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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03号

2024-10-26 17:06120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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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暴风雨之夜

世界各国,“法”在语源上都兼有公平、正直、正义的含义。汉字“法”的古体,照许慎《说文解字》的释义,“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又传说古代有一种形状像牛的独角兽,生性正直,古时审判案件以被它触者为败诉,“所以触不直者去之,从去”。当然,在有阶级的社会里,“法”总是同统治阶级的公平观念相适应的。

——题记

P城的夏天是迷人的。它以悠久的历史、优美的名胜、丰饶的物产和城市经济改革带来的青春和热力,吸引了无数中外游客。夏天是这座滨海城市的旅游旺季。通往海滨浴场的林荫大道,令人叹为城市绿化的观止:连绵几公里的法国梧桐,一般高,一般粗壮,一般茂盛,就像一排排李生妹。那些戴着五颜六色的遮阳帽,打算去蔚蓝的大海里泡个痛快的少男少女们,竟也为这宽敞的绿色长廊流连忘返。

这是裸露在阳光下的P城。有谁知道P城的另外一面呢?清晰地看到P城每一根毛细血管的,是P城公安局。它像一个巨大的电子计算机网络,储存着每一个P城人的年龄、性别、职业、性格和历史,为着保护他(她)们,也为着把隐藏在某一根毛细血管中的病毒及时排除。它昼夜监视着一张特殊的荧屏,处理种种神秘的信息,显示不得不显示的令人作呕的图像。它是同魔鬼打交道的地方,它的工作时间与我们这些寻常人不同。它的眼睛二十四小时大睁着,它的每一根神经二十四小时都是紧张地叫……

一九八三年八月廿一日凌晨两点四十七分。

主要人物表

邝健 “PX”侦破组组长

孙飞虎 P城公安局侦察科长

梁邺 P城公安局局长

张磊 法医

侯玉山 省军区副司令员

邝佩珊 歌唱家

侯小虎 P城话剧团演员

侯小妹 P城师专学生

沙菲菲 P城晚报记者林枫1 P城戏剧学校学生曾笑 省电影制片厂导演

夏梅 P城戏剧学校学生

古月篁 国画家

杜德仁香港商人

黑牡丹 海韵书画社店主姚吉人 房屋维修队临时工

第一章 暴风雨之夜

P城公安局刑事侦察科科长孙飞虎看完最后一份限期案的案件卷宗,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开始发福的身体。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响了。紧急电话。

“孙科长吗?我是值班员005,突然从外面打来一个电话,西山宾馆附近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孙飞虎不等005讲完,打断了他:“把电话接过来!”

“是。”

轰隆隆一阵巨雷,窗外,夏天的暴雨更猛了。孙飞虎焦急地盯着电话机。

电话铃又响了。他熟练地抓起听筒。

“孙科长,刚才那电话被挂断了!”

“打电话的是谁,问过了吗?”

“问过,她不肯报姓名。”

“年龄、职业?”

005似乎在回忆,判断。

“女性,大约三十岁,讲一口漂亮的普通话,似乎很文静,呃,不,她显得很紧张,慌乱,因此很难判断她的职业。”

“知道了,备车,直赴现场!”

孙飞虎感到遗憾的是,自己未能亲自与这位不愿通报姓名的报案者通话。须知,报案者本身就是一条有利的线索;对此,005有没有足够的意识呢?很难说啊。孙飞虎操起雨衣的刹那间,脑子里闪过了一行字:“公安队伍自身的素质”。他来不及回忆是在最近的哪一份文件提到过,自动电梯的铁门已经在他面前打开了。

吉普车在P城雨夜飞驰。车轮溅起水花。车灯照亮了狂飞乱舞的白光闪闪的雨帘。

西山宾馆是P城的一流宾馆,原是接待外宾和省级干部的高级宾馆。近年来,P城吸引外资,建筑了几幢二十层以上的宾馆,西山宾馆自然降等,改为可以对会议和持地市级介绍信的干部开放。由于时值旅游高峰季节,外宾安置不下,西山宾馆就成了中外旅行者混住的地方。孙飞虎在车上想着这些事。他认为这样做可以搞活经济,既解决人们旅行住宿难的问题,也有利于改变宾馆的官商作风,增加国家和职工干部的收入。当然,对公安工作增加了责任。何况近年来,

西山宾馆并未出什么乱子嘛。暴雨越下越大,孙飞虎意识到,等待他的又将是一桩无头案。

吉普车刹住在西山宾馆南端的花墙处。

一具女尸横卧在马路和人行道之间。

死者是一位少女。素白的乔其纱连衫裙已被雨水湿透,赤足和一双全高跟人造革皮凉鞋浸在积雨里。头发缩得很紧,还未完全散乱。死者除太阳穴处有明显摔伤,身体其他部位无有碰、撞、扭、跌得伤痕或任何殴斗、伤害的印记。死者随身没有携带任何物件,手表被摘走。

除了这具无名女尸本身,现场搜索一无所获。暴雨冲洗掉了一切。

“瞎了眼的老天!”孙飞虎在心里骂了一声。

法医张磊在现场指挥着,把死者抬上担架,装进救护车。此前,拍摄了许多角度的照片,但是,人们知道,这只能叫作例行公事了。

孙飞虎把头探进吉普车车篷,好容易点燃了一支香烟。

吉普车启动时,孙飞虎扭头对坐在后排的张磊说:“小张,天亮前能看到你的检验报告吗?”

