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月娘在上房,才起来梳头,因问小玉:“厨房里乱些什么?”

小玉把刚才听到一些向月娘说了。

“他要吃饼,忙着做了也就罢了,平白又骂他房里丫头怎的?”月娘不知底里的说了这么一句,便着小玉到厨房,劝起雪娥,要家人媳妇,赶着攒汤造水,打发西门庆吃了出门。

孙雪娥一肚子的气,无处可出,只有跑到上房向大娘诉苦,大房中还有李娇儿也在。

“娘,你怎知那坏女人霸揽汉子的手段。说起来,那个坏女人比养汉老婆还浪,一夜没汉子也成不的。背地里干得那茧儿,别人干不出,她全干得出。”孙雪娥说着说着便语言放肆起来。她那里想到我正在门外,我听见孙雪娥在房内说话,遂跟足在门外偷听起来。

孙雪娥继续说:“当初在家把亲汉子毒药摆弄死了,跟了爹来,如今把俺们也吃他活埋了。弄得汉子乌眼鸡一般,见了俺们便不待见。”

“也没见你是这样的,”月娘说,“她前边使了丫头要饼,你好好打发与她便了,平白又骂她怎的!”

“我骂她秃,骂她瞎来!”雪娥不服气的说,“想这丫头在娘房里时,着紧不听时,俺不也在灶上吗,曾拿刀背打她,娘你何曾言语过。可可今日轮到她手里,便娇贵得这等的了。”

正说着,只见小玉打门外走进来,向月娘悄悄说:“五娘在外边呢!”话未落音,我便进来了。

“既是我当初摆弄死亲夫,你就应该挡着汉子别娶我来家,”我脸冲着孙雪娥说,“省得我嫁到你们家霸揽汉子,抢了你的窝儿。”我用眼扫了一下吴月娘与李娇儿,又说:“论起春梅,又不是我房里带来的丫头,你气不愤!还教她服侍大娘就是了,省得你和她合气,把我也扯在里头。那个好意死了汉子嫁人?如今吗,可也不难料理这档子事儿,等他来家,要他给我一纸休书,我走就是了。”

说过我便板起脸来坐下了。

“我也不晓得你们的事,”月娘置身事外地说,“你们大家各省一句不就得了吗!”

“娘,你听吗,”孙雪娥还在委屈着,说:“听她那嘴,淮洪也一般。随问谁,辩得过她!”说着竟面向我,“依你说起来,除了娘,你把俺们都撵了,只留着你罢。”

李娇儿听了孙雪娥这话,颇有些眉飞色舞,但只扬扬眉毛,转转眼珠,没有说话。

“这时候,不该你说,”我说着面向吴月娘,“谁的嘴淮洪一般?”

“哼,既然在汉子耳边戳舌儿,转过脸来就不认了。”孙雪娥这几句话,近乎自言自语。

“不像你,随处胡言乱道,张长李短,口无遮栏。”

“我有奴才那分声气就好了。”

“谁是奴才?”我挺身站起来了,“你千奴才万奴才的挂在嘴上,你是主子?你是主子?”

吴月娘看不上,着小玉把孙雪娥拉往后边去了。

我看看吴月娘与李娇儿都没有帮腔于她,不便再在月娘房中多待下去,遂也愤愤然回到前边去了。

我回到房中,卸了浓妆,洗了脂粉,乌云散乱,花容不整,越想刚才的一幕,越觉得身受委屈,忍不住斜躺在床上,呜呜咽咽哭泣起来。午饭也没吃,一直哭到日西时分,仍在床上哽咽不已。春梅深知我的性情,所以也不加理会,任我哭去,我只是在期盼汉子早些回来。

临晚,西门庆由庙上回来了。袖着四两珠子,兴兴头头来到我房中。一见我背身斜在床上,喊了一声我也不理,一股的兴头落下去了。走过去坐到床边,用手板过我头来,看到我哭得两眼红肿,映着灯光,越发看着红桃子似的。

我两眼瞪着汉子,抽缩得更厉害了,浑身都在哆嗦。西门庆一看这情景,不知为了何事?忙问:“我的亲亲,你怎么啦?”

这时,我方始打开闸门似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双手抱着汉子的脖子,像孩童似的撒娇起来。

西门庆还是不明所以,也像母亲似的把我搂抱在怀,一边拍着一边问:“怎么啦?说来我听!”

“你写一封休书给我就好了。”我说了这一句,就又紧紧的搂着西门庆继续哇呜着。

“怎么啦,到底怎么啦?说来我听,一切由我做主。”西门庆安慰地问我。

于是,我这才停止了哭声,坐了起来,擦了擦眼泪,把我主婢俩与孙雪娥这一场气,加油添酱的说了一遍。又说:“当初我嫁你,又不是因你有钱财,自恁跟了你来,如何今日交人这等欺负。千也说我摆杀汉子,万也说我摆杀汉子。这岂不是拾了本的有理,掉了本的无理。没丫头使便也罢了,如何把别人房里丫头给我使,吃人指骂了我恁一顿。就是我一个,也还多着个影儿呢!”

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这一遍,马上三尸神暴跳,五陵气冲天,一言不发的,便起身一阵风走出房去。大踏步走到后边。

孙雪娥正在厨房调治汤水,西门庆大步上前,伸手就把孙雪娥的头发掀了过来,一拉便翻倒在地,顺手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柴棍子,扬起来就不分地处的往雪娥腿上打去。打得雪娥直在地上跳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幸好上房的吴月娘听见了,愤慨地埋怨说:“竟闹得这翻天覆地的,还成个家院吗!”

“好个贼歪拉骨,”西门庆指着坐在地上哭泣着的孙雪娥骂:“我亲耳听见你在厨房里骂三骂四,你想捣缠些什么?我不打下你下截来,算不得汉子!”说着又要去捡拾扔在地上的柴棍子。

这时月娘赶忙过来用手推拉着西门庆出去,一边使个眼色,要小玉把雪娥拉起来,送到房里去了。

“哪里有你这主子的,”吴月娘说,“听到风儿就是雨。也该耐着些性子,要不然,这个家可就有得闹了。”吴月娘一边说着,一边叹着,把西门庆推出去了。

今天,孙雪娥是吃了亏了,正因为今天的孙雪娥,因受到我的挑唆,换了一场又一场毒打,当然就结下了天大的冤仇。这冤仇她自然就要伺机以报了。真格是:

金莲侍宠仗夫君,倒使雪娥忌怨深;

自古感恩莫积恨,千年万载不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