇去?

也就在这时,家住县城的风华的姨妈又来了,问风华妈到底同意不同意县城的那门亲事,“都过了快半年了,人家一直在等消息呢!愿意不愿意,赶紧给人家个回话,让我这媒人夹在中间成什么事!人家条件够好的,娶了这样的姑娘,可真是你们高家八辈子修下的福气,你看你们有什么,家里穷得丁当响,脏得象个猪窝。”

风华去年寒假时的确在这位姨妈的带领下去相过一个对象,是风华姨父的一个本家侄女,说起来也算沾点亲。这个名叫刘芸的姑娘在县土地管理局上班,父母也是局里的退休干部,家境自然是没说的。但给风华留下的印象一般,只是姨妈极力撺掇,说只要娶了人家的女儿,风华你一家的福气就都来了。

风华家穷是出了名的,他本人长相也一般,工作嘛,你就是个老师而已,一种饿不死撑不着的营生。按说不会受到女孩子们的青睐的,但他在富坪县的“婚姻市场”上(这种说法可能会引来很多的非议),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优势,那就是他是位有国家编制的公办老师,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吃皇粮的”,在身份上是国家干部。更巧的是,他们这一届毕业生是最后一批被分配的,此后六七年来,除了凤毛麟角的公务员外,本县的编制再也没有开过口。换句话说,当时从全县来说,女孩子们要想嫁一个像风华这样的男人还真难,这样的未婚男人在富坪县已经像大熊猫一样越来越稀有了,比风华高几届的大都在三十以上,孩子都有了,和他岁数相当的男孩子也大都“名花有主”,被女孩子们看得紧紧地,硬抢恐怕不行。经过千百度的寻寻觅觅后,刘芸发现在槐花镇中学居然还“窝藏”着这样一位有正式国家干部身份的钻石王老五,岂不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欣喜若狂。什么金钱地位轿车别墅,只要有了工作,什么都会有的,她不是那种目光短浅的女人,这个高风华别看长相一般,但知识渊博,理想远大,属于绩优股,极有潜力,等结了婚,略加调教,再利用自家的各种资源推他一把,保准一路飙升,不断增值,直冲牛市……去年相亲后,刘芸在焦急的等待中过了几个月,却一直杳无回音,无奈只好主动出击了。风华去年冬天早对兰儿产生了好感,今年春天开学后二人感情发展很快,所以早就将县城的那位姑娘忘到了脑后,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才意识到麻烦来了。

因为父母找到了拒绝兰儿的理由。

城里的姑娘叫什么,风华已经忘记了,或者他压根就没记住,但他越来越感到那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姑娘。她抓住了高家的“软肋”,就如同抓住了马的缰绳,不信你个小老师儿还能跳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她通过那位讨厌的姨妈不断地将各种“优惠条件”传递过来。开始是极力表示“少取”,房、地、钱,什么都可以不要,这已经够让风华父母兴奋了,现在谁家儿子结婚不得个十万八万的?后来又主动提出“多予”,钱、房、地,都可以给你带来!比党中央的惠农政策还要温暖人心。风华的母亲喜笑颜开,到今天她才真正明白了儿子的身价。老太太看来有点高兴糊涂了,可能也是出于对兰儿那苦命丫头的同情,对她的妹妹说:“风华自己在学校谈了一个,我们也不忍心拆散他们,老蓝家的女儿,也是正经人家。你看这样好不好?让城里那闺女嫁给我们家老二,我家老二比他哥小一岁,长得比他哥出溜多了,又很能干,不更好么?”

姐姐糊涂,妹妹一般来说也不会清楚到哪里,不知这是否符合生物学原理,总之这位媒人还真将这句话给人家传了过去,看来没少挨骂,当天就返回来向她姐姐出气来了,“你家不同意,就算了,耍弄什么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臭老九吗?没准什么时候变了天,还要被戴上高帽子游街批斗呢!我可不管了,你家老二的事儿以后也别再找我,咱没那么大脸!”

