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柳大哥立即便套上马车,把老汪送去明月县城。想不到的是,老汪的伤势过于严重,腰椎和骨盆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能捡回条命就是万幸了。医院方面没有这方面治疗能力,如果治疗,只能去更大的医院,这里真的无能为力。更大的医院只能是去长春,天哪,那里有上千里路,可怎么去呢?
那位年轻的主治医师与秀苗还是很熟悉的,去年他送来了自己的丈夫,就是他给做的手术。今年却又送来一个男人,看她如此的关切的样子,以为是别的亲属呢,却不知是另外一个丈夫到来了。他虽然有些诧异,还是很遗憾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以目前的医疗技术还达不到治疗的效果,腰椎的修复是很难的。估计长春也不能完成,也许上海或者国外的大医院才能有治疗的可能。”
他停顿了一下,看看眼泪汪汪的秀苗,实在不忍心破坏那份希望。可是事实就摆在那里,是不容改变的。他摇摇头,很遗憾地握握秀苗的手,把一行人扔在了处置室里,转身离开了。
他下了这个定论,让所有人失望到极点。老汪的伤势将决定了他未来的人生,将永远躺在炕上了。秀苗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却又有什么办法呢?没有办法,只能又把老汪拉回家来,慢慢地调养。
如果不是他舍命相救,秀苗恐怕是难逃厄运的,这时候,她的心是最难受的。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成了残疾,一个虽然不能走,却还可以在屋子里活动活动。而这一个呢,连活动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在炕上躺着,并且大小便失禁,一切都要由秀苗来照顾。
她为老汪擦拭身体时,他轻轻推开她的手。下体袒露出来,让他有些羞涩。可是,她不来收拾,还有谁来收拾呢?秀苗轻轻地拍拍他的手,眼神温柔,充满了温暖的母性,让他感受到了这份温暖。他的抵触情绪慢慢地消失,他的手也放下了。这是一种彼此的信任,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男女之爱,在两个人的心中流淌着。
屋里还有一个残疾人,他以自己的行走方式,在屋里行走着。两只板凳就是他的脚,“咚咚”的撞击声就是他的沉重脚步,在屋子里回荡着,显得无限的空旷。而另一个残疾人只能无声地躺在炕上,配合着这份宁静,他的情绪也在这份宁静之中沉沦下去。
他的伤情是很严重的,也是无法医治的,老汪的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个家的穷苦已经到了勉强糊口的境地,就是能够治疗,又怎么能拿出一大笔钱来给他治病疗伤呢?秀苗和海林也只能这么看着他,满心的愧疚都写在了脸上。
老汪在炕上躺着,像个植物人一样躺着,至于人生的未来,就不要再去想象了,一切都戛然而止,后半生都将归结于这铺炕上。他的后半生还有多少年的路可以去走?是不可预知的。难道就这样窝窝囊囊地活下去吗?
他觉得自己已经钻进了一条黑漆漆的暗道,看不清前边的道路,也看不清方向,摸索着向前走,没有目的,也没有希望,不知道要一直走到什么时候。
这些日子,秀苗和海林以别样的关心和热忱,来对自己。不知为什么,让他觉得异常难受。他不敢想象,这样的状况要一直持续到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伺候着吃喝拉撒,在他而言,比受刑还痛苦。
他这个时候想到了死。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刻,连他自己都一哆嗦。好死不如赖活着,谁都这么说,可是,这句话放到现如今,难道真的要赖海林和秀苗一辈子吗?这么心安理得的吃喝拉撒,究竟有多大的意思?他们俩都是好人,他们的知遇之恩是不能亵渎的,他们不能再被坑害下去,自己离去也是对他们的最好报答。不能让秀苗面对两个残疾男人,如果爱她,就要做出牺牲,这是最好的表达。
他是个要强的人,不管什么事情都想做好,都想做到最优秀。这般窝窝囊囊的活着,不如干干净净地走了。他拿定了主意,便开始了他的谋划。
他动弹不了,想迈出这一步还真的不容易。不过,他还是有办法的。
他开始不再消沉,主动与海林和秀苗打招呼,主动拉家常,并且难得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一刻,这一张笑脸真的好像被乌云所笼罩的天空,猛然打开了一道缝隙,有阳光穿透而出,照得满世界透亮。他的这张笑脸,让海林和秀苗有些蒙圈,平时这个人是不苟言笑的,一本正经的脸难得有一丝笑容的。这样一张假阴天(东北话,有薄云但不下雨的天)的脸,突然开晴了,让人不蒙都怪了。
老汪是个很有心的人,他一直都看见秀苗在缝补衣裳,针线笸箩里有一把剪刀。这把剪刀又尖又快,是秀苗的心爱之物。平时都是收在笸箩里,做针线活儿时才拿出来。针线笸箩都是收在炕琴里,离他很远而且还很高,想够也够不到。不过,他不着急。
这天早饭后,秀苗把他伺候周整后,忙着去收拾家务。这时,他觉得是时候了。他便喊秀苗给他取剪刀用一用。
“干啥呀?用剪刀干啥呀?”秀苗转回身来问。
“想剪剪指甲,你看都已经很长了。”他笑着举起手来。可不是吗,常年的劳动,一双手难得有修剪一下的机会吗,指甲真的很长啊!
“我给你剪吧!”秀苗把炕琴打开,取出剪刀。
“连指甲都要你来剪,是不是真把我当成了废人?”他故意这么“钢”她一下。
“好,那就你自己剪。”秀苗笑着把剪刀递给他,转身出去了。海林在地上拉着孩子的手,挪来挪去,他是哄孩子的高手,他这么长时间带孩子,孩子就依赖着他,也只去找他。孩子已经开始牙牙学语了,最先说的话是“爸爸”,尽管山东人都喜欢孩子叫“爹”,入乡随俗,这些年慢慢的改变,让他们的口音和口语都有所改变了。
海林正在和孩子同乐,却见炕上的老汪举起剪刀,狠狠地扎下去。他以为是在扎什么呢,就没想到,扎得是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