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周杰志刚国林他们三人回到班里,狠吞虎咽般地把炊事班打上来的荷包蛋下面条吞下了肚。不一会儿,志刚和国林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睡梦里还在喊着“木耳蟒蛇大象”的,看样子还没从原始森林里的惊恐中缓过神来。

周杰没有睡,原本体质就好的他,一碗热呼呼的面条下肚,又恢复了体力。只不过在山里逃避野象时,他右脚的胶鞋底被扎破了,也扎伤了脚,还流了不少的血。当时只是他不想让志刚他们看见,怕他们知道后会更加慌乱害怕。谁都知道男孩调皮,周杰小时候也一样,和边上的小伙伴打闹得头破血流的事常会发生。周杰的父亲是个小有名气的中医,孩子们打闹后,常常由老周大夫给清疮消炎包扎。见多了,这处理伤口活儿周杰他也会干了。昨夜在老榕树上过夜时,周杰便自己把自己的伤口悄悄地作了简单的处理,咬着牙、使着狠劲把把伤口的脏东西弄掉,又把脏血挤干净,然后再用手帕把伤口扎紧。现在他来卫生室,是想让陈颖用酒精消消毒,涂点消炎的云南白药再包一包,防止感染。

周杰推开卫生室的门,见陈颖不在,便拖条凳子坐着,脱下湿漉漉的胶鞋,解开绑在脚板上的手绢。包扎在脚板上的手绢已经脏得发黑。

其实陈颖早就从窗口看到周杰过来,心里是又气又恼,便躲进了里屋,赌着气不想看到他。不过她人虽进了里屋,可心还在外头,时不时的从门的缝隙中向外张望着。当她看到周杰脱下胶鞋,皱着眉头,吸着冷气,小心翼翼地解开绑在脚板上已经脏得发黑的手绢时,就知道他的脚肯定在山里受了伤,一阵心疼,气恼也顿时消失,留下的只是关切。

陈颖拉开门,“脚怎么啦?”

“被扎了一下,在山上我已经简单弄过了,现在想消消毒,上点白药包扎一下。”

“快别动,我看看。”陈颖一看,周杰右脚心被扎了一个小拇指大的窟窿眼,约有一公分深,这么大的伤口,还真不知他这几十公里的山路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好在当初伤口处理的比较干净,只是伤口有些发白,但没有感染的迹象……

在南腊河里施虐了二个多月的洪水终于退去了,南腊河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看那河床里,清清的河水缓缓从上游流来,温柔地抚摸着突出水面的鹅卵石,又轻轻地往下游流去。欢快的鱼儿在清澈的河水中追逐跳跃,闪动着的身子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时地发出耀眼的光来。

被洪水冲走竹桥的地方,一座新的竹桥已经搭好,毛竹的架子横跨过溪流潺潺的南腊河,竹桥桥面上铺着竹笆,人走在桥上头走时一弹一跳的,随着人的脚步,桥面上会发出“哗啦、哗啦” 的响声,像音乐的节拍,听着倒也十分的悦耳。有了这竹桥,人来人往的方便多了。这是七班长周杰带了一个班的战士上山砍毛竹、编竹笆、河中树起毛竹桥架,扎上毛竹牵杠,铺上竹笆,他们整整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搭好的。

周杰就因为上次无组织无纪律,带了王志刚和刘国林进山采木耳迷失在原始热带雨林这一事件,使得连长、指导员大光其火,经连部研究决定,上报团里批准,给予周杰严重警告的处分,并撤消了他三排的副排长职务,仍旧在七班当他这个班长,不过在班长面前加了代理二字。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周杰这班长代理了好长时间,连里就是没有另外任派一个正式的班长,也就这样让周杰稀里糊涂地一直代理着。不过,周杰他也并不在乎这班长是代理还是不代理的,按他的话说,当时不代理是班长,现在代理了还是班长。周杰依然象往常一样,他带领七班十个人,在工地上挖沟运土,干得挺欢,七班的施工任务,常常超额完成。

