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汪进入这个家,不知不觉地让这个家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李海林觉得秀苗对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温柔体贴,曾经的那些热度在慢慢地散失着。晚上睡觉,孩子隔在了他们的中间,碰不到,摸不得,有时孩子哭闹到半夜,才消停睡去,他忽忽悠悠地睡了一觉,再醒来,却发觉那边的被窝是空的。是起夜去外面了吗?不能啊,起夜都是在外屋地的尿盆里吗,咋听不到一点动静呢?他突然明白,这是借由子(东北方言,借理由。)去对面屋送温暖去了。

他心里不是滋味,觉得脸面被刮得生疼。没有多一会儿,一个身影像只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回来,上炕钻进被窝。他的判断是对的,秀苗把曾经的温暖分给了别人一半儿,这时候,就觉得心凉凉的,顿时觉得生活也没有了意思。不觉间,一滴清泪流下来,他的嘴紧咬着被角,生怕自己出声。

李海林需要适应自己的这个新角色,老汪来到了这个家,成为其中一员,已经成为事实,就不能少见多怪了。这种事情在三河湾很常见,不是什么稀奇事。需要拉帮套的人家,都是因为生计而不得不找来一个能顶得起这个家的男人,还因为不能正常付给工钱,管吃住的同时,一女伺二夫的情况便产生了。秀苗不是移情别恋,也不是另寻新欢,而是正常的生活安排。两个男人都要伺候好,是一个当家女人必须要做的。自己又有什么不平衡的呢?就自己这个情况,不找来个男人来顶大梁,恐怕早就房倒屋塌了。自己的这个角色需要有健康的心理来适应,这生活就是这般的粗粝,有些硌牙,却可以饱腹,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强忍着咽下去。

孩子满月以后,秀苗下地干活的时候渐渐多了起来,他不能去干别的,照看孩子还是可以的。他便天天把孩子背在身上,在屋里挪来挪去,没事跟孩子说说话,唠唠嗑,孩子成了他的开心果,孩子成了他的心理安慰。他的思想也由此而发生转变,为了这个孩子,说啥都要好好地活着。

地里的庄稼都收回来了,玉米进仓,就剩下黄豆还没有打场,大忙的季节已经过去了,眼巴前儿(东北方言,眼前的事情)的活儿不多了,多少让人可以直起腰,松了一口气了。

黄豆风干的差不多了,摊开了再晒上两个大晴天,上去踱上两脚,豆荚便会“啪啪”地炸裂开来。豆子在脚下乱蹦着,有时候都蹦到了人脸上,不觉让人心都痒痒。因为自己家有了场院,就脱离开村里的大场院。用人和用牛都不可能,没有了互相帮助,一切都要靠自己。秀苗其实很留恋在大场院里的时光,十几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说说笑笑,你帮我,我帮你,捎带着把活儿都干了,没觉得咋样,就把粮食收回家。

自己有个场院的好处还是蛮多的,不用再去跟人家挤挤擦擦,时间上也宽裕很多,豆子有充裕的时间去晾晒,豆荚会干得更透些,会更好地颗粒归仓。不像在大场院里,豆子晒不好,不管怎么打,总有不少粮食夹带在秸秆里。

老汪拖着个石磙子,在场院里蹚来蹚去,他就像一头牛一样有力气。石磙子把豆棵子压平压实,挑起来再压,一直到秸秆被压碎。然后再上连枷,“嘭嘭”的敲击声,让人感到脚下的地都在颤动着。豆子飞溅,汗珠滚滚,他光着膀子,虽然有些干瘦,却都是一条条的腱子肉,黑黝黝的皮肤淌着汗水,泛着晶亮的光泽。这样的劳动场面真的太吸引人了,秀苗不知不觉就凑过来,加入到其中。

打场的人手不够是不行的,不能让老汪扔下耙子就是扫帚,他就是个铁人也会受不了的,她必须要来帮忙。场院里的豆棵给拍烂了,豆荚给拍开了花,秸秆里的豆子都挱到了地面上,才开始清除上面的秸秆,传成一个大堆,然后用木锨撮起,迎风扬起。在清风的吹拂下,金黄的豆子在空中被自动分离开来。秀苗要做的,是用簸箕尽可能把豆子里的杂质簸出去,挑出去,然后进行装袋。

两个主要的劳力都在忙活场院里的活儿,剩下李海林自己在家照看孩子。孩子闹,一般就两件事,一个是饿了,另一个是拉尿,熥得难受。换褯子是他要干的,喂奶却要抱给他娘了。秀苗的营养跟不上,奶水不是很足,孩子咂巴一会儿,就没有了。家里有两只老母鸡,下个蛋,刚刚在窝前“咯咯”两声,海林就立马捡回来,用开水冲出一碗鸡蛋水,让秀苗趁热乎喝下去,进行催奶。

洗褯子也是海林的日常工作,而且他越做越好。一片片褯子洗干干净净,他会用一根小木杆挑着挂在晾衣绳上。王婶隔着个院子,看得可真欢喜,忍不住都为他叫好!一个残疾人都做到这些也实在不易。他还学会了做饭,让外面忙活的两个人进了屋,就能吃上现成的热乎饭,这些也让秀苗欣喜万分。从他们的满意度里获得更多的鼓励,让海林越来越有存在感,让他更努力去做,至少不再是那个天天白吃饭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