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狗拽最近一直是处在焦头烂额之中。

首先是种秋的事,一来因为自己错失良机,一场好雨自己却没抓住;二来是自己管理上的松松垮垮,要不是自己抹不下面子,没有把社员抓起来,那也不至于出现现在的结果。现在到底怎么了?说起来很叫狗拽生气,那就是本来早该结束的种秋安苗,一直到了六月二十几号了,眼看着地里的黄土开始起痂了,队里还有一半的地在空着,这叫他很是着急。另外,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娃三天两头来找他,希望他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这叫他很是为难,不知道怎么回答。

种秋的事情已经这样了,狗拽感觉自己也是没有回天之力,只有漫地补救了,所以,目前也只能听之任之,因为其他的队里也都和自己队进度差不多。只是这个天娃,真的是该想想怎么办了,这样下去,如果再不给他安排个什么职务,只怕这个家伙会叫蒲柳村的天变一变也有可能了。说是这么说的,可是狗拽还是没有主意,在他看来,如果叫他做了副队长,先不要说原来的副队长有意见,就是其他的社员,狗拽估计他们也会翻了天,那么是不是可以退一步呢?狗拽想了想,还是没有办法,就有点吃不香睡不好的感觉了。

下午,狗拽给队里的社员都派完了活计,然后就心事重重地回了家。这个时候,狗拽看见自己的老婆爱平还在睡觉,就前去到她的屁股上狠狠拍了几下,看着爱平转过来了,便不满地说:“你也不看看局势怎么样了,还是那样不顾面皮,就说你一直这样不去上地,以后分红的时候,叫我怎么说?”

爱平一听狗拽的话先火了,她也不顾自己的衣服前襟已经解开了扣子,露出两个秕谷口袋样的大奶子,下了炕站在了狗拽的面前:“这是我不顾面皮了?你忘记了你刚当上队长时候说的话了?那时候不是我自己要去下地,你说你是队长了,去不去都一样,到了年底的时候你在会计那里给我记个全劳力?”

其实这也真怨不得爱平,早先爱平刚刚嫁到狗拽家的时候,那是房前屋后有名的勤劳媳妇,一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边还从不耽误队里的劳动,只是后来狗拽做了队长后,队里的大大小小,是个人都巴结她,这样她慢慢地也就感觉到了养尊处优,再加上狗拽的怂恿,还真是变了个人,从此就很少去地里劳动了。

狗拽本来是心情不好,看见爱平这样不知进退,随口唠叨了几句,不想爱平发火了,狗拽也就不想和她计较,只是用受指了指爱平的前胸,颇觉害臊地转过了脸,就想出门。

爱平看看狗拽服软了,也就没有得寸进尺,想着再上炕睡会,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进来了,便急忙开始把自己衣服的扣子扣起来。刚刚把衣服整理好了,就看见二喜和出门的狗拽撞在了一起。

二喜进了屋,看着爱平的脸色不好,再看看狗拽,那也是黑着脸不说话,就估计两个人闹意见了,本来想说出来,可是想了想,自己比他们都小,这个话还是不说的好,就装了糊涂,把手里一个纸包放到了爱平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自己找了个板凳先坐下了。

狗拽看看二喜来了,也就没有出去,再转了回来,也坐在了二喜的对面,问:“那是啥东西?”

二喜抬眼看了看狗拽,说:“哥,昨天死了一头猪,我剥了皮,今天煮熟了,就把那后沟尖给你送来了。”

狗拽听说队上又死了猪,还是很担心,就问二喜:“怎么又死了?是怎么死的?”