一个月后,已是初秋时分。西双版纳的旱季天高气爽,热帶地区特有的蔚蓝色的天空中飘浮着片片白云,这白云在微风的吹拂和阳光的照射下,不断变幻成各种美丽壮观的图案,一会象美丽的丽江雪山,一会儿又象绵延的澜沧江,让人看得如痴如醉。

由于这段时间连续的好天,工程的进展也快,施工一顺利,B团从上到下的心情也就格外的好。特别是团里的首长们,看到各营连报上来的施工进度,十分高兴。首长们一高兴,便让政工部门组织了团放映队轮流到各连放电影进行慰问,这天轮着到二连。太阳还没下山,操场上已经挂起了洁白的银幕,柴油机也“卟、卟、卟”地提前开始发电,高音喇叭里也传出了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都有一颗红亮的心”中那李铁梅熟悉的唱段。

要知道,那年头能够看到一场电影是多么不容易! 特别是在当年还没有通电的西双版纳深山老林里,所以这天二连就像过节似的热闹。为了配合观看电影,连里也提前半个小时收了工,大家洗好澡换上干净的衣衫,拿了碗筷来到饮事班就餐。照旧一个班围成一圈蹲在地下,洗脸盆一般大小的菜盆,两个大半盆的蔬菜加一个冬瓜汤。这些菜都是连里的生产班在附近的坡地上开垦了菜园子自己种的,米饭管够,不准浪费。两个放映员和连部一道就餐。为了接待团里来的放映员,连长让炊事班特地给加了一碗红烧肉。当然,全连各班也都跟着沾了光,红烧肉每班一碗,人均小小的两块。女班有的人不爱吃肥肉,也有的姑娘有意省下一块来,比较大胆的姑娘会亲自把肉夹送到男班给自己喜欢的小伙吃。六班的小娟就是这样,把肉夹给阿平,引起男班小伙们一阵阵善意的笑声。

晚饭后各班整队操场集合。一看到集合的队伍,连长、指导员乐了。没多久前全连集合在操场开会时,大伙儿垫屁股坐的东西,有的是木块,有的是毛竹筒,更有的搬来一块鹅卵石,真可谓五花八门,只要屁股不直接坐地下就行。可没想到今天—集合,全连是清一式的小木靠椅,连四个女班也一样,每人一个小椅子。怪不得前几天有人反映说男班战士这段时间夜里做木工,睡得很晚。当时只知道他们在煤油灯下做点箱箱柜柜,谁也没想到一下子就捣鼓出这么许多个小靠椅来。

按惯例,电影开演以前,连长、指导员总要说几句,什么感谢上级的关心啦,我们一定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保证按时保质完成南腊河引水工程啦之类的官场客套话。可是,今天指导员拿起话筒,清了两下嗓门,说了几句谁都想不到的话,“同志们,放电影以前我讲二句话,第一句,今晚电影结束以后,一排留下二只小椅子,给我们的放映员同志,以表示我们的感谢。这第二嘛,第二句嘛……”

连长看指导员第二了几次都没第二出什么来,便从他手里接过话筒,“第二句就是,电影结束以后一排二排三排班排长的小椅子,都给我送到连部会议室来。”

底下里一阵哄笑。不知道是谁问道:“连长,三班长、六班长、八班长、九班长的椅子要送连部吗?”

连长有点不好意思,像卖货郎摇拨郞鼓似的连连摇手,一边说着“女班班长免了,女班班长免了", 一边" 嘿嘿嘿" 地笑着,乐得合不上嘴,直露出他那两只被烟熏黄了的大门牙。

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放的电影无非就是八个“革命样板戏”,或者就是“三大战役”(《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今天放映的电影是《地雷战》,背都背得出来了。不过,这《地雷战》虽然是看了不知道有多少遍了,但在当初那精神生活极度贫乏的时候,即使是老掉牙的电影,大家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当看到“我的臭巴巴雷”给鬼子工兵挖出来,那鬼子兵皱着眉使劲甩着双手时,全场依然一阵哄堂大笑。一个半小时的电影很快就结束,连长宣布解散。各班带回,剩下一个多小时由各班长自己安排活动,十点钟准时熄灯休息。