风华妈这下慌了,敢紧满口应承了下来。“风华这孩子,从小就听话,给人家回话,我们同意!同意!什么时候订婚,你定个日子。”

第二天风华的母亲就找到学校,让儿子赶紧回家订婚,风华自然是坚决不同意,这可能是这个孝子第一次和父母这样公开顶牛。风华娘打了儿子一个耳光,但风华依然咬着牙不说“同意”两个字。骂也骂了,打也打了,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这个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绑回去吧!最后风华娘只好哭着回去了。这事闹得全校皆知,最可怜的还是兰儿,她像做了什么错事却又不知如何补救的孩子,恓恓惶惶地无所适从。

几天后的一个星期一,半上午了风华还没到校,上午的数学课也没上,校长给他打电话,结果无法接通。非常敬业的风华可是从来没有旷过课,今儿这是怎么了?到了下午快要上课的时候,他终于来了,两天不见,他已消瘦了许多,眼里布满了血丝,红得有些吓人,嘴唇干裂,头发凌乱,脸好像也没有洗,明显地有几道血印子。来到宿舍,他一言不发,只是躺在床上,两眼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周文生看他这个样子,有些幸灾乐祸,但又有些同情,毕竟是多年老同学,他知道风华这个人本质上是个好人,不是因为兰儿,二人完全能成为很好的朋友的。他想问一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觉得更不好,还是打住了。这段时间二人除了工作上的事以外,一般都不怎么交流,风华情绪的变化显然与上周他母亲来学校逼他订婚的事有关,人家家里的事,还是不问为好。

其实无需问,有关风华要和县城里的一个姑娘订婚的流言早在学校传布几天了。

中国历来就是个毫无秘密可言的国度,上至国家最高机密的中央委员会的政治报告,下到草木之民的家庭琐事,都能被热衷于窥测消息的人打探个清清楚楚;中国更是个毫无隐私可言的国度,探听他人隐私是国人最大的癖好,打探不出还可以根据蛛丝马迹去附会猜测,实在不行就凭空捏造,所以中国谣言之风盛行,任凭你天大的能耐也难以躲过谣言所射出的冷箭。

然而关于风华家庭内的流言却是铁的事实,没有任何附会穿凿的成分。上星期六一回到家,全家人,包括一些近门的长辈就开了一个大型的家庭会议,一致决定,风华必须负起对全家的责任,父亲丧失了劳动能力,对于长子来说,这就更是责无旁贷的了。风华目前所要做的主要是退去原来私订的对象,答应和县城的刘芸订婚。

“风禄,你们那是私订终身,不合咱村的规矩,你和刘芸订婚,那是父母之命,三媒六证的,才名正言顺,才不被人说闲话。”当家的一个爷爷说。

“小禄子,当年全家人为供你上学吃了多少苦,你不是不知道,你兄弟因为你连初中都没上满。现在你挣上钱了,我也不能张罗了,你当大哥的不能只顾自个儿,风强的事还得靠你,答应爹,退了蓝家那门亲,和刘芸订婚吧,人家不但什么都不要,还要给带钱、带地、带房,你爹无能,咱对不起蓝家,怪只怪你爹没出息……”说着,风华爹哭了起来。

“城里人吃皇粮,哪有地?怎能给咱带房?”风华的母亲像只呆鸟一样地问道。

“这就是你们缺乏见识了,土地管理局管着全县的土地审批,别看我这侄女儿人小,才二十几岁,但局里的公章局长却让她保管着,说这孩子心细、可靠。土地审批,上自几百亩的厂房用地和政府集中开发,下自普通人家的宅基地,都得由我家侄女儿盖章后才能生效,权力大着呢!你们不知道,在城里盖房,地价比房钱贵得多,一处宅基地,动不动就十几万,盖房本身花钱毕竟有限……等把我那侄女儿娶到家,你们就算搬回个摇钱树,还愁老二盖不起房,结不了婚?”