“前几天下雨的时候,东面那围墙叫水泡了,我寻思着没什么事,谁知道昨天就倒了,砸死的。”二喜看看狗拽好像还不明白,就补充着说,“我给满贵也送了一条后腿,过来的时候给我那里拿了一条,其他的昨天晚上我和油坊那几个一起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听了二喜的话,狗拽很是生气,他在看来,二喜和自己老婆爱平一样,就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时候了,还老是那样养尊处优,这样不顾眉眼地干下去,总有一天社员都不满意了,只怕到了那时候,不要说自己,就是村主任可能也没有回天之力了。当然,狗拽这样和二喜说话也不是突兀而来的怨气,实在是叫天娃把自己折腾得找不着茅房的门了。

这个时候,爱平已经把那肉放到了自己的面盆里,听见狗拽这样给二喜说话,心里过意不去,就对二喜说:“你不要理他,也不知道今天是咋了,逮谁和谁急,刚刚还不是对我耍脾气来着!”

听了爱平的话,狗拽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重了,就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给二喜发了一支,叹了一口气,说:“二喜啊,不是我发火,你就不知道现在是啥时候了,叫我说啊,那责任制是迟早的事,我们现在这样做那也就是个垂死挣扎,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我们越是不能给社员留下什么话柄,是的,现在社员都不敢说个你啥,可是你想想,真是到时候分了社,社员都会咋看我们?咋议论我们?那时候我们还咋在这个村生活?”

二喜是给狗拽送肉来的,本来是想在他这里落个好,可是听了狗拽的批评,他感觉很委屈,现在再听狗拽给自己分析了这些话,又感觉还是这个队长哥哥有远见,也就消了气,这才接了狗拽的火柴,点燃了手上的烟。

狗拽看出了二喜的不快,再想想也是自己错了,就算二喜做的不对,可是那也是自己多年给他惯成的,今天忽然大发雷霆,那对二喜来说就好像一团火遇到了冰块,那心里自然不好受,所以,狗拽就换了个话题,半是检讨半是解释着,对二喜说:“最近我心情不好,说啥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还记得我们投票的时候给天娃的承诺不?这家伙最近是隔三岔五地就来找我,问我他还能不能干副队长,你说说,就他那样子,我敢叫他干副队长了?可是不叫他干,我又担心他摆出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给我们再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来。”

听狗拽说起来天娃的事,二喜就想起了芙蓉给自己说过的话,于是对狗拽说:“我听说他已经纠缠了芙蓉好几次了,如果芙蓉那里把话说明白了,那也是个麻烦事,如果他说我们欺骗他,再给我们来个鱼死网破,我们还真是和尚打伞——没法了。”

狗拽光想着天娃能不能当副队长的事了,可是忘记了还承诺了把寡妇芙蓉介绍他的事,现在听了二喜的话,就问:“你听谁说的这个事?”

二喜害怕狗拽知道了他和芙蓉有一腿的事,忙着说:“那也是风言风语的话,真不真我也不知道。”

狗拽也不追究二喜的话,抽了一口烟,问他:“依你这事咋办才好?”

这个时候爱平看着狗拽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开始埋怨他:“这事也就是你们能做出来,叫我说啊,责任制未必就是坏事,说不定既治了你和二喜那好吃懒做的毛病,还能叫我们过上好日月,现在可好,是猫是狗一样的人物也敢给你要官做了,你说说,这麻烦可不是你自己找的?”说完了,也不理狗拽和二喜,独自出去了。

二喜看看爱平出去了,再想了想,就对狗拽说:“叫我说啊,就是给他天娃个副队长也未尝不可,但是那有实权的可以不给他,你现在不是还兼着队里的畜牧队长吗?干脆,你把这个有名无实的名分给他,一来按住了他的心慌,二来,他也起不了什么大的风浪,对你也没什么影响,你想想,我说的可对?”

狗拽叹了一口气:“没影响倒是没影响,就这我都担心社员不同意,你不看他那个样子,那纯粹是自己把自己糟蹋了,成天穿着那一身旧衣服,好像几十年都没洗过了,那一头乱发,简直和个要饭的差不多,你说,他怎么做队长?还有,他要是得寸进尺,问我要芙蓉做媳妇,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衣服脏我们可以叫他换件新的,我想着,他一个光棍在队里劳动,总还是有这么几个钱的。”二喜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然后用脚跟一擦,说,“至于他和芙蓉的事,我感觉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吧,凑空我找个人去和芙蓉说说,他们要是能结合了,也算是了了我们的麻烦。”

狗拽想了想,说:“也行,这做畜牧队长的事我和他说吧,芙蓉那里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找个可靠的人才好,真他妈的,现在这是吃屎的把屙屎的箍住了!”

