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刚给自己做了点心理建设,他制止了我穿毛衣、羽绒服和皮靴,递给我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把所有带金属扣子、带抽绳、带尖锐物品的衣服鞋子都放到袋子里,手表、手机、首饰什么的也都放到袋子里,这些东西不允许带进号里,你只能穿着你现在穿的保暖内衣进监号,你放心,这些东西没人要,你填表登记一下,离开的时候自然让你带走”。五六分钟后,他用白色贴纸写了我的名字,贴到了塑料袋子上,把物品登记表连同袋子放到了靠墙的格子柜上。“穿这个!”他从一堆又脏又旧的拖鞋堆里,踢给我一双不知道多少人穿过的蓝色泡沫拖鞋,“等着,一会儿有管号的干警领你去后面的监号楼”。他边说边给我重新戴上手铐。我看他拿起对讲机开始喊话“老马老马,到前楼来接你们号的新人,我在检查室,我在检查室”。“收到,收到”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干警声音。
不大会功夫,我就见到了老马本人。老马五十多岁,背有点微微的驼,整个人干瘦干瘦的,脸上的皮肤好像是橘子皮,头发也有点微微的秃,常年吸烟让他的牙齿有点黄,整张脸上唯独眉毛特别重,消解了他穿着冬季制式警服那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告诉你进看守所的第一个规矩,永远不要走在干警的后面,走吧”。老马慢吞吞地走在我的后面,“往前直走”“开门”“关门”“左拐”“直走上楼梯上到4楼”。他不停地指挥着我怎么走,做什么。过了两道带栅栏的铁门,进入了4楼的他的办公室。我带着手铐和老马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个小时,期间竟然还抽了他给我的一支烟,他询问了我的家庭情况、犯了什么事、上学和工作的经历。这是我从被抓开始第一次和别人这么深入地说自己的情况。我向他表达了我的后悔和惶恐,他向我表达了惋惜和同情。多年以后我还记得老马和我说的那句名言“是狼到哪都吃肉,是狗到哪都吃屎。小伙子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有学历有能力,德行上虽然有亏,但是蹲几年,真改了,就当吸取教训,体验人生的起起落落吧”。聊天的过程我也知道了老马在看守所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干警,他从部队转业以后,在派出所干了五六年,因为一次抓捕时候的意外受了伤,身体大不如前了,调到了看守所。和他沟通的全过程我都戴着手铐,我知道即使他和我说的话再交心,我们的身份也不一样了,我们不是朋友,而是警察和犯罪嫌疑人,他能真诚地和我说这些,我已经感激得五体投地了。
最后,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看守所里很少有无辜的人,真正无辜的人早就放出去了,你是学法的,应该时刻提醒自己这里关的是什么人,和他们可以相处,但尽量不要相交,他们说的任何话别轻易相信,更别被别人利用,你念了二十年的书,还是太单纯、太容易轻信别人,不然你不会接触毒品,我和你没什么利益关系,不管从监管者还是老大哥的角度,劝你一句话,戒了毒品你就还有未来,不戒你这辈子就算完了。”不知怎么的,老马看着我的神情中有种同情和怜悯,我甚至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惋惜。“走吧,我送你回监号”。
老马带着我来到了413,他先打开了监门,又打开了我的手铐。开门的一瞬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在老马前面进了监号,他进去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屋这死味儿,好像他妈的掉马圈里了,老冯告诉你好好搞搞卫生,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放屁了?”,从对面颠颠跑来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点头哈腰地说“领导,真不是不搞卫生啊,一天擦五遍地,关键是人太多了,这么大个地方快40个人了,吃喝拉撒都在这,您说味道能好到哪儿去?”“开窗、通风”老马眉毛跳了跳,最终决定在门口这和里面的人说几句话,“我说三个事:第一,别一来新人就琢磨人家、算计人家,把自己那点精神头都用在自己的事上;第二,以后早晚咱们这号冷热不管,必须开窗通风半个小时,别整得这屋和牲口圈似的;第三,申请洗澡那事,落实得差不多了,以后尽量让大家半个月能洗一次热水澡。老冯,你给新来的张猛找一套吃饭、睡觉用的家伙什儿!他就睡大铺大黄瓜里面!还有没有别的事儿?”全屋子轰然答道“没有”。老马转头对我说“老冯是这屋的头板,你可以把他当作你上学时候的班长,我不在的时候有事和他说,好好待着吧”。老马说完扭头出了监号门,咣当、咔嚓锁好了门,踢踢踏踏地一点一点地走远了。
老马远去的脚步声好像把我的心也带走了,我木然地站在监号的门口。“先上铺去”老冯推了推我,领着我来到挨着监号门紧邻卫生间大埔的第二个位置,“坐下吧,先待着,这会还不到晚饭的时候,一会给你找你用的家伙什儿”说完,他噗通噗通地踩着铺板,走到了大铺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我靠墙坐下后,才开始仔细打量起来这个监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