一席话说得大家眼都直了。

会议一致决定,星期一到了学校,风华必须同蓝家的女儿断了,然后回来和县城的刘芸订婚,并尽早把婚结了,这样一家人才能为老二张罗,一般情况下,老大结不了婚,就没有人给老二提亲,这是农村的规矩。

风华来到学校后,就躺在了宿舍的床上,一直一言不发,课也不去上,甚至教室都没到,偶尔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在屋里情绪暴躁地走来走去,象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野兽,敏感乖戾,蠢蠢欲动。

蓝兰来过几次了,甚至将做好的饭端过来让风华吃,但风华看都没看一眼,兰儿眼圈儿红红地跑回自已的屋,屋里不时传出她压抑着的抽泣声。

下午第三节课,初一(三)班有周文生的坐班,近来他越来越觉得这群学生无法驾驭了,尤其风华不在时,他们更是肆无忌惮。今天学生早就听说班主任不在学校,所以也就更加放纵了起来。

周文生坐在讲台上,装作批改作业,偷偷地观察着,他想知道究竟谁在带头捣乱,“擒贼先擒王”,他要杀一儆百,否则以后这个班的课就没法上了。

他看到,班里开始还比较安静,过了一会儿,霍金辉悄悄地掉过头向后排的几个男生挤了挤眼,班里很快就“嗡嗡嗡”地乱了起来。看到老师没能制止,一些女生也就跟着悄悄说笑了起来。班长孙丽娜看了看大家,又偷偷地看了看老师,悄悄地笑了。

“敌人太狡猾了。”周文生暗暗地说。这个霍金辉不亏是霍老大的儿子,他坏事做绝你也很难抓住他的一点把柄,最终你也奈何他不得。

那些女生更可恨,女人是最缺乏正义感的动物,谁强势就依附于谁,她们的积极配合与推波助澜使霍金辉很自豪,觉得自己在班里出尽了风头。

“得刹一刹这股风。”周文生想。

“但找个什么借口呢?”周文生的目光悄悄地在班里巡视,希望能抓住一些把柄,从而借机发难。

他很快发现,在这节课上很多同学在读一些杂书,主要是网络文学,如《校园至尊》、《风流恶少》、《坏蛋是怎样炼成的》、《极品家丁》等。这类书比砖头还厚,学生尽管遮掩着,但也难免被老师看出破绽。周文生也翻过这类书,觉得这些书无论从艺术上还是思想内容上都毫无可取之处,对学生的成长有百害而无一益,只能诱导他们误入歧途。这类书字数非常庞大,动辄几百万字,会占用学生大量的时间,最终导致学生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周文生自去年来这里代课以来经常鼓励学生多读课外书,想不到居然鼓励出了这种结果。周文生自认为自己对各种书籍的态度是开明的,信奉各种书籍与思想都有存在的权利和发展的空间的理论,允许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现在,他的这种思想却发生了变化,因为此类文化垃圾对学生的毒害之深,他已深深地感觉到了。

但存在的即是合理的,这种书何以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呢?为了解开这个谜,以前周文生也曾试着读过几本,但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更不用说像这些学生对此达到痴迷的程度了。自己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自认为心态还算年轻,难道这么快就和学生产生了代沟?有人说现在社会变化太快,三年就是一个坎,自己比这些学生大十来岁,也就是三个坎了,可见产生代沟也是很正常的了。但问题似乎并不完全出在代沟上,因为周文生早就发现好多成年人都在非常上瘾地读这些书,其痴迷程度不亚于这些十几岁的中学生。

“可能是这种书萎靡的文风恰好适应了如今这‘垮掉的一代’无所作为、无所事事的心态,二者在这个物欲横流缺乏精神追求的时代背景下暗暗合拍了吧,这样的时代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文学,只有这样的文学才能满足这个时代的人的心理需求,在异化的时代里,需要的当然是异化的文学。‘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真是个颠簸不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周文生想。

但周文生是个有着充分的文化自觉与文化责任感的知识分子,尽管他懦弱无能,回天乏力。但他对各种社会弊病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反感,无论从道德上还是文化上,在内心深处,他都充满了正义感和良知。

