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习俗,到了出殡,灵柩前就回围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待老知客一声令下,起灵,小伙子们就围了灵柩,一起抬上往外去。可是这一天,老知客喊完了起灵,满屋子里没有一个动弹的,个个都把手插在裤兜里,一动不动。老知客和老闷正在着急,想再喊起灵的时候,只见刚刚还满满当当的屋子里,已经走的不剩一人了。老闷是什么人,能不知道这其中缘故?想想自己平日里看病的时候为难别人,做了蠢事,所以这个时候已经心生悔意,可是不知道怎么办。
老知客看看这样不是办法,想一想满村里就大嘴妈是只老狐狸,法子多,就忙打发老闷先是去给大嘴妈叩头,把大嘴妈请到家,请大嘴妈帮忙。大嘴妈来后,不紧不慢喝完三壶糖茶水,才附耳老闷,开口安排。
老闷得了大嘴妈真传,忙去供销社买了二百斤白糖,安排家里亲近的人分开一斤一斤地包好了,然后他一家一家再去叩头赔罪。村里人实诚,见不得老闷作难,觉得给他个教训也就行了,所以就再回去,大家七手八脚忙着,算是把老闷的娘抬上了山。
自此以后,老闷像换了个人,在村里来去见了人,不管大小,先是从口袋里掏出纸烟,毕恭毕敬地要大家抽。再后来,大家去找老闷看病,老闷也不收东西了,态度格外地好。多年以后,蒲柳村人见了大嘴妈还打趣,问:“老闷的病好了吗?”大嘴妈这个时候往往仰起了头,抑扬顿挫地大声说:“好——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单说今天,因为老闷做了几十年的医生,又因为人缘不好,所以埋他娘的时候,主事的几个人也就有意识加大了开支,别人家红白喜事一块钱的烟到他家就换成三块钱的了,别人家烩菜搭肉梢,到他这里就换成了扣碗,别人家没有酒,到他这里也有了,而且还是山西名酒竹叶青。这些老闷也都知道,但是又没办法拒绝,只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谁叫自己好面子,平时不为人呢!
葬礼完成以后,就是孝子谢客,也就是帮忙的人开席吃饭的时候,主家要三叩头,以示对帮忙的人表达感谢。完了,一家近亲的人开始给大家端菜倒酒,招呼大家吃喝。
今天因为老闷家的席面好,且有酒,所以大家基本都自觉地按照男女分开,喝酒不喝酒的分开,图个热闹,也能吃个痛快。狗拽本来是坐在天娃满贵一桌的,可是他媳妇爱平知道他的毛病,以前在队里的时候,三不六九就会喝倒,回了家折腾得爱平不得安宁,所以死拉活拽地把狗拽弄到了女人桌上。看看狗拽走了,空了个位置,天娃转头一看,二喜正在找座位,就用手招了一下,二喜明白,就赶忙过来坐在了天娃一边。
论起喝酒,蒲柳村最能喝的应该算天娃。责任制以前,或者就是天娃还没有和芙蓉结婚的时候,因为久长的孤单和无聊,天娃经常借酒浇愁,慢慢地就练出了酒量,对外号称一斤不倒,斤半正好。二喜和满贵也是因为经常参加领导队伍的聚会,也是能喝一些,跟得上桌子。
喝酒的人一般有个特点,那就是没人的时候一个人不喝,但是有人的时候又死喝,好像显本事一样,都怕自己落了下风。今天恰好聚集在了一起,又是好酒竹叶青,所以几个人喝起来也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加上平时并没有喝过竹叶青,不知道这酒的特性——和现在比较畅销的劲酒一样,入口绵甜,没有白酒的辣味道,所以喝的时候就不受控制,不经意之间就喝高了,便显得后劲很大。
没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女人娃娃和不喝酒的男人基本就都散场了,只剩下天娃这一桌,眼看看喝完了一箱子的竹叶青,有几个人已经开始装疯卖傻了,可是嘴里还是叫着再上酒。老闷一半是心疼自己的酒,要花钱,一半害怕这几个二杆子斗酒斗出来事情,所以就拖延着不想再上。因为喝多了,满贵也看不到老闷的眉高眼低,自己挣扎着站起来,趔趔趄趄地跑到礼房,再抱了一箱竹叶青出来。老闷看看不能阻止,也便听之任之,和家人忙着打扫其他没人的桌子了。
