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风流之小满

2024-02-26 00:29200591
本书由鹿阅读进行电子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第三十五章

接第一部 乡村风流之立冬

蒲柳村实行生产责任制以后,除去队长狗拽,最失落最彷徨的人应该算是二喜了。

大锅饭时期,二喜因为狗拽这个皇亲国戚,那真真过的是滋润日子,说是生产队的饲养员,可是养的猪多猪少无所谓,养的猪胖猪瘦也无所谓,反正是集体的财产,自己只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行,完全不必在意。现在实行了生产责任制以后,那村队的建制虽然看起来还是存在,但是已经名存实亡了,由一个庞大的集体分解为一个个家庭单元,该分的分完了,该卖的也卖干净了,剩下的只是一个空架子了。因为队里不再养猪,二喜这个游手好闲的人也就卷起铺盖回家了。

刚刚有了地,二喜愁眉苦脸地站在自己的地头不知所措,因为不再和以前一样了,从此种什么庄稼要他自己决定,而且,二喜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因为没有过多参加过队里的生产劳动,所以很单薄,要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打理好,只怕要脱了几层皮才行。后来,还是二喜的老婆爱现一锤定音,告诉二喜:“你不听老人常说啊,‘庄稼活,不用学,别人咋着咱咋着’,叫我说啊,你去问问富贵吧,我看他媳妇麦红是个有主见的人,何况他家去年就单干了,想起来应该是有经验的。”

听了媳妇爱现的话,二喜觉得言之有理,于是从炕上起来了,打起精神,找到了富贵的家。

那一时富贵家的秋庄稼已经播种完了,自己闲得慌,说是想过了年盖上几间房子,就找了块空地打胡基去了。麦红正在给几个孩子絮过冬的衣服,看见二喜来了,心里虽然因为以前的事不痛快,但是也知道俗话说的“伸手不打上门客”,于是强装了笑脸,安排二喜坐下了,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最后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奚落二喜道:“人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该不是通知我又要变天了吧?再回到农业社大锅饭去,只要大家同意,我是没意见了。”说完了,又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有点得理不饶人,就再婉转一句,“二喜,我和你玩笑的,你不要当真,说吧,你来真是有什么事吗?”

二喜尴尬地笑了一笑,为了掩饰自己的难堪,他伸手从上衣口袋里陶出了一支卷烟,也不点火,再抬眼看了看麦红,说:“过去的老黄历你就不要再提了,如今地也到户了,我们大家也都高兴呢!今天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今年的秋庄稼你种的啥?爱现在家里和我说你是有主见的人,想叫我问问你,算是取经吧!”

一听二喜夸赞自己的话,麦红的心里感觉很受用,也就忘记了刚刚的不快,满脸和颜悦色道:“我哪里有什么主见,也是瞎想瞎干呢!要说种什么庄稼,我想也应该是每人都有自己的盘算,比如我吧,今年我种了棉花,原本想的是棉花卖了有钱花,棉籽压了家里有油吃,两全齐美的事,可是我感觉就不适合你,因为棉花这东西要是种上了,就把人绑到地里了,又是脱裤,又是掐芽,有草了要锄地,有虫了要打药,天旱了要浇地,成熟了一朵一朵要摘回去,活路稠得很,爱现自然不用说,也是泥里来水里去的干家,只是怕你受不得那样的苦,所以我想着,你要是图轻省还是种上一茬玉茭吧,除去小苗的时候除一遍草,浇上两次水,就等着收秋的时候拜棒子了,你说是不是这样?”