电影一散场,七班几个战士早就跟在周杰身后寸步不离,吵吵嚷嚷要听班长讲故事。说实话,周杰还真是块讲故事的料,他的口才完全比得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不过象讲《一双绣花鞋》这样手抄本上的故事,周杰讲的时候还是有所顾忌。现在各地到处都在清查《一双绣花鞋》《第二次握手》和《少女的心》等手抄本,说这些手抄本是大毒草。还听说手抄本的作者已经被逮捕,罪名是现行反革命。现在还讲这些故事,如果让连长指导员发现,这可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但他也受不了王志刚他们几个用当今的话说是周杰的铁杆粉丝的死缠硬磨,只好和大家约法三章,第一、所讲的故事不得外传,听过算数;第二、不得在其他人面前说起讲故事的事情;第三、万一上面有人问起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干什么?就说我们在拉家常嘎三糊 ( 上海话,吹牛拉家常 ) 。在同意周杰的约法三章以后,几个人象搞地下活动似的,分头走过竹桥,悄悄地来到了南腊河对岸河边的卵石上坐好,恭候周杰的开讲。

陈颖她可也是一个十足的故事迷。在刚才看电影的时候就听见志刚他们在说电影放完后要去听周杰讲故事,现在看见他们三三俩俩地出了连队过了竹桥,也急忙为周杰准备了杯茶水,悄悄地关上了卫生室的门,尾随而来。

志刚见班长一坐定,连忙掏出 " 金沙江 " 牌纸烟递上一支,擦了根火柴帮周杰点着了。王志刚他不抽烟,这烟是专门为班长讲故事时准备的。其实周杰他平时也不抽烟,陈颖不让他抽,只是允许他在讲故事的时候,为了衬托故事的气氛而用它来作道具,偶尔点一支吸一口罢了。这时只见赵杰深吸一口烟,吐出白白的烟雾,右手一拍大腿,故事就开始了。

上次讲到解放军侦察科的陈科长,晚上十点半左右他把白姑娘送回学校教师宿舍以后,回到了县图书馆自己的住处。他推门进了宿舍,突然间觉得头有点发晕。心想,可能这几天因为调查图书馆看门老头莫名其妙死亡的案件,忙得太累了,还是早点睡吧。便反锁上房门,脱下上衣,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咪咪糊糊地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心想是不是自己的睡相不好,脚把被子蹬掉了。他伸手想拉拉被子,可是,拉这边没有被子,拉那边也没有被子,摸索了半天连个被子的角也没有摸到。他睁开眼一看,顿时傻了!自己昨天晚上明明反锁好门睡在自己的床上,现在怎么会睡在图书馆走廊的地砖上了?更奇怪的是,自己现在躺的地方就是两天前图书馆看门老头死的地方,现场还是陈科长亲自带人来勘查的。更奇怪的是,科长睡觉的姿势和那看门老头死时的样子完全一模一样。陈科长坐起身,望望四周,空无一人,摸摸脖子,脑袋还在。" 他妈的,要是昨晚真的有人起杀心,老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他妈的是活见鬼了?……”

“班长,你看那边有人。”

周杰的故事被来自松江的施伟明打断了,施伟明长得又瘦又小,大家都叫他小松江。

“正紧张头上,小松江你捣什么乱?”王志刚听得真来劲,在故事的关键时候被小松江打断了,觉得十分扫兴。

“没事,那里应该是阿平相会的领地。”杰朝小松江施伟明指的方向瞄了一眼说。 “阿平正和小娟在谈情说爱呢。”

“不会吧,会不会是小中和英子?”王志刚有点不信,说。

周杰十分肯定地说: “是阿平和小娟,小中和英子的领地往西一百米的那块大石头上。”

