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上次险境,白灵更感到男子汉的力量,感受到男子汉的保护作用,哪怕就是书生这种小男子汉。那一夜若不是书生在,白灵就在劫难逃了。
白灵越想越害怕,这种怕,还只能独自承受,既不敢声张,又不能点破,更不能告诉任何人。作为女人,这种煎熬就像一只生猛海鲜突然倒进红红的油锅,然后加上锅盖,你想活还是不想活?恐怕活得比死还难受。
人就是这样,明知这种煎熬是上刀山,下火海,但为了心爱的男人,为了可爱的晚辈,你还得强装笑脸,还得艰难地活下去,不到黄泉心不悔。
白灵对生死已默想多少遍了,她不知道自己会选择哪一条途径,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去死,但她对生的欲望、对生的期望值却旺盛地生长着,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让你精彩地去演一个角色,演活一个角色,演活人生的一盘棋,而不是让你来享福、来度假、来旅游的。那么在生活的舞台上,在人生的舞台上,就只能选择奋斗,选择奉献。一个女人,把美好的一切奉献给了心爱的人,奉献给无愧于自己的人生,也就满足了。
白灵在舞台上是演戏,她对人生舞台的这些默想,无疑产生了一股力量,一种动力,也坚定了对生活的信念。她坚信,邪不压正,正必然压邪,光明必定战胜黑暗。她从小就听妈妈说过,纵是妖魔鬼怪也会怕光明,怕天亮。
白灵对生存和生活从此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她不强求自己活好每一天,快乐每一天,但要让孩子活好每一天。
每当孩子有点伤痛,白灵更难受。
书生和麦子如今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朋友,一对亲如兄妹、胜过兄妹情感的小伙伴。上学、放学他们一同去,一同回。麦子无论是高兴的事,还是受委曲的事,都愿意向书生哥倾诉。书生就把麦子当作小妹妹,任她撒娇,任她赌气,总是笑哈哈地对她。
书生挎着竹篮,领着麦子去野外扯猪草。
春天的野外是孩子们的天堂。漫山开遍的油菜花,金黄一片,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鸭子在水田追逐。鱼儿在水面撒欢,头鱼领着一群鱼儿在上下窜动。
书生领着麦子在油菜地里捉迷藏。田野的阡陌小径纵横交错,书生在这儿露个头,在那儿露个屁股,弄得麦子总拽不着。书生人高腿长,麦子却三次被拽着,还挨打手掌。
麦子的小手肉馒头一样,白嫩、有弹性,手指尖尖,一看就是一双弹钢琴的手。书生要麦子把手伸出来,自动接受惩罚。
麦子怕挨打,她将手往身后藏,书生抓住她的手,高高扬起巴掌,这一掌下去,不脱层皮也会红肿。书生下手狠而重,落掌却轻而飘。一下、二下、三下,麦子闭上眼睛接受惩罚,谁知竟不痛不痒,浑然毫无知觉。
麦子一把抓住书生的手,重重地咬了两口,痛得书生大叫大喊:饶命!
书生抱住麦子,往她脸上咬,吓得麦子大喊大叫,往他身上挥动拳头。书生任他打:打吧,打吧,再重点,打轻了不舒服,重重地打!
麦子的手打红了,书生却哈哈大笑。麦子气了,冲上去用头去撞,书生躲闪不及,倒在地上。书生一把抱住麦子,任她在怀里挣扎。
日头爬上山顶,就像一个火球,红红的,往山下走。
书生和麦子停止了打闹,两人在田边地头扯起猪草来。
春天是百草盛长的季节,田埂、地头,特别是油菜地里的草儿、花儿,长得嫩,一扯一大把。
书生是土生土长的农家孩子,干活像他妈一样利索,双手扯得特别快。麦子挎着竹篮,捡都捡不赢。
书生把竹篮压得紧紧的,又用屁股在上面顿了几顿,篮子装不下了。麦子的篮子也是满满的背都背不动。
麦子挎着篮子一步一步地挪。书生把篮子往前移动几十步,又回来提她的篮子,一段一段地接力。
太阳还没落下山,红霞一片,在天边拉开一层帷幕,将山、水、树、院子特写出来,就像一幅春天的油画,传神极了。
麦子看到地上长着红薯叶,嫩嫩的,她奇怪了,春天也长红薯?