这也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二喜听了麦红的话,回去就和媳妇爱现商量了一下,还是种了玉茭。但就是麦红所说的这样轻松的庄稼活,二喜和爱现两个人等着种好了地,然后又是间苗除草,忙得焦头烂额,一段时间下来,二喜感觉自己的腰几乎累断了,不能动,一动就呲牙咧嘴,疼得要命,只好在炕上躺了很长的时间,留下爱现一人在地里劳作,很是辛苦。

后来收了秋,种上了麦子,二喜又过了十天半月,这才缓过劲来,好好休息了一个冬天。过了年,眼看着小麦开始返青,二喜知道地里的活又要来了,所以先愁得眉头紧锁,一个人在家里闷着。

到了正月十五那天,县城里闹红火,爱现是个爱热闹的人,先是要二喜和她一起去县城,可是二喜因为心中忧愁,打不起来精神,最后看看二喜是真心懒得去,爱现就和自己的姐姐爱平一起去了。看看爱现走了,二喜也是睡不着,就爬了起来,在炉子上煮了一壶茶,找见了过年买的麻花,边吃边喝,很无趣。

忽然,二喜听见院门有响动,心下以为爱现回来了,也没出去看,却听见来人在院子里喊叫:“家里有人吗?二喜在家吗?”二喜一听,是他那连襟兼姐夫狗拽的声音,这才忙起身出去迎接,边走边说:“我以为爱现回来了,不知道是你。来,来,哥,屋里坐。”

狗拽是熟客,也不作假,先自坐在了火炉边,一边搓手烤火一边说:“爱现和你姐爱平去县城看红火去了,听说你在家,我就过来了。”

二喜忙找来了一个茶缸,给狗拽倒上了热茶:“哎,爱现就不知道我最近的心乏,自从包产到户以后,我忙的屁股上都能夹个楔子,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倒好,还有那看红火的劲头。”二喜一边埋怨着爱现,一边拿出了自己的卷烟,放到了狗拽面前的桌子上。

“谁说不是呢!以前在集体的时候,我也没出过这么大的力,现在包产到户了,不干不行啊,要是不干的话,只怕到年底了,一家人的嘴都要缝起来,这年头一家人吃不饱饭,那不是惹别人笑话?”狗拽想要喝茶,到嘴边了发现太烫,又放下了,就点了一支烟,“不过,人常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我们两个大活人也不能叫尿憋死,今天我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个事,你也看看可行不可行。”

二喜向来对狗拽唯命是从,很少有机会和他平起平坐地商量事情,这一时听了狗拽的话马上就有些忘乎所以,忙把屁股下的板凳往狗拽的身边挪了一下:“我也是没有多少主见的人,什么事你还要听听我的意见?”二喜说话的时候故意说“没有多少”,加上了这个,其实也是暗示狗拽,自己还是有点主见的。

“年前村主任召集各队队长开了个会,意思是现如今包产到户,大家都开始单干了,各队的粉坊、油坊以及养猪场这些集体的东西还是承包出去,一来队里多少有了点活动资金,二来也不至于闲置了机器和地方,但是承包的时候必须由村里出面,害怕下面队长捣鬼,给群众闹下意见。开始的时候我没在心,感觉如今既然分了,那分个干干净净也不是坏事,随他们的便吧。”狗拽端起茶缸,感觉水温差不多了,就咂了一口,咽了茶水,后从嘴里弹出了一根茶叶棒,“噗!后来我回去了,又再三寻思这个事,感觉还真不是我想的和我们无关,你想想,粉坊咱们不说了,以前老百姓饿怕了,现如今有地了,你说谁不是先把粮食攒得饱饱地?哪个有闲地肯种红薯?没有红薯,谁还做粉条?不做粉条,那承包那粉坊不是就剩下赔本了?但是我想着油坊就不一样,就我知道的,光去年秋庄稼,蒲柳村至少能种六百亩的棉花,有了棉籽大家就要压油,你算一下,光蒲柳村这就是多大的买卖?所以,我想着我们一起把油坊承包了,你看看这事能干不?”

听了狗拽的话,二喜似乎已经感觉自己的眼前大把大把花花绿绿的票子在飞舞着,很兴奋,忙着给狗拽续上了茶水:“哥,还是你有脑子,这样的好事你还听我什么意见?我都听你的,要干就我们两个一起干,只是我想着,全村一千多口人呢,要是别人也想干,那也不一定轮着我们吧?”

