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交手术费时,有些意外,竟然要收二十块大洋,这么贵?她的兜里只有四块,是全部的家当。这可怎么办呢?她正在抓瞎(没有准备,用的时候没有。),一时想不到什么办法时,柳大哥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摞银元,默默地放到了她的手里。
“柳大哥,这…这……”她支吾着,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快去缴费吧,手术不能耽搁。”话语恳切,暖人心肺,秀苗忍不住热泪长流,感激不已。
关键时刻见真情。昨晚柳大哥回家套马车时,便想到了这一点。出门在外,是不好求人的,在县城里,人生地不熟的,也无处去求人。多带点钱在身边,总是没有坏处,果然,还真的用上了。
柳大哥的细心起到了关键作用,手术很快便安排下,不过两个多小时,手术完成,李海林成了名副其实的残疾人。
还要住院康复一段日子,两位大哥帮着安顿好,便转身离开。谁家都有一摊子事情,两个人又是家里的顶梁柱,需要他们回去处理,这里有秀苗一个人照顾着就可以了。
住院一个多礼拜,伤口的愈合还是很不错的。李海林着急回家,在这里每一天都要花钱,他腿不疼,心开始疼了。虽然没有好利索,倒不如回家去养着,慢慢也就好了。医院方面同意他们出院,也没有再挽留。
李海林就这么废掉了,天天只能在炕上,什么都干不了。这个问题很严峻,就像一块冰冷的巨石一样,摆在了家中央,想搬搬不动,想绕又绕不开。好在此时的庄稼地里,还没有什么活计,庄稼正在疯长着,铆足劲儿往上窜,它们也是在一条路上起劲奔跑着,也有一天会跑到头的,到那时候该怎么办呢?
秀苗的思绪想到那里,便感觉被烫着了一般,赶紧收回来。还是先想想眼前吧,未来的日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自从回家以后,秀苗便在李海林面前,天天都摆出一个笑模样,一丝丝的忧愁都不敢露,就怕他会往歪处想。
这个家的经济来源,还只是停留在土里刨食的层面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经济来源。李海林这次动手术,花去了不少钱,柳大哥垫付的费用还在那里堆着呢,是早早晚晚要还清的。
秀苗认真地盘算了一番,如果秋后这茬庄稼收下来,能够买下多少钱?用来偿还债务后,还有多少盈余呢?除了留下些种子,再就是人嘴里的吃食,实在没有多少账可以算。
她只能把笑脸留在表面上,却有巨大的痛苦凝聚在心头,挽成一个疙瘩,想解也解不开。不过,她的这些忧愁与烦闷,在家里憋着,却保不准会去外面说说,这样做,她觉得自己的心头会轻松些,不至于被压得心头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
秀苗有个好朋友,家在村东头住,两家离得不远,秀苗经常去她家串门。这位好朋友叫朱雪菊,要大秀苗几岁。她丈夫叫王海生,他们也是闯关东来的山东人,要比秀苗早一年来到这里的。因为有一层老乡的关系,秀苗不知不觉便跟她走得近一些。他们两家的庄稼地挨在一起,彼此经常在地里碰面。平时两个人都坐在地边,看着庄稼的茁壮成长,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高兴。她们无话不谈,彼此的心里话都向对方倾述,是最要好的朋友。
秀苗把心里的苦闷说给她听的时候,雪菊心直口快,嘴上没有个把门的,把自己家的那点儿秘密都抖落了出来。
“你说俺家那口子的点儿高不高?昨天去山上就碰到了一棵大棒槌,五品叶,可能卖点儿钱!”
“啥?五品叶的棒槌?能不能让我看看?”秀苗一愣,她很早就听说东北有人参娃娃,很神奇也很值钱,没想到,说遇就遇到了。
“让你看没毛病,可不能跟外人讲!”雪菊神秘兮兮地小声说着,便把她引到仓房里,在一个吊在梁上的小箩筐里,拿出一个青苔包裹而成的包包。有绿色的参叶露在外面,还有一撮红彤彤的红榔头。那一颗颗参籽紧紧地凝结在一起,像一团火焰在燃烧着,耀人眼目。
雪菊只是向她亮亮青苔包,并没有打开,又马上放回箩筐里,然后,不放心地贴近她的耳根,又叮嘱了一遍。
“俺家的那个今天又去了,他说碰到片儿了,还能有货下山呢!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俺是看咱们的关系好,才告诉你的。”
雪菊说这话,多少有些显摆的意思。她之所以口无遮拦,是因为心里对秀苗毫不避讳。男人成了残疾,她又挺着个大肚子,只有望山兴叹的份儿。山上的棒槌多如牛毛又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别人发财,自己心里痒痒吗?显摆一下也是人之常情,露一下富也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是个让人心动的消息,给秀苗原本枯萎的心芽,补浇上了一场救命的及时雨。这时,雪菊猛然抓住她的手,瞪大眼睛,侧耳聆听着什么。
“你听,你听,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俺家那口子说过,这是棒槌鸟的叫声,它叫的地方就有棒槌!”
啥?这么神奇啊!秀苗忙静下心去听,果然从远山深处传来一声声清亮的叫声,虽然遥远,却是那么的动人心魄。让人就觉得这声音啊,明明是一声声的呼唤,让她心明眼亮,心驰神往。那声音亲切而热烈,抚慰着她的伤痛,释清了忧愁,消除了迷惘,让她看清了脚下的路,无限期待的那个好日子,仿佛正一步步向她阔步走来。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当她看见在炕上躺倒的李海林,猛然从那个美丽的幻境之中惊醒过来。现实灰暗且残酷,无情地剥夺去这一点点的幻想,让她重新跌落回无底的深渊里。她不得不面对现实,重新考量自己的想法。沉重的身子,几乎让她迈不动步子,一切的想法都是非分之想,是那么的不切合实际,她抚摸着隆起的肚子,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审视一下这个家。
她慢慢地坐到炕沿上,随着渐渐黑暗的夜色而沉沦着,一动不动。李海林察觉出异样,询问了一句,她也没有回应。她不肯说出心里的话,是懒得去解释什么,就目前如此糟糕的家庭条件,任你怎么去圈圆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