“就这了,哥,我先回去了,等着芙蓉那里有了消息我再给你回话。”听了狗拽的话,二喜感觉时机到了,说完了话就想走。

狗拽也站了起来,那意思算是客套地送送二喜,待二喜临出门的时候,狗拽又想起了死猪的事,就对二喜说:“以后还是对养猪的事上些心,不要做得太过了,叫我在社员面前开不了口!等着过了这几天,我给你派几个人,把那猪圈修一修。”

二喜忙着点头:“知道了,都知道了,以后我一定注意。”说着,脚步匆匆出了门。

熬到了晚上,二喜开始有点坐立不安,他掐指算了算,芙蓉好像是很长时间没到自己这里来了,他就在心里盘算着:“这看起来每次给她的东西还是不能多了,一多她就不来我这里了!”说是这么说的,可是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怎么才可以和芙蓉见面说说天娃的事呢?二喜处在极度矛盾之中,要是见不上芙蓉,那狗拽交给他的任务就不能完成,他也不是不想叫别人去说这个事,而是他感觉自己说最合适了,一来他和芙蓉有了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啥话还是好说的;二来,自己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掌握了芙蓉的动向和心态,就是不愿意了,自己总还知道个原因。

后来,二喜想了想,还是明天再去找芙蓉,这样的话,白天看见自己的人虽然多点,但是一般不会往其他的事情上想,要是自己现在去的话,那要是有一个人看见了,那自己在蒲柳村就活不起来人了,特别是想到了那次投票的时候麦红对着自己说的那些不尴不尬的话,这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就越不敢这个是去找芙蓉了。但是,这样的思想斗争并没有多长时间,二喜还是变卦了,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在狗拽面前夸了海口,如果这个事情办不妥的话,那自己就没有面子了,狗拽也会把他划分到牛皮大王的行列里去,这样的话,以后自己在狗拽面前还会这样吃香么?

这个时候,二喜坐不住了,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二点,感觉时候也差不多了,于是,他把自己那脏兮兮的衣服换了,再找了条口袋,装上了半袋子的玉米糁,带上了门就出去了。

夏秋交接的时候,河东这个地方还像个热蒸笼,晚上的时候,男人们都喜欢在巷里聊天乘凉,面前点一根火耀驱逐蚊虫,然后再卷上一根自己家产的旱烟,很是热闹;女人们也都喜欢夹杂在男人堆里,但是她们一般不言语,一边听他们说笑话,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遇到可笑的地方,大家也许会住了手搭上一半言语,然后大家一起笑。这个时候大家都很放松的,愿意聊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反正白天队里的活那也是打混混,就是一晚上不睡觉,一般也耽误不了第二天的工分。但是芙蓉很少参加这样的聊天,一来是家里有两个孩子念书,如果自己不在家的话,孩子不睡觉,那就要耽误了孩子的学习;二来,自己没有男人,如果在这样的地方跑多了,不免和别的男人磕磕碰碰的,要是遇见了小心眼的女人,那也是一场气;当然,最主要的,就是芙蓉不想在那样的地方多待,见了别的男人她就会触景伤情,想起自己的开泰,一想气开泰,她也就越是想找个男人和自己一起过日子。

二喜偷偷摸摸到了芙蓉家门口,然后翻身跳过了芙蓉家那矮小的院墙,他把手里的玉米糁放在了院子里。这个时候,芙蓉早已经踏踏实实地死睡过去了。

进了院子,二喜有点后悔了,他害怕自己的行动惊醒了芙蓉的两个孩子,想再回去吧,又不死心,就站在芙蓉的屋子门口听了听,感觉里面没有丝毫的声响,知道孩子已经睡了,就试探着敲了敲芙蓉的门。

人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其实啊,应该是“做了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才对。这个时候芙蓉并没有害怕,她也知道,自己这个穷得连门楼都修不起来的家,万不会有贼惦记的,要有那也是偷人的贼,再想想很长时间没见二喜了,所以,她想也没想就知道是谁来了,于是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看见了果然是二喜,一把就把他拉到了院子里:“你寻死呀?不知道孩子在家?”