张磊看了看西铁城夜光表:三点零九分。

“七点零九分,您等着看检验报告。”

“好。要尽可能详细:年龄,死亡原因和时间,死前生活状况,饮食状况,死者以往的健康状况,疾病史——-”

“明白!”张磊有点儿不耐烦。科长今天怎么变啰嗦了?他感到自己的作为法医的职业自尊心受到了老孙的无意伤害。他总是这样不相信嘴唇上胡髭还没变硬的小伙子吗?

孙飞虎也觉得自己今晚的情绪有些异样。是因为局里的中层干部正在调整,他的助手邝健传说要接替他的职务?是因为死者太年轻太漂亮了,而他自己也有一个差不多年龄的女儿?还是眼前这场倾盆而落的。令人恼火透顶的大暴雨?

吉普车开得太快。孙飞虎不时被从坐垫上抛起来,脑袋撞到顶篷上。

天亮时分,该死的雨住了。

刺耳的电话铃声。打字机有节奏的噼啪声。科员们窃窃的议论声。

孙飞虎的习惯,是绝不放过“初次印象”。他故意把“检验报告”带到科长办公室隔壁的科里来看,耳朵却在敏锐地捕捉属员们自由发表的高见。

自杀一他杀一情杀一政治谋杀……

几乎每个年轻的科员都有编一个传奇故事的能力。年轻人的想象力,使孙飞虎有些“嫉妒”。他才四十六岁,没有文凭,尽管他有两只手掐死一只老虎的力气,人们的目光中、心理上,也都觉得他“老”了。孙飞虎绝对不承认他嫉贤妒能,他只是感情上接受不了“老化”,舍不得他的职业,此外,也有点对年轻人办事不放心。但是,邝健应当不在此列。

此刻,邝健不在场。他从不轻易相信传奇故事,除非事实证明案情富有传奇性。这一点,孙飞虎颇为欣赏。

孙飞虎已经记熟了检验报告单上的每一个细节,并对侦破方案作了总体设想。他要尽可能分析得完备些,让严厉的,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挑剔的局长看看,我孙飞虎究竟是不是“老化”了。

七点三十分。局长办公室。

梁局长递给孙飞虎一支“牡丹”,直接进入正题:“老孙,说说你的想法。”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梁老头不叫他“小孙”而采用了刺耳的“老”字。孙飞虎最近觉得这意味更深长了。

“死者十九岁,女性,死于氰化钾中毒,胃里有酒精和少量食物,估计没有吃晚餐。死亡时间大致在凌晨两点至两点零五分——”

“等等,‘估计’,‘大致’,这是报告里的措辞,还是你的口语习惯?”

孙飞虎脸上发热了。他纠正过来说:

“死者没有吃晚餐,死亡时间在凌晨两点至两点零五分。死前十小时与人同居过,体内留有痕迹。根据死者的身材,尤其是腿部肌肉看,她受过正规的形体训练,而且声带发达,因此可以断定,她是一位演员。”

“专业的还是业余的?”

“专业的。至少是艺术院校学生。”

“嗯,接着说。”梁局长衔着烟,声瓮气的说。

孙飞虎知道,第一关已在局长面前通过了。

“死亡时间是两点至两点零五分,值班室接到电话是两点四十七分,假如打电话的那个神秘女人是第一个现场目击者,而当她发现女尸后,即刻打电话告诉了我们,那么,从死亡到发现现场中间的四十二分到四十七分钟就很难解释了。氰化钾的口服量足以在两分钟内死亡,除非死者在现场服毒,必定有人参与转移尸体。”

梁局长抬起眼睛,目光正与孙飞虎相撞:

“你是说,他杀的可能性很大?”

孙飞虎非常熟悉梁老头狡黠的眼神,他在诱惑孙飞虎进入他的圈套。孙飞虎心里好笑。

“我只是说,有他杀的可能”

“为什么?”

“转移尸体的行为不等于谋杀行为,动机可以完全不同。比如,转移者感到尸体所处的位置对自己不利,而他原本是清白无辜的。他只是个胆小鬼。”

“这种情况毕竟是偶然才有的。”

孙飞虎知道梁老头并非不满意他的回答。这老头子“赞同”“表扬”的言语总是很吝啬。

“那么,你对死者死亡前十小时发生的性行为,有什么看法?”