虽然说存在的即是合理的,但周文生更知道存在的并不都是有益的,这种借助网络媒介四处泛滥的网络文学,在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一种文化垃圾圾或者说是一种精神鸦片,依赖这种文学的滋养而成长起来的新的一代在精神上注定会发生难以想象的异化与蜕变,这种文学里面的各种有害的添加剂和毒素会使他们产生慢性中毒,等到病症发作时,人们才发现,整个社会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

“文字是高贵的,又是卑劣的;文字是善良的,又是阴险的;文字是坦荡荡的君子,又是常戚戚的小人。文字产生之后的文明史,人类既用它来传播科技和文化,推动社会文明进程,也用它散布罪孽和邪恶,污染文化环境。它不仅用来传播道义,启蒙良知,弘扬正气,鞭挞邪恶;也被用来捏造罪名,造谣中伤,颠倒黑白,欺世盗名。

“当今时代,随着全民‘文化’水平的提高,网络的泛滥,以及社会腐朽气息的疯长,文字的负面作用更是被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文字所能出现之处,几乎到处都有它们诲淫诲盗的影子。

“古人云:仓颉造字而鬼夜哭,其来有自。”

想到这里,周文生产生了一种冲动,决心扮演一次文化专制者的角色,他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坑儒”虽不敢,但作为语文老师,将本班这些文化垃圾统统付之一矩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他也知道这种书在班里已经泛滥,可能会涉及到班里大部分同学,面对这么严重的问题,自己可能无法控制局势,这些书有的可能是学生们花了很大价钱买来的,有的可能是费了很多周折辗转借来的,借书时还不知怎样信誓旦旦地向对方承诺保证不会让老师给没收。他们对这些书的珍爱程度,不亚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人崇拜“红领章”,八十年代的人迷恋琼瑶小说。

由于对这些书极为上瘾,学生读起来真是迫不及待,有时他们会将一本书扯成几个部分,一部分若干页,这样大家就可以同时读一本书了,每个人读完自己分得的这一部分后,再与其他同学交换了看,这种分工合作,简直是煞费苦心。大家都把这一本书的全部内容读完后,再用胶水将书粘成一个整体。

学生如此痴迷、珍爱这种书,自己强行没收,有的学生一定和自己急,但作为老师的责任感又使他不能坐视不管。对了,不如将这种情况报告给风华吧,由他来处理比较好,而且他也已经多次告诫自己不要和学生发生冲突,发现班里有什么问题告诉他,由他出面解决。

周文生轻轻地拉开教室的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回到办公室,见风华仍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周文生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明了班里的情况,并说了自己的想法。风华开始似无反应,周文生怀疑他是否在听自己说话,觉得有点难堪,周文生知道他今天很痛苦,自己还来给他添乱,心中有点后悔。正在进退两难时,突然,风华从床上一跃而起,骂了句:“王八羔子们,才半天没来,就反了他们了,走!”说着,率先冲出了屋,向教学楼走去,周文生急忙快步小跑着才跟上了他。

上了二楼,风华一脚将教室的门踹开,大喊一声:“谁在看闲书,都统统给我拿出来!”

学生一看来者不善,纷纷将正在看的砖头一样的书向课桌里面塞,有的向衣服里面掖。

“别藏藏掖掖的了,都自动给我交上来,让我搜到,不会有好果子吃的!”风华的气势咄咄逼人。

有几个学生交上来几本《读者文摘》、《新概念作文》什么的。周文生看了看,说:“不是这些书,这些书是可以看的。”

有几个学生向周文生投来恶毒的目光,他们终于明白了班主任的突击检查是眼前这个戴着一幅近视眼镜,貌似斯文善良的家伙引起的。周文生听到后排有学生将唾沫狠狠啐到地上的声音。