麦子用小手顺叶摸瓜,挖出一个大红薯,红红的皮,一点点小叶。麦子以为是优良品种,不长藤就长瓜,而且在春天长。
麦子趁书生离她远去,把红薯拿到小河边去洗,把薯叶扯着,然后咬了一口,甜甜的,脆生生的。
乡下孩子一年四季吃不到水果,除了房前屋后的桃树、李树,除了黄瓜、香瓜,就没什么可作水果吃的。
春天的乡下,除了满口湿润的空气,更没什么可吃了。乡下人不像城里人,空气不值钱,啥时都可以享受。不值钱的东西就不会珍惜。烧草木灰的时候,满山飘着滚动的黑烟,直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时才晓得空气也值钱。
麦子是很久很久没吃水果了,就是过年,妈也没给她买过。城里人吃水果是一大嗜好。麦子把红薯当水果吃,自然也不稀奇。
麦子一口一口咬得起劲,书生冲上来,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红薯。
你怎么能吃这种红薯,你知道吗?这红薯是种薯,你吃了它,种苗就没有了,没有种苗,那我们就没有红薯吃了,也就没有饭吃了,你懂吗?书生气急败坏地说。
麦子知道自己错了,吓得不知所措。
队里的二竿子和他的老婆三凤像疯了一样冲上来,边跑边喊:抓贼!抓贼!二竿子一把抓住麦子的衣领,狠狠地煽了麦子两耳光。麦子脸上现出两个手印。
书生冲上去就与二竿子拼命。
二竿子是队里的烂崽,他偷懒耍滑,五毒俱全。地里出什么他偷什么,谁家的桃树结果,他一个个偷,谁骂他都无济于事。因而,只见树开花,不见树上有熟果子。
二竿子与老婆三凤是天生的一对活宝,男的爱偷,女的好吃,而且满足不了她的嘴巴。那年,书生家里一只生蛋的鸡,又高又大,是孵鸡崽的好种鸡,三凤去队长家一趟,就不见那只母鸡了。她一出手,母鸡没来得及叫一声,她就抓住鸡,把鸡头一扭,往袋里一塞,神不知,鬼不觉,不留半点破绽,不露半点痕迹。只有满村飘着鸡肉香味时才会发现。春娥赶到三凤家,逮住了正着,与她吵,与她闹,可谁也吵不过三凤。她是大嗓门,什么脏话痞活都骂得出口,什么捅妈捅爸的话,她一边骂还一边做动作,谁能与她对阵,谁能与她抗衡?谁又愿意拿鸡蛋碰石头,自讨没趣?
你个兔崽子竟敢偷到祖师爷头上了,我不教训你,谁来教训你?二竿子老婆举起拳头,往麦子身上捶。书生用全身遮挡麦子,拳头往书生身上打,有人用脚使劲往他身上踢,书生痛得嗷嗷直叫。
书生一边喊,别打了,别打了。一边紧抱着麦子,不让她受伤。书生顾了她的头,就顾不了自己的腰,不知有几双脚往自己身上踢。
二竿子一边踢,一边叫:踢死你这个情种,踢死你这个坏蛋!
三凤见书生护着、抱着麦子,一边踢,一边骂:小流氓、死流氓,就晓得抱妹子,踢死你,踢死你!
书生感觉有人往死里踢他,而且又狠又准。那人虽没骂,却像疯狗一样咬人。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书生怒火顿生,骂了一句:流氓,小偷!
那人踢得更凶。
书生爬起来,大喊大叫:臭流氓打人!快来人呀!救命啦,打死人啦!
书生的喊声传得很远。
清桂收工走在路上,忽听到儿子的呼救,丢下犁耙和牛,不顾一切往前冲。一边跑,一边喊:住手,哪个臭流氓打我儿子,我与他拼了!
白灵听到书生的呼救,不要命地往前跑。她猜想肯定出事了,而且肯定是书生和麦子。白灵一边跑,一边嚎: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啰!
书生却像一头斗兽,被斗红的双眼瞪得出火,见他们踢麦子,书生就与他们厮打,高声大喊:流氓,臭流氓,欺侮一个小女孩,快救命啦!
清桂冲上去,见二竿子在踢麦子,上去抓住他的衣领,狠狠地踢了几脚,紧接着打出一阵组合拳,把二竿子打得爬在地上,不敢动弹。
二竿子求饶:别打了,别打了,都是自家人。
别打了?谁叫你动不动就欺侮小孩?
二竿子指着书生破口大骂:你养的流氓崽,就晓得护着这个小偷!
清桂说:你偷东西,谁打你了,你竟然下手这么毒?
书生跳起来骂:流氓,小偷!
三凤气疯了,忙喊二竿子:你上去撕烂他的臭嘴,看他还敢不敢偷!