“与死者的死亡有直接关系。”

“为什么?”

“这是死者的第一次性行为,此前她是处女。”

“关系直接到什么程度?”

“如果她是自杀,她的--姑且称为男朋友,很可能至少负有道义上的责任。如果是他杀,并不排除这男人是凶手的嫌疑之一。”孙飞虎不等老头子提出质疑,接下去说:“我说的是嫌疑之一。我查询了气象记录,大暴雨是从零点十七分开始的,在这样的天气里转移尸体不是很容易的,除非他有交通工具,比如汽车、摩托。”

梁局长挥了挥手,“好了。再推理下去,我们俩坐在办公室就可以结案了。”

孙飞虎辩解说:“这些仅仅是初步分析。”

“你的分析倒也顺理成章。”梁老头又递给他一支“牡丹”。

如果第一支“牡丹”是老头子对夜间行动的犒赏,第二支呢?是批评后的安慰,还是对他的推理表示欣赏?

孙飞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局长手上,“这是死者复原后的照片。”

新梁局长戴上老花眼镜,移过台灯,仔细端详着。

这姑娘长得太美了,好像要证明她的确是个从事表演艺术的似的。看得出这姑娘性格开朗,聪明,活泼,对生活满怀憧憬,她好像在说她不愿意寻死。梁局长简直要怀疑复原相片的技术员掺进了他对案件的倾向性意见。当然,这不可能。技术员只要严格地尊重客观事实,尊重科学,而不能让审美心理、愿望、观点之类的主观因素掺进一丝一毫。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应该是绝对的“冷酷”,绝对的“铁石心肠”。

梁局长似乎在哪儿见过她。是啊,P城年轻漂亮的姑娘太多了,太多了。她们比她们的母亲健康,高大,苗条。她们比上辈人幸运,幸福。也许正因为幸福,她们身上总让人感到缺少点什么……她们中有些人学会了抽烟,酗酒,放纵声色,通宵达旦地跳舞,甚至外出十天半月不回家里过夜,对自己的父母,招呼都不屑打一个……那么,照片上的这位姑娘呢?

是的,她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将永远从P城的户口登记卡上钩去。但是,每一个公民甚至儿童的死,都不能不明不白。这,也是公安工作者的神圣职责。

“老孙,对刑事犯罪,中央指示我们捕了一批,判了一批,杀了一批,社会治安有了好转。但历史遗留给我们的困难,还得从多方面去积极解决。这桩案子,我们把它取个代号,就叫PX吧,X,是西山宾馆附近的意思,——估计会涉及青年人当中的某些问题,你看谁来牵头比较合适?”

这不明明是“老朽滚蛋”吗?孙飞虎没有吭声。梁局长望着他笑了笑。

“昨晚邝健没参加行动?”

“他今天休假。”

“好啊,好个孙悟空,你的板眼真大!全局都没有休假,你居然把副科长放跑了!”

“他爸爸打电话来为他请假,我敢不批?”

“哦?”

孙飞虎说走了嘴,应当说邝健的妹妹侯小妹以他爸爸的名义打电话来请的假。他懒得更正。人家都说高干子弟比高干还高干 ,侯玉山是省军区司令员,他的千金也惹不起呀。

梁局长见孙飞虎虎着脸不作声,走过来拍了他一掌:

“喂,先解决第一个题目:PX案件,交给邝健,怎么样?”

“我没意见,谁来都成!”

“我来就不成!年轻人当中的那些花名堂我就不懂!伙计,咱俩另立山头,成立一个战斗队怎么样?”

孙飞虎拿他没治。这老头子,只要不是部署战斗、分析案情,顿时就变得嘻嘻呵呵的啦!

“呃,咱俩这个战斗队叫怕死队,敢死队让人家年轻人去搞,咱俩躲在后面,出出点子,摇摇鹅毛扇,这样也好养尊处优,搞点活命哲学,练一练鹤翔桩,那股子气要学会憋得住,莫让它乱跑……”

孙飞虎为梁老头的豁达感染了。这老头子,“文化革命”把他整了个半死,从于校一回来就“复旧”了,还是个老样子,乐天派。

“老梁,让邝健上,我没意见!”

“好!坐我的车去,把他叫回局里来。九点钟咱们碰头!”

孙飞虎说:“不坐你的车,科里有摩托。”

“要不要我给侯司令员写张条子,说明情况?这可比介绍信还灵哪,着兴关系学嘛!”

“你这关系,留着关键时刻用吧,多用就不灵啦!”

两人相视一笑。

孙飞虎戴上大盖帽,走出了局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