二人开始搜书,周文生先来到李泽炎面前。

“交出来吧!”周文生和气地说。李泽炎还算听话,乖乖地将书拿了出来。

“你也看这书!”,周文生痛心疾首地说。

他又走到孙丽娜面前,说:“拿出来!”孙丽娜将头歪向一边,理都不理他。

“孙丽娜,你看没看?”风华问。孙丽娜红着脸低下了头。

“那么,你也拿出来。”孙丽娜偷偷看了一眼高老师,不明白今天班主任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看来没有通融的余地,只好也拿了出来,同时狠狠地剜了周文生一眼,就又将虎着的脸扭向一边了。

不一会儿,讲台上已有了一大摞。

最后,二人来到霍金东面前,这个刁钻的学生作出一幅无辜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在看一本语文书。这更加令周文生气不打一处来,平时这个家伙几乎从来不学语文,今天在班主任面前装什么洋象。

“站起来!”周文生命令道,他早就看到了他屁股下的砖头一样厚的书。

霍金东动也不动。

“站起来!”风华厉声喝道。

霍金东和风华对视了一眼,看到风华那一双快要冒出火来的眼睛,他终于软了下来,极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这样一来,屁股下的书再也无法掩饰,彻底地暴露在大家面前。

“交上来!”风华命令道。

但霍金东这次看来是铁了心要抵抗了,他抓起书,没有交给风华,而是塞进了衣襟里。风华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右手就向他的上衣襟下掏去。没想到这家伙紧紧抱住书不放,哀求道:“老师,这书是借的,我今儿就还了,再也不看了,不行么?”

风华哪里听得进这话,仍然向他的衣襟下掏去。霍金东急了,一把将风华推了个趔趄。这下可把风华惹恼了,他抡开胳膊,重重地甩了霍金东一记耳光。周文生也能感觉到风华这次出手太狠了,居然一掌将这孩子打倒在地上,书也从衣襟里掉了出来。周文生捡起书,同时将这孩子扶了起来。这一掌将他打懵了,他再不敢反抗,手捂着脸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放学后,周文生从食堂吃完饭回到宿舍,发现风华又躺在床上了,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象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蓝兰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坐在他身边,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脸上布满了泪痕。桌子上放着一大盆面条,上面的荷包蛋和猪肉丝发出诱人的香味。蓝兰看到周文生进来了,忙擦了擦眼泪,尴尬地欠了欠身,又低下了头。

突然,校门口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接着,车开了进来。车门打开,接着又嘭地关上了,然后就听到几个男人的大骂声和一个女人的哭声。

“先找他们领导,看他们给个什么说法!”女人说。

“要屁说法!就找那个臭教书的,看我不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有个男人凶恶地说。

周文生吃了一惊,打开门去看,只见校长和二楞已迎了出来,二人本来正在喝酒,听到有人骂,就出来了,今天二楞恰好在校,校长气势壮了很多,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几个人都认识,二楞和那男人似乎还很熟。二人问清了原因,校长骂了句,“又是这个高风华,就知道给我惹事,这次看他如何收场!”

二楞说:“今天赶巧我在,如果我不在,你们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打死了活该。但我既然在,你老兄就得给个面子,这样,让高风华出面摆一桌,大家坐一坐,你们一醉泯恩仇,俗话说:不打不成交嘛!”

周文生缩了回来,赶紧将门关上,不知如何是好。不一会儿,校长推门进来了,说:“高风华,你就不长点脑子,又给我闯祸了吧,这次看你怎么办!霍金东他爸霍老黑和霍老二是铁哥们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的孩子,能打吗?”

