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元年十月上旬,刘秀轻车简从,带领护军朱祐、主簿冯异还有掾吏铫期、叔寿、段建和左隆以及校尉臧宫、门下吏祭遵等人,共百余骑将士,匆匆离开洛阳,渡过黄河北上而去。
刘秀舂陵起兵后经历了昆阳大捷,一举击溃王莽主力威名远扬天下,近来整修洛阳宫殿,让中原百姓看到了大汉的希望,这一系列的举动让刘秀的名字在官吏百姓中间流传甚广。
刘秀有了这样的基础,执节出巡河北的消息传来,豪杰壮士们纷纷沓至而来,乐于追随共谋大业。一行路过颍阳,正驻守颍阳的王霸闻听消息,想追随大司马河北建功立业,只是这一去就不能侍奉老人了。老人感慨万千劝说儿子:“自古忠孝难两全,你爹我老了,实在是行不动军打不动仗了,不然地话,老子也会去的。大司马刘将军胸怀非常人所能预料的大智,一心为穷百姓打天下。去吧,他一定不会久居人下的,你跟着他,或许能成就一番大事,将来封王封侯,也未必不可,光耀咱们王家的门庭就全靠你了。去吧!”
刘秀一行人走到一个颇为荒凉简陋的驿站时,决定暂时停下来歇息一晚,弄来一桌酒菜,以求轻松一下大家接连几日的辛苦。昏黄的灯光照在泥皮破落的墙上,寒风从窗户里涌进来,给人几分虚幻的感觉,似乎正如前面的道路一样不可捉摸。刘秀举杯振作精神:“来,诸位跟随我河北行,今已来到邯郸地界,一路上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这杯酒我敬诸位。”
冯异率先起身双手抱拳:“刘将军说这话就见外了,您不止一次地说过,大家名为部属实则为兄弟,我等虽然不敢和刘将军攀兄道弟,但大家追随刘将军可都是心甘情愿的,这点自不必多说。”
马成随声附和:“是啊!俺们得遇明公,实在是三生有幸。俗话说得好,士为知己者死,即便死了俺们也无半句怨言,明公就不必客气了,尽管驱使就是。”
“咦?明公,好。这个叫法好!明者,明辨是非,明亲情忠孝道义,天下之兴衰大理,唯有先明,才能后做,不错,很有道理。好!以后咱们就称刘将军为明公,省得一口一个将军,太俗气!”几个人听着马成的话讲得很有道理,让人听后有一丝新鲜的味道,异口同声地赞同称刘秀为“明公”。
朱祐却不耐烦了,执酒樽翘胡须大嚷大叫:“说这些有何用,尽做儿女情态!一片赤心还用说吗?我也不管什么名啊利啊的,能跟着刘将军……不对,是明公,明公!能跟着咱明公干事业闯天下,心里痛快!与其享那身后空名,不如眼前这一杯热酒。来,多日没喝酒了,明公好不容易弄了这桌酒菜,咱们先饮他一杯再说!”
朱祐那翘胡子瞪眼的咋咋呼呼样子,逗得大伙哈哈大笑,一边仰脖子饮下这杯患难与共的真情,一边戏说朱祐粗鲁得着实可爱。
马成放下酒杯哈了一口寒气,很认真地说:“明公,我从郏县一路追赶明公,所经过的地方见闻颇多,满目都是百姓饱受战乱之苦的破损景象。房舍倒塌,农田荒芜,衣不遮体,路边挺死尸。虽说改朝换代了,但百姓们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下去,一个朝代怎能支撑长久?明公如今独立行事,我觉得打胜仗还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应当广施恩惠,多布甘霖,尽快在河北树立自己的威信,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只要老百姓拥护了,地方豪强就不能不买账,地方豪强归附了,才有兵力和财力对付那些铜马军等流寇。”
昏黄的灯光虽然微弱,但它反射在刘秀那明亮的双眸中,如同一堆熊熊燃烧的烈火灼烤着他的心,片刻的沉默后,刘秀深有感触地说:“君迁所言极是,我一路行来,也看到民间哀鸿遍野,十室九空,男子都到外边征战,或者被地方豪强拉去充了壮丁,家中只剩下妇弱残幼老人,他们拖儿带女,衣食无着,田地基本荒芜,长此下去非得再度大乱不可。我以前在太学府读书时,见书上有这么一段话,印象很深刻。‘治道之要,在知人。君德之要,在体仁。御臣之要,在推成。用人之要,在择言。理财之要,在经制。足用之要,在薄敛。除寇之要,在安民。’现在无论哪一条,都没有做好啊!”
刘秀的满脸阴沉,让在座的人贪不起杯来,特别是见酒必醉的祭遵,此刻也没有一点酒兴,装模作样地只抿了一小口就放下了杯子。他对刘秀的良苦用心深有感触,知道刘秀这是在不露声色地评判更始帝的失政,没有及时抓住好机会让天下百姓感觉到大汉皇室的威德,不但复兴汉室成了一句空话,而且让思汉的百姓们寒了心,给以后的发展造成很大的障碍。
朱祐拿起酒勺分别给大家斟酒,当他发现刘秀和祭遵的酒樽里都没喝干时,望了一眼他们那阴沉无情的脸,侠义情感油然而生。他虽然对刘秀的太学名言听得半懂不懂,但意思也都明白,借着酒劲,嘴里嚼着牛肉,含糊不清地大声说道:“依我看那,这汉家的朝廷刘玄坐得,将军,不,明公为何就座不得?以明公的才识,这个位置早就应该是明公的,不过现在还来得及,让他刘玄先暖几天椅子,随后请明公取而代之!”
“竖子,真正一个竖子!休得胡言!”刘秀本就阴沉欲滴的脸上,忽然勃然大怒,砰地猛拍一下几案,震得几个酒樽弹腾两下后歪倒在桌子上,酒顺着桌面流淌到地上。大家都被这突然的一惊,吓了一跳,望着暴怒的刘秀,疑惑不解。
臧宫反应极快,忙拽着朱祐的衣袖一起跪下帮他求情:“将军息怒,将军息怒。朱祐兄弟酒后失言,但对将军忠心不二,请将军见谅。”
朱祐满脸委屈地说:“文叔,你还不了解我这个炮筒子嘴巴。”
刘秀这才缓和一下语气,腔低情深地拉着臧宫和朱祐的手说:“臧宫、朱祐快快请起。承蒙各位弃家舍小的追随我刘秀,以后咱们就要生死相随了,所以有些事情就不能不提醒诸位。如今我们虽然出巡河北,但说到底执的仍是更始陛下的汉节,一日为臣,就要尊君一日,不要忘了,时至今日我们仍为更始朝官。朱祐你如此出言不逊,在这里倒无妨,但养成了习惯,难免会招致杀身之祸!所谓小心不亏人,大意必遭殃。记住,一定要谨慎,时刻谨慎少事生非!”
刘秀那推心置腹的话,让朱祐感激涕零十分羞愧,不住地点头直赔不是:“将军,明公,朱书占一时兴起,口无遮拦,不但该骂,简直是该打。请将军放心,这种话,绝不会再从我嘴里说出来了。今天,咱当着各位兄弟的面我发誓……”
“好了,好了,你懂得我的苦心就好!来,请诸位别为几句话扫了兴,‘难得千里缘,举杯情意深!’来他个开怀大醉!”刘秀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带头举樽,众人赶忙响应,宴席间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畅快气氛,大家都是豪爽惯了的,举樽投盏忙得不亦乐乎,直到亥时尽了才散开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