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秀苗,回到静寂的屋里,她不禁又被孤独缠绕着,无法挣脱。雪光辉映在窗上,好像日光在照耀。她觉得自己正跋涉在无边的雪原上,拔起了这只脚,又陷住那只脚,在反复的跋涉之中,是一种无尽的折磨。前边有个身影,是个熟悉的身影,是黄永乐吗?那是个健壮的背影,那是个不知道疲倦的背影,走起路来毫不吃力。她想快步去追,想快步赶上,可是自己的这个步伐怎么能跟上他的那个节奏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她着急,她生气,她呼喊着,却一下子惊醒过来,却是一个梦!此时屋里黑暗,月光惨淡,白蒙蒙地贴在窗上的一个白色的影子,似乎也在宣泄自己的孤单情绪。
她沉浸在无边的思念之中,那个梦中人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若是回来,却要到猫冬的时候啊!而此时才刚刚春季,要一直等到下一个大雪纷飞的时候。这大半年的时间,在她看来,是不可跨越的天堑。不敢想象,这么一天天地煎熬,自己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她不禁又泪水涟涟,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没有男人的寡妇,是没有任何名望的。村里有个闲汉,叫丁二狗,说他是条狗,还真的有些像。他的脑袋上有一块赖皮癣,结着白花花的痂。那里似乎很痒,他总去那里挠,每次挠都会落下白花花的皮屑。挠头成为他的日常习惯,他的一只手总是在头顶上,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去头上招呼一下。他喜欢雪菊,便缠上了她。他想着,这样一个小寡妇,只要肯下功夫,老天是不会辜负他的苦心的。赖皮赖脸,骂他一句便一龇牙,笑脸相迎。实在急眼了,想踹他一脚,他却忽地闪到一边,又抓不到。看看不搭理他,便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一个缠人的家伙,雪菊不得不用心去对待他了。出门上地,她要提防着,这条狗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挡住去路。走在大街上,不由地四下环顾一番,就是要看看这条狗是不是又跟上来。夜里,更是要小心,门户要插紧关严,不然那个家伙会随时闯进来,对自己图谋不轨。她的身上始终都揣着一把剪刀,随时准备和他拼命一搏。她带着这种情绪去生活,无意间竟然抵消了心中的思念,让她从无边的痛苦之中解脱了出来。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一个赖汉的纠缠,竟然会起到这样的效果。
丁二狗也很会取悦她,今天送来一碗鱼,这是他下筛子接来的,自己不舍得吃,就送过来。明天他又送来一碗豆腐脑,不知道他去哪里淘弄来的,转过身却送到了她这里。一开始,她的反应强烈,会把他送来的东西,摔到地上。他看见了会很心疼,能捡起来的都捡起来,实在捡不起来的,他只能去找个锹撮起来,一边往一边扔,一边可惜地说:“你不要归不要,别这么扔啊!多糟践东西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被触动了,这个癞皮狗一样的男人也有让人觉得不一样的一面,有卑劣就有优秀,哪一个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呢?谁说一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坏得流脓?不一定,他的内心深处总是有可亲的地方。只是他的这点好处,被身上的缺点给掩盖了而已。
他爱不爱我,是他的权力,我喜不喜欢是我的自由。雪菊把这一点给想明白了,丁二狗再往他这里送东西,她反而心安理得地吃起来。日子一长,她就不再那么排斥和抵触。烈女怕缠郎,这句话一点都没有说错,在这样的对与错之间,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这个癞皮狗以自己的磨劲在逐渐地靠近雪菊,让雪菊很无奈。
这天,她去地里铲地,有秀苗在作伴,便看不见那条癞皮狗了。秀苗家的地紧挨着,两个人在一起相约去干活,也是个伴儿,一边干活,一边唠嗑,不知不觉就把活儿干完。
雪菊回家来,却见那二狗正在院子里遛来遛去。问他干什么?他说刚送来两个肉包子,就放在窗台上了。看见雪菊一脸是汗,心里很是疼惜,笑嘻嘻地说:“以后别这么干了,要干啥,跟哥吱声,哥有的是力气。”
雪菊就不喜欢他这副贱模样,没好气地举起手中的锄头,怒吼道:“快点滾!再不滚,看我消不消你!”
“好好,我马上就滚。”他点头哈腰,灰溜溜地出了大门,还不忘回头耍贫嘴。“妹子,用哥的时候就说一声,不管黑天白天,一定随叫随到!”
雪菊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在院子里直跺脚。一个寡妇家,没有个男人来顶门户,可怎么行?她害怕那个赖汉不知道啥时候,又像一条狗一样钻进来,天还没黑,就插紧门户。尽管这样,她还是能听见那个赖汉的声音,在大街上唱着浪曲儿。
她对这个赖汉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样的纠缠将一直都会持续下去,她只能默默地忍受,默默地流泪,女人就是这泪水做成的,流也流不尽,有流尽的那一天,也就是生命终止的时候。
“当当”有敲门声,这个该死的狗东西居然还没有走,看我不剁了他!她抄起菜刀,高声大喊着:“你个王八蛋,有能耐就在那里等着,今天不剁了才怪呢!”她的声音高,是想起到打草惊蛇的作用,说实在的,拿菜刀剁人,她哪敢?她不过是在敲山震虎,把他吓退是最好的。
门不敲了,还别说,办法很见实效。她不由地松了口气,准备放下菜刀。这时,门又敲响了,不禁让她火冒三丈,横下心,拉开门栓,恶狠狠地举起菜刀,就砍了出去。没想到,有一只大手迎住她的刀,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刀停在空中硬是砍不下去。
“菊姐啊,是我啊,我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定睛一看,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让她即熟悉又陌生呢?只见他乱糟糟的头发,还胡子拉碴的,乱发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着光。他竟然是黄永乐!我的天神啊!你咋回来了?她失声叫起来,“当啷”一声,手中的菜刀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