“班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志刚问。

“观察嘛!”周杰抽了口烟,说: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善于察言观色。牛郎织女是鹊桥相会,他们这是水利战士河畔相约呀。说不准多少年以后,我们水利兵团的题材,会有哪位作者把它写成小说,还会把南腊河畔的这些恋人一对一对地写进小说里,最好再有哪位编剧、导演把这南腊河畔的岁月拍成电影,那就更好了。不说了,继续我们的故事……”

那边河旁大石块上紧紧依偎着的一男一女,正如周杰所说的,就是阿平和小娟。阿平和小娟二人都来自上海浦东的农村,一个村长大,是宅前屋后的邻居,一起上的小学,又一起上的中学,同班同学了九年,完全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九六九年十一月报名来云南时他俩在生产队已经干了三个月的农活。当时公社和大队干部来招人时,唾沫四溅地宣传说: “云南西双版纳成立了水利兵团修水利,来我们这儿招收农村户口的初中毕业生。水利兵团每个月工资二十八元,每月定粮四十斤。西双版纳可是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头顶香蕉,脚踏菠萝,手拿甘蔗,跌一跤还能抓着两把花生呢。”在当时计划经济年代的上海农村和全国大部分农村地区一样,条件并不好。男劳力出工,一天挣十个工分,女劳力出工,一天挣八个工分,好一点的生产队每个工分值一角到一角二分钱,差一点的生产队一个工分才值六七分钱。不少的纯农户人家,除掉了平时预支的十五元生活费,扣掉了分到家的稻谷和其他实物的折价款,到年底分红时已经所剩无几,有的农户甚至透支倒欠。

阿平和小娟他们的生产队属中等偏下,一个工分值才七、八分钱,一天挣不到一块。因此他们一听到大队干部的宣传,俩人就偷偷地从家中拿了户口本,一起兴高采烈地到公社报了名,又一起去公社卫生院作了体检,体检合格后又一起马上办理了迁移户口手续。

一个公社一起出来了二十多人,随行送人的公社干部一路上为了便于管理,把这二十多人编了一个班,从中任命了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一路上,大家满怀希望地憧憬着大队干部宣传西双版纳时的那种 “头顶香蕉,脚踩菠萝,手拿甘蔗,跌一跤还抓上两把花生”的美好生活,在火车上、汽车上的旅途中又说有笑,歌声不断。可当军卡离开勐腊县城,最后在偏僻的大树脚停下,说是水利兵团到了,车上人员把大家的行李卸在路边的时候,大家傻眼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放眼望去,一条山沟顺着公路由东向西地直下而去,河的对岸,是五六排茅草当顶竹片作墙的简易草房,如果没有这简易草房,这里简直就是荒无人烟。只见二个穿军装的,还有几个穿便衣、模样象干部的人看到了停下的卡车,正匆匆跑过竹桥向这儿赶来。后来才知道,两个军人一个是连长,一个是指导员。便衣的干部是副指导员和司务长。他们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个男女青年,这些青年都是来自上海城镇户口知识青年,只比阿平、小娟他们这批农村知青早到半个来月。

“哇……”小娟一看到眼前这副出乎意料的荒凉景象,顿时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上海话骂:“迪罢抽筋浮尸,煞千刀格,讲得花好稻好样样好格奈伲骗来,伲上仔咦拉格希宁当啦……姆妈呀!”给小娟这样一哭,好几个人都开始掉泪,二十来人乱作一团,议论纷纷,嘴巴里说啥的都有,幸亏连长、指导员他们一个都听不懂上海话,否则非把他们气爬下不可。

最有意思的是个叫国顺的瘦高个,二话没说,扛起被絮包,拎着人造革箱,向卡车来的方向就走,急的当临上火车时被任命的班长永华连忙上前拦住,“国顺你要干啥?”

国顺头也没回,怒气冲冲地说:“回家,什么头顶香蕉脚踩菠萝手拿甘蔗,香蕉呢?菠萝呢?甘蔗呢?公社大队的这些骗子!我是被骗来的,我要回家!”