二喜害怕芙蓉生气,忙指着院子里的口袋对她说:“好长时间不见你去了,我怕家里有什么困难,今天给你送点玉米糁。”

芙蓉知道那玉米糁是个诱头,就问二喜:“到底有啥事?半夜三更地就为了送这么点东西?”

虽然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到,二喜还是朝芙蓉的屋里看了看,他总是担心孩子会起来了。芙蓉知道他的意思,说:“没事,那两个东西,睡着了和死猪差不多,有啥话你说吧。”

二喜感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对芙蓉说:“要不我们去我那里吧?”

芙蓉以为二喜想和自己亲热,半推半就地说:“这么晚了,不方便吧?”

二喜听她的话知道有戏,也不再多说了,拉着芙蓉就走。出了门,两个人一前一后,提心吊胆地就来到了饲养室。

二喜急切地关了门,也不多话,把芙蓉拉到了自己的炕上。亲昵了一会,然后把芙蓉揽在自己的怀里,吞吞吐吐地说:“开泰走了这些年了,你就没想过再找个人一起过?”

芙蓉把脸埋在二喜的胸前,叹了一口气,说:“不想那是假的,可是谁愿意进我的门?两个孩子拖累着先不说了,就是蛮牛那个老东西,谁来了他能容得下?”

二喜听芙蓉的话,知道她也有心思找个男人,就劝她:“前几年你们 吵吵闹闹地,他当然和你对着干了,其实那也就为了开泰那点钱,现在你们都另过一家人了,我看他也不会再干涉你的事了。”

芙蓉没有接话,这个事她想得都怕想了,这时候她担心家里的孩子,就想要回家。

二喜看看芙蓉要走,知道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就拉了芙蓉一把,说:“不要急,我还有话要给你说。”

“尽是一些有盐没醋的话,有啥说的?”芙蓉感觉二喜说的不外是打情骂俏的话,所以也没心思听,还是要走。

“我给你看了个人,你想要不?”二喜看看芙蓉真要走,就想来个开门见山。

“谁?”芙蓉看二喜不像是说笑,就认真地问他。

“说起来你应该早想到这个人的,就是天娃,我觉得你们两个过到一起那也是好事,一来年龄都差不多,二来,天娃你也知道,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蛮牛是万不敢找他的麻烦的,怎么样?”

一听是天娃,芙蓉马上就变了脸,等着二喜的话说完了,她就在二喜的肩膀上砸了一下:“哦,你把我糟蹋够了,现在看我不新了,不鲜了,再想把我送给那个二流子啊?”说完了,芙蓉面露不悦。

二喜看着芙蓉着恼,就嬉皮笑脸地说:“我听说天娃不是找了你几次了吗?你要没答应他会一直找你?”

芙蓉一听,知道天娃找自己的事别人都知道了,也就想讨个清白,越发沉了脸色,说:“谁知道那挨千刀的中了啥邪,几次三番地纠缠我,真是气死我了。”

二喜趁热打铁劝芙蓉:“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看你没个男人也不是个长远的事,家里也没个靠山,就是有个出力的事也没个人干,他只要找你了,不论行动咋样,总说明他还是待见你的,还有个事,今天我先给你透露一下,我哥准备提拔天娃做副队长呢,你还是好好想想,这样的话,你家的苦日子不是到头了?要真是愿意的话,我给你们做个媒人可好?”

说话间,芙蓉已经穿好了自己的鞋子,这时候她也感觉心里乱乱的,一边想着以前天娃撩拨自己的话,一边告别了二喜,急匆匆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