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窸窸窣窣的有人上厕所的,有人小声交谈的,混着重新打开的电视声,屋子里开始嗡嗡声不断,还有两个穿着马甲站岗的已经开始在狭窄的通道里一前一后地站着了。镚子和我说过10点30分才能关电视,这时候算是睡前放松的时间吧。我正懊悔我人生的时候,旁边的“大黄瓜”突然轻声轻语地在我耳边说道:“睡着没,没睡聊聊天吧,打发打发时间”,我睁开眼睛看着他,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不知道是关的时间久了还是什么原因,他的脸色有点苍白,说话的中气也不是很足,轻声轻语的样子有点像个慈祥的老奶奶。“聊呗,你是咋进来的?”我也轻声地问出了我在看守所的第一个问题。“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喽”。大黄瓜开始轻声细语地讲出了他的故事。
为什么大家都管他叫大黄瓜呢?因为他进看守所就穿着绿色的马甲,严重的心脏病和糖尿病,让他没办法和我们一样坚持坐板,每天饭前都得打一遍胰岛素,每天吃两遍心脏病的药,他因为盗窃罪进来的,但是他不是小偷小摸,而是盗窃原油。这次是他第二次进来了,第一次被判了四年,这次不知道会被判几年。用他的话来说,自己算是老“劳改皮子”了。年轻的时候开过饭店、倒腾过二手车,后来觉得干这些来钱太慢,就开始在国家的石油管道上钻洞,在东北俗称“油耗子”。第一次蹲监狱,媳妇也和他离了,只有一个女儿跟着妈妈生活,娘俩的生活水平不错,这次进来只有八十多岁的老妈和姐姐管他,也有几个和他一起混的小兄弟帮他跑案子上的事,现在就等着开庭宣判了。
我和他讲了我是怎么接触毒品的,怎么因为帮别人捎带毒品被定为贩毒的,也说了我进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他一听我的经历就来劲了,说有空你帮我看看我的起诉书,看看这次的事能判多久。我俩聊得正起劲呢,突然电视关了,我知道这是到点要睡觉了。我问大黄瓜“怎么不熄灯呢?”,他笑道:“熄灯?我的兄弟,从现在开始一直到你服刑结束,永远也不会熄灯,看守所和监狱都是二十四小时的长明灯,想关灯睡觉,那就得等刑满释放那一天以后喽”。我问他“为什么这里的人马甲颜色都不一样呢?”他说道“蓝色的马甲就是普通犯人、黄色的就是二十年以上的重刑犯,这样的人身上多半是有人命的,最好少招惹;像我这样的绿色马甲就是病犯。咱们号里老冯是头板,就是犯人里管事的,他也是涉毒的;小石头,就是挨着老冯睡的那个高高帅帅的小伙,他是黄马甲,酒后开车撞死了好几个人,说是被判无期,他今年才二十七哟,白瞎了,案子已经上诉到省高院了,还不知道最后啥样呢;咱们这号和我以前犯事的时候不一样喽,以前都是没文化的多,现在咱们号大专本科的好几个,你还是个研究生,真真是拉高了咱们号的平均学历啊!”。我听他这么一说,脸一红,嗫哆着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好半天才来了一句“学历高有啥用,犯事了该怎么办也得怎么办。”我看他眼皮直打架,知道他困了,我轻声地说道“睡吧!”他张嘴打着哈欠,把身体躺平了,不一会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我睁着眼睛好久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我的这点破事。想蒙头睡觉,又想到镚子和我说的不许蒙头睡觉的事,只好把我的胳膊放在眼睛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我是家里的独子,从小到大适应能力也算比较强。但是进了看守所,我花了一周的时间才弄明白这里的规矩和门道,基本上这里没几样能正常做的事,吃喝拉撒到处都是规矩。进来一个礼拜的时候,我的律师来会见我了。
会见的当天,刚开完早饭,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道“张猛,律师会见。”我趿拉着拖鞋,走到监号门口,老马开了监号门,给我戴上了手铐,从四楼走楼梯下到一楼,又来到了前面的行政楼里。这一路上老马不停地问我怎么样,我一一如实地回答他。他突然问我“你上没上大便?”我愣了愣,回答他道“从进来以后现在是第七天了,我一次也没上过。”他突然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一个像抢劫带的黑头套,告诉我“今天律师会见的人比较多,一会你戴着这个黑头套,在会见室门口的塑料椅子上坐着,等前面的人喊号,喊道你去哪个房间你就去哪个房间就行。”说着急匆匆地把我交给前楼的一个年轻警官,就忙别的事情去了。
我戴着头套,坐了不到10分钟,就听见广播里喊“张猛,去××号会见室”,年轻的警官带着我进了会见室,摘了我的头套。会见室不大,也就四五平方米,有点和银行的取款台差不多构造,律师在外面,我在里面,我们隔着不只是玻璃还有铁栅栏。我这侧放了一个一体的桌子和椅子,桌子上有扣手铐的卡扣,四周的墙壁都是软包的,估计是为了防止在押人员在听到什么噩耗的时候,有什么伤害自己的行为。律师早就在对面等我了,我坐在椅子上,警官把手铐靠在桌子上,把椅子的围栏给我扣上,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