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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高老师的婚宴

过了不到一周,风华的结婚请柬就发到了每个老师的办公室,自然,周文生也收到了一份。下午第二节上完历史课,周文生回到办公室,从桌子上捡起来仔细地观看着。

请柬做得非常精美,坚硬的纸张,朱红的封套,鲜艳的双喜字,逼真的龙凤呈祥图案,一切都展示着一种吉庆的气息。将封套打开,里面赫然写着:敬请于×年×月×日参加高风华、刘芸的结婚典礼……蓝兰换成了刘芸,似乎只是一刹那间的事,荒谬得有点可笑。

周文生冷笑了一声,慵懒地躺在床上,手里仍抓着这张结婚请柬,目不转睛地望着它,望着它,不由产生了一种幻觉,从那两个大大的红双喜字里似乎隐着蓝兰的一双眼睛——蓝兰临走前那双眼睛,哀怨,绝望,愧疚,难堪,痛不欲生,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冷笑和自暴自弃。他不明白那天他为什么没去追她,让这样一个伤心欲绝的女孩子单独离去,自己放心吗?出了事怎么办?第二天自己曾到蓝兰老家去找,他家已没有一个人,除了几间破败的土房,什么都没有。第三天又去县城,找遍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仍无她的踪影。最后他灵机一动,去了一中,打听她的妹妹蓝珺是哪个班,蓝珺的班主任王老师接见了他,说蓝珺的确有个姐姐前天来过,姐妹两个低声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姐姐似乎对妹妹嘱咐着什么,然后蓝珺就向班主任交代说,这一段时间除了姐姐,她谁都不见,已到了六月份,再过三五天就高考了,不敢再分心了。王老师慈祥地告诉周文生,请他放心,一切有她呢,有什么事高考以后再说吧。

周文生失望地回来了。人虽没找到,但他知道兰儿现在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

但那双哀怨的眼睛却依然挥之不去,朱红的请柬里,兰儿哀怨的双眼逐渐溢满了泪水,然而那是泪水吗?分明是鲜红的血液,兰儿的心受到的是何等的伤害!她的泪已流干,但伤口却未愈合,而且永远都不会愈合,那就只好流血了。看着看着,周文生双眼不由模糊了,眼前千水万山般的朦胧一片,脑海里又升腾起五一放假时在芦苇丛中三人的尴尬遭遇,想起兰儿身体遭受的蹂躏,令自己肝肠寸断的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兰儿因疼痛引发的喊叫又在耳边回响,想象中风华压在兰儿身上那粗暴的一幕,风华因兽欲宣泄而极度快乐的脸似乎扭曲得如同哈哈镜中的变形人……猛地,周文生从床上挺起,脸上的表情因羞辱嫉妒而显得异常的可怕。恰在这时,风华进来了,目光有些躲闪,见周文生抓着结婚请柬,正在屋里狂躁地走来走去,如同一头因争夺配偶败下阵来的野牛。见此情景,风华犹豫了一下,想退出去,但已经晚了,周文生一个箭步赶了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胸口,生拉硬拽地拖了回来。风华从未想到周文生这个白面书生突然间变得如此的凶神恶煞,一时慌了,“周……周……周老师……怎么了?”

周文生一把将他搡到了墙角,将结婚请柬撕了个粉碎,然后一把向风华打来,朱红色的碎片在空中散成一片鲜艳的花朵,在残阳的映照下显得五彩缤纷,绚丽多姿, 然而,这一切美好的花朵都如昙花一现般转眼间便化作一团枯花败蕊,紧接着便飘然坠地,零落成泥了。

周文生猛地向前迈上一步,向蜷缩在墙角的像一条干死的大虾似的风华猛地踹去,愤怒的双脚雨点般地落在风华身上。最后,周文生揪住风华又长又乱的头发,两眼逼视着他,喊道:“你这回满意了吗?你什么都得到了,你晚上睡觉都会笑醒的,是不是?”

“我不做任何解释,都怪我,怪我没出息,我没有保护好兰儿,我对比起她,我不是个男人。你打吧!打死我吧,死了反而比这样更好受!”

周文生望着风华那扭曲的面孔,抡开手掌,狠狠地抽去。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周文生嘴角的鲜血汩汩地淌了下来,不知为什么,他这一掌重重地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风华的婚礼如期举行,双方家长对此都极为重视。刘芸家自不必说,即使风华家也将这件事看得极为重要,尽管风华爹为此又低三下四地借了不少债。

“老高家世世代代都是土里刨食的庄户主,到了自己这代祖坟冒烟了,终于出了个吃皇粮的,而且从城里娶回那么好的媳妇,父母的脸上也光彩啊!再穷也得好好操办,让这十里八乡的人都瞧一瞧,咱憋屈了一辈子的高老根也挺挺腰,露露脸!”风华父亲心里想。

槐花镇中学的老师们如期而至,校长被邀请当主婚人。他也乐意干这差事儿,既能体现自己关心下属,又有利于树立自己的权威。白娜忙里忙外地张罗着;二楞嬉笑着向风华的父亲讨烟抽;几个女教师评论着新娘子的衣着打扮;一切都是那样的欢乐、祥和。

周文生也来了,昔日不共戴天的情敌似乎变成精神上的难友。

“如果今天的新娘是蓝兰,自己有勇气参加这个婚礼吗?然而,蓝兰现在在哪儿?如果他今天见到这一场面,将是何种感受?”周文生感觉时空错乱,脑子里一片混沌,好像几个毫不相干的梦境纠合在一起,荒谬之极。

“兰儿走了。再过一个月期末考试之后,自己也将离去。去哪里?不得而知,但离去是必然的!”