二竿子像条疯狗,谁给他一个饭团,就帮谁去咬人,是一个有奶便是妈的孬种。
没等二竿子冲上去,清桂一把抓住二竿子,咚!咚!就是两脚,把他踢倒在地。
三凤拽住清桂的手又撕又咬。白灵哭着冲上来,去拉二竿子老婆,被那疯婆子一把揪住长发,痛得哭爸叫妈。
清桂上去扯开她们,不料秋风什么时候站在面前,抓住了清桂的衣领。
秋风说:好男不跟女斗,你逞什么英雄?
清桂怒火冲天:我是劝架,你逞什么英雄?
秋风一把扯开二竿子老婆,对白灵说:你伤着没有?
白灵吐了一口血,狠狠地瞪他一眼,呸地吐出一口唾液。
清桂捏紧拳头,实在看不惯这个臭流氓的嘴脸,怒火烧心,却敢怒不敢言。
书生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秋风吐了一口唾液,骂一句:臭流氓!
清桂走上去,打了儿子一巴掌,打得儿子捂着脸,不敢做声。
小混蛋,他是区委书记,你懂不懂?臭流氓也是你骂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清桂下手重,儿子不敢在老子面前犟嘴,牵着受伤的麦子嘟嘟咙咙地走了。
谁都不知道秋风是在扮演什么角色,是在趁机找岔子,还是劝架。清桂和白灵明知吃了眼前亏,只能是打掉牙往肚里吞。
秋风肯定不想伤害白灵和麦子,但书生那小子不教训教训,就会坏了自己的好事,真是太嚣张了。不教训他,肯定会败坏自己的名声。不料来了个歪打正着,逮住了一个小偷。
这点针尖大的事,被导演成了一个闹剧,几双眼睛瞪在一起,一起射向秋风……
清桂和春娥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儿子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喘息声。
春娥扒开书生的衣服,看到紫一块、红一块的伤痕,直戳妈的眼珠子。
春娥从鸡窝掏出两个鸡蛋,拿来一个碗,鸡蛋与鸡蛋轻轻一碰,蛋白流到小碗,蛋黄仍在壳里。她用筷子轻轻地搅动蛋白,再将蛋白一点点敷在儿子的伤口。每敷一次,春娥的手抖动一下,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春娥说:那家伙的心怎么这么狠,竟对两个孩子下毒手!
搞不清,我们平日待他那么好,他竟下得了手?
不就是一个红薯吗?又不是挖他家的祖坟。
我怀疑,这场闹剧是不是秋风搞的?清桂说。
不会吧,我们无冤无仇啊!
他恨书生,恨书生坏了他的好事。
书生能坏他什么好事?
你没听说,白灵家上次又进贼了,书生在场。
能怀疑是他吗?
不是他又是谁,真是面善心毒的家伙。
这种人惹不起但躲得起,你以后离他远点,知道吗?
他是书记,我是队长,他在队里蹲点,我能躲着不理他?对付这种人,我们不理他还不行。
不理又怎么样,他能吃了我们?
不理他行吗?马上就是春耕了,队里还得贷款搞春耕,社员们还要救济款,崽伢子还得读书,我们惹得起他?
唉——!春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忍得一日之气,免得百日之忧。细伢子打不死,骂不死,但饿得死。受点气算什么!
叫我崽将来也去当书记!春娥自嘲。
对,叫我崽去当书记、当县长,就不受这种怨枉气了。
但要告诉他,不能欺侮老百姓。
书生断断续续听到父母的对话,翻身又睡了。妈给他掖了掖被子,细细地看着儿子,在他蹬开被子的小腿上亲了几口,又将腿放进被子。
让他去当兵吧,当兵的不坏,将来叫他当团长。
团长可是个大官啦,他有这个命?
儿子长得天庭饱满,地角方圆,是个当官的料。
只要不当贪官就有出息。
当兵怕上前线,我们就一个崽,你不怕?
我不怕,为国捐躯也光荣。
不吉利。就要让儿子当团长,当团长在指挥所指挥,不打仗。
不,就让他当书记。
不,就让他当团长!二人争执着。
书生醒了,但他仍在装睡,听父母在床上说话挺有味。
让儿子好好读书吧,将来让他进城,上大学,还当什么团长?
不,就让他当书记,当书记多牛气,将来可以找漂亮的老婆。
喂,你没发现儿子特别喜欢麦子?
胡说,她家成份高,将来又让儿子到农村去,我可不干。我就要让他进城,像城里人那样生活。春娥语重心长地说。
麦子那姑娘长得乖,长得漂亮,儿子找了她就该满足了。清桂知足地说。
你这个老色鬼,就只看到漂亮,漂亮能当饭吃,能当衣穿?