“这不就是找你来商量了么?”狗拽加重了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嫌弃二喜总问那没有能耐的话,“主任赵平乱开会那天说了,承包价格由村里代表拟定,这样我想价格是一定不高的,然后看报名多少,要是一个人报名,那没的说,就那价格直接承包给那个人,要是报名人多了,那就由会计满贵组织大家抓阄,谁的运气好就是谁的。”

“还是啊,到时候要真抓不上了,我们还不是白日做梦啊!”二喜有点泄气,再把凳子又往远处挪了一下。

“你啊,说你是猪脑子,你还别不服气,就不知道事在人为吗?既然是要满贵组织抓阄,那我们还是要在满贵这里做文章,我想好了,今天晚上你买上两瓶好酒,再带上300块钱,去到满贵家,私下里给了他,说清楚我们想要承包油坊的事。他满贵要是把钱留下了,那我们的事就成了,这花销我们两个一人一半,你看行不?”

“这么做么,按说是好办法,可是哥,你咋不去呢?你去了满贵不是多少得给你个面子吗?”说着,看着狗拽的烟屁股要烧着他的手了,二喜忙从烟盒里掏出了一支递上去。

狗拽用烟屁股对着了火,嘬了一口:“我大小是个队长,给满贵送礼,我丢不起那人。你去了提着我的名字,他满贵多少还是买账的。就这么定了,钱不方便我晚上给你送过来,这事你先不要告诉爱现,免得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走漏了消息。”说罢,起身出门去了。

果然,晚上的事情一切在狗拽的预料之中。二喜在满贵家拉了一会闲话之后,言归正传,把狗拽的意思都说清楚了,然后放下带来的好酒,从口袋里陶出了钱,放到满贵面前的桌子上,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了,也见得你没有白忙活。事后要是需要我哥的时候,你言语一声就行。”

起先二喜来的时候,满贵还是满腹狐疑,不知道他的来意,再看见他手里提了两瓶好酒,就多少也猜出了一点眉目了,但并没有想到还给了自己几百块钱,见了钱,满贵当下欣喜,但是又不好就收下,只是和二喜客气:“你看你啊,事情么,我一定想办法帮忙,那钱还是不能要,显得我满贵财头太黑了。”说是这样说,但并不见他把钱再塞给二喜,“不过这事也真不是那么容易弄假,嗯……这样吧,到了招标的那天,你看我的眼色行事!一会我还得想一想,可不敢把事情弄砸了。”

二喜看看事情都说明白了,也不再客套,起身就要走,满贵这才拿起桌子上的钱,跟在二喜的后面说:“钱你还是拿走吧!我一定尽心就行了。”二喜知道他那是客气,只是转身按住了满贵的手,说:“不要客套了,你再客套我都没办法出你的门了。”说罢,疾步出了满贵的家。

到了村里招标那天,村主任赵平乱先是宣布了要招标的标的,又说清楚了承包的价格,然后就宣布大到自己那里开始报名。如同狗拽预料的一样,只有谷子先报了养猪场的名,想着以后大家的生活好了,也许有那闲钱买肉,养猪一定能发财,可是后来叫翠花知道了,在会场和谷子吵闹了一回,终于还是叫满贵把谷子的名字划去了。自此粉坊和养猪场就再没有人报名。没有人报名,那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先放着。待到了油坊报名结束,村主任赵平乱发现居然有二十多人参与报名了,于是就把满贵叫了过去,对满贵说:“既然油坊报名的人这么多,那就按照我们会上安排的,大家抓阄,谁抓着了就承包给谁,这样显得公平,大家也不能有意见。”这个时候,二喜就站在满贵不远的地方,时刻等待着满贵的“眼色”。