再喝了一会,二喜的脑子就不受控制了,在大家面前开始吹嘘:“我就说大家睁……开眼看看,满蒲……柳村,我二喜是……不是那没……钱的主?人有本事是天……生就的,以前我养……猪,没……出过苦力吧?现……在,我经营着油……坊,这个挣钱吧?”说着,“嗞”地一声,又干了一杯酒。
桌子上其他的人也都醉了,但是二喜的话还是听清楚了的,心中便都不很痛快,但是想想自己确实没有二喜富裕,也就感觉低辈了,没有还口。天娃这个时候还是没有尽兴,脑子还清醒,故意逗二喜,他转身拿起酒瓶,再给二喜满上了酒,把酒杯推到二喜的手边:“你二喜是什么人,蒲柳谁不知道?大能人么,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谁个见了不羡慕?我天娃要是有你的先见之明,我也发财了,不过这半死不活的苦日子了。来,再干一杯。”
二喜看见天娃夸赞自己,便有些魂不守舍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自己再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酒,举到了满贵面前,摇摇晃晃地碰了一下满贵的杯子:“满……贵,来,喝,喝……”
刚刚因为听了二喜的话,满贵心里很不舒服,本来想怼他几句,想想也是醉话,就忍住了,现在看见二喜要和自己碰杯喝酒,就故意想给他个难堪,所以他并没有喝酒,而是举起酒杯,把酒都倒在了地上:“看你那球样子吧,我原来想着你是个人,却原来也是狗眼看人低的货,喝了几杯猫尿还知道自己姓啥叫啥不?”说完,站起身来就要回家。
二喜本来正在狂热的自我展示之中,不想满贵当面给自己一个难堪,感觉下不了台面,于是顺势摔了手里的酒杯,一把抓住了满贵的胳膊,管不住自己的嘴,骂道:“满贵你个杂……种,不……要不识抬……举,老子拔……根汗毛也比你的腰还……粗,要不是生……产队的时候你贪……污的那些……钱,我看……你也是要……饭的差……不多……”
一拽一吵,满贵的酒劲也上来了,听二喜说自己贪污,这下不干了,上去照着二喜的脸就是一拳:“老子贪污是你见了,还是你有证见?今天你给老子说清楚,要是说不清楚,老子卸掉你的腿!”
这一下,老闷一家人和同桌喝酒的都忙了,先是天娃拉开了满贵,满贵还不服气,边走边骂:“狗东西,油坊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你心里没个数?不要逼着老子捅出来了,给你难堪……”说着走着,一会不见了踪影。
这边老闷把地上的二喜扶了起来,看看二喜是满脸的血,赶忙去屋里找了一块毛巾都擦了,随后赶紧就帮忙的人把他送了回去。
芙蓉因为怀孩子的事和天娃已经有点冷淡了,但是心里并没有分开的打算,所以一向以来也是尽量放低姿态,不与他计较。昨天看天娃喝多了,要是以前,芙蓉感觉自己能把他教训得跪地求饶,可是这次没有,她搀扶着天娃上炕以后,等着他睡了一觉了,赶忙给他做了一碗酸汤,劝着天娃都喝了,一会看看天娃出了一身的汗,知道他身子轻松了,这才上炕睡觉。
睡了一个晚上,天娃的酒醒了,再回忆起昨天的事情,想起来了满贵和二喜吵架,完了离开的时候说的那句话,“狗东西,油坊怎么到了你的手里,你心里没个数?”,这是什么意思呢?满贵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说出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呢?难道当初承包油坊的时候还有什么黑幕不成?那天不是二喜当着大家的面抓阄抓到的吗?想了一会,天娃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总感觉这事蹊跷,心里就感觉多了一块东西堵着,顺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