急得永华连忙一把夺过被絮包和箱子把他拖了回来。连长、指导员他们好说歹说,才把这批农村来的知青接回到河对岸的连队。后来时间长了,当时的情景也渐渐地淡忘了。

话说回来,水利兵团实行的是准军事化管理,连里编成三个排共九个班, 每班十二人,男五个班女四个班,一、三排各有一个女班,二排两个女班,另外再加上生产班和炊事班,全连以班为单位,按哨声统一起床,出操,队列,就餐,学习,出工,熄灯等等。

男、女在一起时间久了,少不了会产生一些情感的故事,一闲下来,特别是礼拜天,不少男的有事没事尽往女班宿舍跑,继而传出了男班谁谁谁和女班谁谁谁好上啦,好成怎么样又怎么样了。这话传到连长、指导员耳朵里,这还了得! 用连长的话说:“要是照这样下去,水沟没通水,娃儿倒先抱上了。”于是召开全连紧急会议,规定水利兵团不准谈恋爱。否则记过处分。为什么?因为水利兵团不是农场。不过纪律归纪律,规定归规定,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而且恋爱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的。用后来一句时髦的话说,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紧急会议以后,恋爱工作从公开的转入到了地下,恋人们学会了用塞纸条,打手势,送眼神,偷偷幽会的方式来传递相互间的爱慕之情,而南腊河对岸,确实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一则环境清静没人打扰,二人坐在河边尤如置身蓬莱仙境,又似来到世外桃园。二则那儿比较安全,和连队隔河相望。如果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如果连干部出来巡查,只要一上竹桥,竹桥上就会发出独特的“嘎吱嘎吱”的声响,立马就会被这边热恋中的人发现,到时男女一分手,就什么把柄也不会落下。这不,他们就这样一对一对地把恋爱的地方移到了河对岸,你连长、指导员的手再长也够不着的地方,看你们怎么管。其实连长他虽然规定不准谈恋爱,可他还不是在水利兵团撤编时和一位他早就喜欢上的上海姑娘结婚成了家,并把她带回了家乡。这是后话。

阿平和小娟此时静静的坐在南腊河边的一块大卵石上,这种能并排坐得下二人的大卵石河边不多,所以他俩一开始幽会就在这里,谁也不会跟他俩争抢这个地方,像默契配合好似的,各人有各人幽会的地方,就如挂上了门牌号,谁家几号谁家几号的分得很清。怪不得赵杰要说这里是阿平小娟他俩的领地。此时他俩面对南腊河紧紧依偎在一起,小娟的头靠在阿平肩上,几根散发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摩沙着阿平的脸,阿平的手紧紧揉着小娟,鼻子贪婪地闻着不断从小娟身上不断散发出来的少女特有的芳香。月亮把银白色的月光抛洒在远处的青山上,抛洒在眼前的河面上,也抛洒在河边这对热恋中的情侣身上。那潺潺流过的河水轻轻地唱着,仿佛是在吟诵对他们赞美的诗歌,河面上的波波粼光仿佛是向他们送上的虔诚的祝福。而在河对面连队营地南边暗绿色的后山坡上,“以边疆为家,以艰苦为荣”十个白色的粗体大字在月光的映照下分外醒目,这十个大字,每个字约有五十来平方米,是七班化了一整天时间清理掉后山坡的灌木杂草,七班战士刘国林用砍刀刻画,全连用了一个礼拜把南腊河中的鹅卵石运上后山坡砌筑而成的,砌成后再刷上石灰浆,白色的大字在青山绿水中更加苍劲有力,这十个大字无意间也成了二连的代言……

阿平和小娟在甜蜜的沉醉中,仿佛这温馨的世界里只有他俩存在,等到听得竹桥上传出刺耳的声响把他俩从甜蜜的梦幻中惊醒时已经晚了,来人已经走到竹桥的尽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三排长振安。糟糕,振安是今天连里的值星排长,过河巡查来了,要是给他发现就……三排长眼看就到近边,阿平和小娟想要分开已经来不及,十分尴尬,倒是三排长朝他们笑了笑,一个人急匆匆向东走去。