漂亮姑娘就要让她生活在城里,不要让她去乡下耍泥巴坨坨。若让他们生活在城里,就要让儿子好好读书。
不是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吗?让儿子读好书,还怕找不到漂亮姑娘?
爸说要找个漂亮姑娘,妈说要找个好姑娘,这概念是一致的吗?书生听不懂,但他听懂话里的意思,要找个漂亮姑娘,就得好好读书,就要让她生活在城里。
父母睡着了,书生却睡不着了。星星眨着眼睛,他躺在床上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哪颗星最亮,哪颗星是属于自己的呢?
书生弄不明白,传说中,最亮的星星是当官人的。如果我是最亮的那一颗,将来不就可以当官,可以娶漂亮老婆了?
书生暗下决心,我就要当官,要进城,要娶漂亮老婆,那么就要好好读书。
书生原来上课思想开小差,从他明白这些道理,成绩更好了,像换了一个人。老师搞不明白,书生是哪儿来的动力?他老实听话,学习刻苦,做人也谦虚和蔼,成了一个乖孩子。
进城——读书——做官,书生把这一公式跟麦子说了,麦子也记住了,背熟了。
城里是什么概念,城里人怎么样?剧团怎么样了,剧团里的人怎么样了?麦子想来想去,越想越复杂,越想包袱越重。
回城,我们回城去看看吧?麦子拉着书生的手。
进城——对,进城,好久没到城里去了。书生怀疑地问:我们俩一起进城?
对,我要回城!麦子语气肯定。
不,你回城,我是进城,你本来是城里人,当然是回城。书生说。
不,你也是回城,你不是说外公在城里吗?你到外公家去,不就是回城吗?麦子争辩说:你到我家去,不也是回城吗?
我到你家也是回城?书生摸着脑袋问: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对!
你爸妈同意吗?
同意什么呀?
同意我们是一对?书生诡秘地笑。
胡说!麦子害羞地打他。书生只是咯咯地笑,像老母鸡生了蛋似的喜悦。
书生和麦子一同回城的事情,分别向自己的父母说了,还说了理由。有理由,父母当然支持。
麦子跟妈说,妈却不同意。白灵有几分悲伤:麦子,你过去是城里人,现在是乡下人,城里没有你的家了。
没有家我也要回去,看看我们原来的家,看看剧场,看看门前那条大街。麦子闪动着有神的双眸。
好!妈同意,你去跟你爸说说。
妈,爸爸怎么很久不回来,他不要这个家?
傻孩子,你爸是干部,工作重要,不让他回,他就不能回。白灵无可奈何地说。
不,我去叫他回来,我就要他回来,妈,你放心。麦子撒腿就跑。
麦子跑到公社机关,找到她爸,又哭又闹:爸,家里出大事了,你还不赶快回去!
初月问:孩子,你慢慢说,家里出什么事?
麦子捂着脸哭着说:你回去就知道了嘛!
爸不能回,不准回,知道吗?
不知道,我就要你回去,就要你回去。麦子大声哭起来,哭得好伤心。
公社妇联主任走过来,问初月:这是你家孩子?多俊秀!
初月低着头:这孩子淘气,哭着要我回去一趟。
多懂事的孩子,多乖的孩子!她要你回去,就回去一趟吧!妇联主任说。
妇联主任王丽娜是位三十来岁的少妇,是乡里出色的美人,她高挑个儿,柳条细腰,说话轻言细语,没有谁不喜欢的。
我回去得向书记请假,他会同意吗?初月犹豫地说。
你就回去一趟吧,今天我值班,我说了算。
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有事我担着,你怕什么?
好!谢谢王主任。初月向主任点点头。
快去快回,晚上还得放广播。王主任招呼道。
初月是小跑着回家的,他与女儿边追边笑。初月去公社两个多月,秋风不让他回家,他就不回,也不敢回家。他怕书记,就像老鼠怕猫。
正值中午。路旁的油菜花在他身后闪动,蜜蜂在追着采花,田野酿出春的气息。初月回到家,一把抱住老婆,像饿狼一样,久久地没有分开。麦子知趣地溜走了。
麦子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其它的就不知道了。她找到书生,书生在家吃饭。
春娥问麦子: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麦子回答。
说假话,你刚从公社回来,看到你和你爸回来的。书生说。
清桂和春娥从碗里各分出一半递给麦子。吃了吧,乖孩子,没吃怎么说吃了呢!