风华也早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了,知道是冲自己来的,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让他们进来吧,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校长想不到会受到这番不明不白的顶撞,正想发作,看了一看满面泪痕站在一旁的蓝兰,终于忍住了,说:“唉!年轻气盛啊!去年前庄小学一个老师因为体罚,使学生致残,上了报,差点儿把公职弄丢了,你可得吸取教训。像你这样穷的家庭,要是丢了公职,怕是连个媳妇也讨不到。只要有这么个公职,虽谈不上是什么大福,却能使你一辈子过得安安稳稳滋滋润润的。现在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钻不进来 ,你还不知道珍惜!”蓝兰低着头,手里的纸巾被揉成了一团,紧紧地攥在手里不放。

这时,霍金东进来了,左脸肿得象个发得很好的馒头,后面跟着他的父母,还有两个年轻人,也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二楞随后也跟了进来,挡在了风华面前。

“谁打的你,说!”霍老黑问儿子。

霍金东胆怯地指了指风华。

男人猛地扑了过来,挥拳便打。二楞一把拦住,说:“怎么了老兄,今儿个不给面子了,是不是?——孩子也没打坏,你开个价,我和校长作个中间人,看能不能给你们了断了,再让高风华请一桌,给你老兄赔不是,这样大家脸上都好看!如果非打不可,你们另选个日子,等老弟不在时,你们两个往死的打,老弟眼不见为净。今儿个要打,我看你们两个纯粹是给你老弟弄难看!”

汉子看二楞真火了,也有些怯了,于是就坡下驴,说:“别他妈撕破了脸,咱也不是他妈的好惹的,谁不知道我霍老黑和霍家四兄弟是铁哥们儿,既然二楞老弟执意要管这件事,那就按你老弟说的办, 我要这个数,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汉子伸出五个手指,将手掌晃了晃,说。

“五百?”风华焦急地问。

“你打发要饭的?五千!”

风华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二楞回身又将他按了下来,狠狠地说:“你少给我逞能,如果还想在这里安安生生教下去,你就老老实实听我的,别他妈的和小鬼斗引来了阎王,到那时你有什么本事自己使去,我可保不了你。”然后转过身和汉子说:“老兄果然是个爽快人,就按你说的办,走!咱兄弟们先喝酒去!”说着,将这几个人拉到了校长的屋。几个人大喝了起来,酒气很快在整个校园弥漫开来。

屋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兰儿急得直掉眼泪,“五千元!风华家本就很穷,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自己想帮他,可对于一个代课老师来说,五千元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想到这里,兰儿痛哭失声了。

“哭!就知道哭!烦死了!都是他妈的你们给我添的乱,都给我滚!滚!”蓝兰不敢看风华赌徒般发红的眼睛,双手捂着脸跑出去了。

风华回家去找钱,那不是逼着两位老人去跳井吗?可这事儿不知怎么很快传到了刘芸的耳朵里,她立即从单位的账上取出五千元,托婶子给风华捎了过去。风华硬撑着不接,最后还是风华的父亲抹了抹脸将钱接过来,慌慌张张地跑到学校,将钱交给了胡校长,他知道万一儿子的公职因为这件事弄丢了,那全家最后的希望可就破灭了。

二楞从中拿出一千,在镇上最好的饭店摆了一桌,将霍老二,校长也都请来,大家海喝了一顿。霍老黑接过二楞递过来的四千元,掂了掂,眉开眼笑了,说:“这次算便宜了那个姓高的,没让他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叫声爷;听说还有个姓周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代课的,可能也明白自个儿的斤两,不敢像这个高风华那样嚣张,不过据说也很讨厌,什么时候咱也教训教训他,让他也放点血!”

霍老二说:“好了,好了,我看还是见好就收吧,别再闹了,你还不知道大哥的脾气?这事要让他知道了,还不把咱哥儿俩的皮给扒了,这段时间他在外面跑着,二楞,他回来后这事可别再提了,雪花落水里,无声无息,这么过去就算了。”

“大哥这人就是他妈的仁义!”二楞说。

“大哥是做大事的人,凡事看得远,不像我们哥俩儿,只配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大哥深不可测啊!……要不为什么能当龙头老大呢?……好了,不说了,喝酒!”

不几天,风华和县城的姑娘刘芸订婚的消息就传到了学校,几个女老师为此事议论纷纷,据说女方家境很好,风华这次赔霍老黑的五千元也是女方给出的,否则风华的公职就怕保了住了。每当她们看到蓝兰远远地走过来了,就会立即改变话题,“今天天气真好,嗯,中午做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