人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还真是的。其实那天晚上二喜走后,满贵因为收了钱,心里是忐忑过一会的,可是后来终是拗不过对金钱的热爱,他还是说服了自己,就开始想弄虚作假的办法。虽然最后没有想的明白具体怎么做,但是他知道村主任向来是甩手掌柜做惯了的,到时候自己一定会找出一个机会的。现在,事情果然和自己预料的一样,于是满贵就跑回到自己的会计室里,准备了二十五张纸条,折好了,放到了一个空箱子里面,后又拿出一个,写了一个“中”字,捏在了手心,再把纸箱子端出来,放在会场的桌子上,说:“二十五个人,这里面是二十五个纸条,其中一张上写了‘中’字的,谁抓住了油坊就承包给谁了,这样总算是公平公正的吧!”说完了,一边要求大家排队,一边瞅准机会,把手里的纸条塞到了二喜的手里。

得了纸条,二喜不敢站在第一个,感觉那样自己抓出来了,太明显,就插在队伍的中间,轮着他了,他那攥着纸条的手在纸箱子里面扒拉了几下,然后假装抓了一张纸条,伸出了纸箱子,露出来叫大家看,果然是“中”字,就夸张地表现出很高兴的神态来,转圈地再叫大家看,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其他人看看二喜已经抓到了纸条,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于是就都散了。

招标结束后,二喜马不停蹄地跑到狗拽家,拿来了一年的承包费五百块钱,在村主任的见证下,满贵给他写了一个三十年的承包合同,总算是达到了他和狗拽的目的,很是高兴了几天。之后,狗拽就安排二喜把油坊里面好好地清理了一遍,然后把已经坏了的一些工具能修的修好了,不能修的就买了新的,也没有花多少钱,只等着秋后棉花丰收了他们能发家致富。

果不其然,这一年蒲柳村棉花大丰收,二喜和狗拽因为太忙碌,就雇佣了谷子一起帮忙,谈好的价格是每个月一百八十块钱的工资。谷子因为也是秋后无所事事,感觉这样的工资不少了,干几个月顶上自己三亩地的收入,所以干起活来也就不惜力,起早贪黑,没有丝毫的怨言。

年底了一算账,除去谷子的工资,油坊的承包费,再加上给满贵的钱和酒,二喜和狗拽一人分了一千八百块钱,说真的,狗拽因为曾经是一队的队长,连偷带贪污的,也见过钱,但是自己家里还是没有过这么多的钱,一时间,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过年的时候爱平也赶 时髦了,花了大价钱烫了一脑袋的卷发,好像城市里的女人一样,时髦的很。二喜和爱现就低调一些,他们躲在家里偷偷地数了三天的钱,想起来了就拿出来数一遍,然后藏起来,再想起来又拿出来数,如此反复,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数了多少遍。三天后,爱现说害怕村民知道自己挣下了钱会眼红,再出了什么意外,就打发二喜把钱存到了镇上的信用社,两个人才算安心。

人常说,“生意好做,伙计难搭”,二喜和狗拽终究也应验了这句话。第一年,因为收入之多出乎预料,两个人都还沉浸在狂热和喜悦之中,所以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心事搅扰。到第二年的时候,狗拽因为还管着队里的事,隔三岔五地总还是要到镇政府开会,所以耽误了油坊不少的活,使得二喜颇有意见,回去了就和媳妇爱现唠叨:“分钱的时候是一般地多,干活的时候经常找不见人,把我一人紧死地干,你说这样下去我能高兴不?”

爱现听了,知道理是这个理,但是因为狗拽是自己的亲姐夫,不好撕破脸,于是就劝解二喜:“当初要不是姐夫,单凭你是万万不会也不敢承包油坊的,如今靠着油坊挣了些钱,心还是要大度一些才是,他出了智,你出了力,我看也算公平,往后不要发这样的牢骚了,以免话传过去,你们两个连襟也失了和气。”

话是这么个说,但是二喜怎么就总是感觉心里不平衡,憋着气,总害怕哪天自己忍不住爆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