半个上午几乎没见风华一个人影,大家有些困惑。将近中午时,风华终于从屋里出来了。他显得更加消瘦了,大大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新修剪的头发有些凌乱。他阴着脸困惑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家人、朋友、同学、同事,以及刘芸家来的那帮人,他们都露出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好像无意中闯进一个陌生的人家,人家正在举行一个婚礼,而自己却是一个局外人。

婚礼开始了,新娘挽着风华的胳膊出现在大家面前。这是一个瘦小然而显得很机灵的女孩儿,像清晨一株带着露水的小青菜,虽算不上特别漂亮,但很讨人喜欢。一笑就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给人一股稚气未脱,童真无邪的印象。她小鸟依人般地依偎着风华,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大家啧啧称赞,都觉得风华讨这个媳妇是天大的造化。

屋子正中的墙上挂着新人的婚纱合影照,是在县城东大桥附近的渤海影楼拍摄的,这是富坪县技术水平最高,设备最好的一家影楼,据说影楼老板兼摄影师当年也曾经是一位老师,是富坪县早年凤毛麟角出类拔萃的理工科大学生,知识精英出身的摄影师,水平就是不同凡响,照片拍摄得惟妙惟肖,果然非常好。

照片上,新娘子刘芸显得更加妩媚动人;但风华却好像是被捆绑在刘芸身边的一样,过于长的头发被化妆师梳理得整整齐齐,但木讷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戴着眼镜,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显得有些呆滞,个子又瘦又高,穿着新郎的婚照礼服,倒也是一幅煞有介事的样子,无论如何仔细端详,都活像青年时期的末代皇帝溥仪——傀儡的样子就是这样的。当然那时的溥仪早已不再是大清国的皇帝,而是“伪满洲国”的执政。周文生看着这张合影,忍了好久才没有笑出声来。

“也不知高家哪辈子积下了阴德!”有几个乡亲小声嘀咕。周文生心里不由地涌上一股嫉妒,他占有了自己心爱的兰儿,如今这个女孩儿又将遭受他的蹂躏……但这个伪君子却一言不发地阴着脸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好像谁欠了他五百吊大钱似的!即使他心中充满着对兰儿的愧疚和依恋,但在他那可爱的妻子的呵护下,心中即使有座冰山也会融化的。兰儿彻底完了,在和这个女孩的爱情角逐中,兰儿注定是个遍体鳞伤的失败者。

但兰儿在哪儿呢?不知为什么,周文生有着一种预感,兰儿此时不会走得太远,她似乎站在某个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切,眼里布满了哀怨的神情,正如她出走那天回首看自己最后一眼时的眼神。

开始拍照了,从渤海影楼请来的摄影师,各方面都做得都很专业。

“笑!笑!新郎,笑一笑!”摄影师命令道。

但风华自始至终紧绷着脸,拍最后的全家福时,摄影师再也忍不住了,满怀狐疑地指着风华的鼻子说:

“怎么回事?笑一笑,一定要笑!”

新娘抬头看了自己的新郎一眼,恼怒地用肘碰了他一下。风华的父亲转过脸瞪了儿子一眼,长叹了一口气。岳父、岳母似乎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侧过身来审视自己的女婿。风华娘脸色苍白地和亲家干笑了一声,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摄影师不耐烦了,说:“注意了,开拍了!”风华的嘴角终于挤出一丝笑容,但看起来比哭还难受,他在自己新婚的日子一定体会到“强颜欢笑”这个成语含义了。正在这时,摄影机的镁光灯闪了一下,摄影师抹了一把汗,挥了挥手,说:“好了,好了,照完了!”,显得有些失望,这大概是他摄影生涯中最憋屈的一次经历吧!

而新娘子似乎意犹未尽,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好象有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丢掉了,一生再也找不回来了。她失落的心情使她更紧地挽着丈夫的胳膊,更加亲密地依偎在他的身边。

酒宴开始了,高家拿出了最大的排场来招待宾客。新娘新郎来敬酒了,风华执意要和所有的老师各喝一大杯。首先和校长碰了一下,二人一饮而尽;随后李主任、二楞、老苏,一会儿的工夫,一瓶泸州老窖就下去了一大半儿。大家感觉有点儿不对劲,都不敢再和他喝,新娘子楚楚可怜的双眼闪着泪光,抓住酒瓶不再放手,风华一把夺过来,换了两个大茶杯,给自己和周文生各倒满一大杯,说:“老弟,今儿我叫你老弟,咱俩是患难与共的哥们儿!一切尽在这杯酒中,喝了它!”

他们俩之间的事,除了新娘子被尚蒙在鼓里之外,在座的人谁都清清楚楚。看来非闹出点儿事来不可,这可就有点难看了。老苏、老马劝周文生不要喝,周文生呆呆地瞅着手里这满满一杯酒,里面泛出阵阵蓝光,似乎兰儿那美丽的双脸在里面荡漾。他举起酒杯,仰起头,咕嘟嘟一饮而尽,“啪!”地一声,杯底朝天地将茶杯甩在了风华面前,惊得一桌人都瞪大了眼睛。这个滴酒不沾的白面书生今儿个是怎么啦?大家都觉得这两个昔日的情敌今天急红了眼,没准儿会闹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惨剧来,那这场喜事可就热闹了。二楞猛地站起来拦住风华,要夺他手中的酒杯,但是哪里拦得住,风华双眼似乎冒出火来,吓得二楞退了两步,然后,他大笑一声,仰头一饮而尽,回手将茶杯摔个粉碎,随之嚎啕大哭起来。风华的爹娘、兄弟闻声跑过来,风华爹一掌将儿子打到在地,风华在地上挥舞着双手,挣扎着想爬起来。小弟和另外两个年轻人将他架到屋里,风华哼唧了一会儿就一动不动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