有了这段小插曲,两人已经没有心思再在河边呆下去了,还没到十点熄灯的时间,阿平、小娟两人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连队。阿平回到班里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只要一闭上眼,一会儿看到排长那副显得有点狡黠的笑的样子,那笑是什么意思?一会儿看到连长吹着胡子瞪着眼,对他扬着手中的处分决定,“你竟敢违反规定,谈恋爱?半夜三更偷偷去河对面幽会?看看吧,这是连里给你的记过处分决定!” 把阿平吓得一身身的直冒冷汗,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了半夜还没睡着。那时候的人们,对荣誉和耻辱可是相当敏感的。

半夜,周杰按连里规定查铺。来到王志刚床前,见半条被子耷拉在床下,轻手轻脚地过去替他盖好,生怕把他吵醒,心想: “这小子不光白天猴精猴精的,连晚上睡觉也不稳。” 忽听得隔壁床上传出阿平的叹息声,忙过来,撂开蚊帐,轻声问道: “半夜三更唉声叹气的,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和小娟闹上别扭了?”

“不是和小娟闹别扭。”

“哪又是为了啥?”

“班长,我们刚才被排长看到了。”

“看到了又怎么啦?”

“看到我和小娟在河边……要是他向连长指导员一报告,那就麻烦了。我们违反连里的规定在谈恋爱,肯定要检讨,还得挨处分。”

“嗨! 我说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就是为这小事呀!”周杰笑了说,“阿平,你放心睡吧!我敢向你保证,振安排长肯定不会向连长、指导员报告的。你放宽了心睡吧!”

周杰说的这么肯定,是有根据的。在讲故事的时候,六班长刘英就在附近,他敢肯定刘英就是在等排长,等到发现排长急匆匆赶到时,周杰心里就更加证实了这一点,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排长自己都在跟刘英幽会,怎么可能把阿平和小娟幽会的事向连长、指导员汇报呢?周杰他现在只是不便向阿平说穿而已。

查完铺,周杰刚刚躺下,就听得“叭、叭”两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是“嘟嘟嘟嘟”的紧急集合哨声,这哨声比平时紧急集合演练时的哨声更急促。“不好,有情况。”周杰听到又是枪声又是哨声的,一骨碌就从床上窜起来。战士们在睡梦中被枪声和哨声惊醒,边穿衣服边冲出门去。

“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的口令声响成一片,不到二分钟,全连已经集合完毕。

值班排长振安向连长指导员报告说: “报告,全连集合完毕,一百五十一人全部到齐,请指示!”

连长、指导员他们早已站在连部门口。

“同志们,你们看对岸,发生了森林火灾。”连长右手向河对岸山坡一指。只见对岸山坡上已经冒出了红红的火光,还不时地传出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现在命令,副指导员带领生产班和炊事班在连里值勤,加强巡查,确保连队营区的安全。一、二、三排由我和指导员亲自带领,上山灭火。”

“让指导员留下吧,他的胃刚才还……”副指导员李光正想让指导员好好休息养病。

“老李,连里值勤担子不轻。要当心防止对面的火星飘落到茅草屋顶造成火灾。前几天生产建设兵团有个连队就因为后山着火,火星飘落后引燃了茅草屋顶,结果一把大火把一个连的房屋财产全部烧光,他们一个班长还在灭火和抢救物资中不幸牺牲。因此你们在连里留守的责任也很重呵。”指导员紧紧握了握副指导员的手,环顾四周,说: “老李,连队这边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吧,老赵,你们也要注意安全。”

赵指导员转过身,面向全连,语句十分坚定,说: “连里其他同志由我和连长统一指挥,以班为单位,由班长带领,拿上锄头、砍刀、铁锹和扫把,准备上山灭火。各班排长注意,我们既要灭火,还要保证战士们的安全。同志们,山林是国家的财产,我们一定要扑灭山火,保住森林 ! 卫生员,带好药箱,随队出发!”

九个班的战士在连长指导员他们的带领下,快速通过竹桥,向着火的山林扑去。山上,火借着风势越烧越大,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火焰无情地吞噬着山上的森林,“噼里啪啦”爆裂声 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