我等下回家吃,大伯大婶,你们吃吧,你们碗里就那么一点点,还不够我一个人吃呢!
你爸刚回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饭吃,来吧,你就先吃点吧!
麦子拗不过,端起碗细嚼慢咽起来。
书生端碗坐在麦子的对面,看着她吃。麦子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回城的事跟你爸妈说了?
不是回城,是回一趟城的事。麦子纠正他的话,反问:你爸妈同意了吗?
同意了呀,就等你爸妈同意,择个良辰吉日,我们一同回城去。书生边说笑边表演。
麦子笑着说:看你笑得多哈,还择什么良辰吉日。
是呀,你不也是乐哈哈的!
对,我与你是一对乐哈哈,哈哈——哈哈——
初月和老婆叫床的事终于被秋风逮住了,而且是亲耳听到的。这天,秋风去牛栏看牛吃饱草没有,看到白灵房门紧闭,忽听传出噢噢——噢噢——的叫床声,像小狗小猫似的时高时低,忽又传来唉哟哟的一声惨叫,把秋风搞得神魂颠倒,挪不开脚步。
秋风用舌头舔破窗纸,看到那个白案师傅竟然是初月,顿时怒火中烧。他不经我同意,什么时候溜回来的?
秋风从牛栏牵出两头公牛,将牛绳套在白灵的门锁上,然后溜到屋后。
牛喘着粗气,舌头一伸一舔的,床上的两个人全然不知,仍在巫山云雨之中。牛听到噢噢的叫床声,好像也提高了畜性,哞——地一声大叫,另一头牛骚动得直跳。
两根牛绳牵动着门板,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吓得床上两个人一蹦而起。
白灵胡乱地穿衣,她打开门,门拉不开,她从窗户一看,是牛绳栓在门锁上。他俩一边唤牛,一边开门。门开了,牛们见是初月,不好意思地舔了舔舌头。
初月把公牛牵回牛栏,在牛鼻子、牛眼上用手轻轻地梳理了几遍。牛哼哼地发出声音,像是感恩,又像是道歉。
白灵从屋前到屋后仔细看了一遍,没见人影。他俩很纳闷,谁搞的鬼,谁搞这种恶作剧?
初月关好门,已没有半点兴趣,浑身筛糠似地发抖。他说:我走了,不能陪你吃饭了。
白灵则显得冷静:怕死鬼,又没作什么坏事,吓成这样!
我没请假,我回去了,回去了。初月仍怕。
站直了,别怕!白灵威严地说。
初月站直了,脚仍在发抖。
白灵见他这样,生气地说:没出息的东西,你要走就走吧!
初月心事重重,蹒跚而行,走几步回头看一眼。
白灵砰地关上门。她不想看他,可又忍不住从窗户眼悄悄地盯着。远了,远了。白灵转身抱住枕头,呜呜地哭了,哭得好伤心,好惨。
她恨丈夫软弱无能,一个男子汉没有男子汉的骨气,不能敢做敢为,为自己的女人顶起半边天,反而遇事怕得要命,明哲保身;恨他苟且偷生,一个男子汉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为家人树起一面风帆,反而遇事无主见,胸无大志,得过且过。她恨自己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弱女子;恨自己性格懦弱,不能像李铁梅那样心红胆壮志如钢……
一只麻雀,扑楞楞地拍打着翅膀,想从窗户口往外飞,挣扎着,艰难地往外飞,却飞不出去。
白灵想着,我是不是就像这只麻雀,生命渺小,一生干不了大事?是不是像这只麻雀,想飞飞不高,想飞又飞不出去?她越想越迷惘,越想越困惑,但她越想越坚强,越想胆子越壮。她立誓不当檐下雀,不做怕死鬼。
白灵没做中午饭,也不想吃,可一想起麦子,就像惊了魂似的,屋前屋后到处找。
白灵用双手做成喇叭状,扯开高而尖的嗓门:麦子——回来!麦子,你在哪里?
麦子从书生家跑出来,用颤抖的声音呼应:妈——我在这里!
白灵的心放下了,她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白灵下午去上工,男人、女人们都惊奇。白灵,你男人在家,下午请假不用出工了。
白灵低头不语,也不跟他们言笑。
清桂也关切地说:男人回家就像过年,你就回家过年吧,准假了。
白灵说:谢谢,他中午就走了。
生意见了?臭男人,到家就走,真不像话!春娥开玩笑。
白灵闷在心里,有苦说不出。整整一个下午,她少了平日的那份灵气,也少了那份笑声。她闷,闷得有一种出不了气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