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杭州美院已经结束了全天的课程，郑三妹跟随着学生们蜂蛹挤向食堂。她不是挤向打餐的窗口，而是顺着打饭窗口旁边的一个侧门走了进去餐厅清洗间。

这是她在学校食堂上班的第二天，昨天放晚学后，她找到了负责食堂的蔡副校长，蔡副校长把她安排在清洗餐具的岗位上。负责清洗的主管，是一位身材丰硕的大姐，皮肤有一点点黝黑，俊俏的脸庞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会说话睛，她叫薛丽娟，性格外向泼辣，大家都喜欢叫她大眼姐。

“三妹，赶快换衣服，一会清洗的餐具就下来了。”大眼姐一定远远看见了郑三妹，她刚进更衣室，便听见大眼姐在外面叫唤。

“知道了，大眼姐。”郑三妹一边更换着雪白工装，一边嘴里应了一句。

当郑三妹换好工装服戴好工作帽，一路小跑到高温清洗餐具设备的时候，机器已经开始转动起来，杨照桃有条不紊地接着餐具。身旁，一个叫李培顺的男人在帮忙，他也是学校食堂的员工，他的岗位在清洗餐具设备另的一头，专门负责往传送带放学生使用过的餐具。两个人一边拾着餐具一边有说有笑，偶尔抬头相互对视，彼此媚眼间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浓浓柔情。

“三妹，你来啦！”见郑三妹跑过来，杨照桃很友好地跟她打招呼，话里带着浓浓的湖北地方口音。

“照桃姐，对不起！我来晚了。”郑三妹抱歉地冲着杨照桃笑了笑。然后又对着李培顺微微颔首。“大哥，辛苦你了！”

说话间，郑三妹上前接手开始拾清洗烘干后餐具，李培顺知趣地退到了一边。

“三妹，你太客气了。”李培顺说话的时候，眉目传情地偷偷看了杨照桃一眼。杨照桃也含情脉脉望了他一眼，一双眸子似乎要溢出水来。“是呀！三妹，以后大家都一块做事情了，你就不要客气了。”

“不打扰你们了，我也该走了！”李培顺嘴上说着，腿却出卖了他，仍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半步。

“去吧！去吧！上餐具那边就你们两个人的活，耽搁时间久了，别人又该说闲话了。再说了，要是被领导看到也不好。”杨照桃似乎也有些不舍，眼睛里满满纠结的表情。

“那好吧！那好吧！”李培顺是听了杨照桃的话，最后才不情愿地走开。

“照桃姐，你家大哥对你真好！”郑三妹看着两人依依不舍的模样，忍不住说了一句。

“三妹，你弄错了。”杨照桃的脸顿时成了一块红布。“他不是我们家那一位。”

“对不起！对不起！照桃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们……”郑三妹为自己的唐突感到不安。

“三妹，没事啦！”杨照桃迅速恢复了常态。“唉——，我是湖北人，家里有两个孩子，孩子他爸爸是个手艺人，平常靠在家里打一些零工，也挣不到几个钱，家里还有几亩地，他又走不开，吃穿用住哪样不需要钱，日子过得太紧巴，我就出来打工贴补家用。打工不易呀！想家想孩子，我是一个正常人，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有时一个人真的太寂寞了……”吴亚楠长叹了一声，说到这里泪眼汪汪。“李培顺是河南人，人实在心眼好，我们就走到了一起，就是互相有个照应。三妹，你没有看不起我吧！”

“没……没有。”杨照桃嘴里的走到一起的意思，郑三妹是明白的，只是没有想到是杨照桃敢于向自己直白心底的秘密。她哪里听过男女之间的那些情事，脸立刻变得绯红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对不起孩子爸爸，可是又忍不住……”杨照桃似乎有些自责。“不过，说起来不怕你笑话，现在打工的临时夫妻多了去，平常凑乎在一起过日子，年底了各回各家互不打扰。”吴亚楠唠唠叨叨又说了许多，似乎在自我慰藉。其实，吴亚楠是个聪明人，两个人一旦有了身体上的接触，天天腻在一起眉目传情瞒是瞒不住别人眼睛的，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大哥对你挺好的。”郑三妹略略显得有些尴尬，一直默默地听着，搭茬不是，不搭茬也不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随便应付了一句。

“他是挺好的，知热知冷，特别知道心疼人。”杨照桃眼睛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正说着话，李培顺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了过来，不明就里地问。“你这是心疼谁呢？”

“心疼你个大头鬼，还不赶快赶过去，一会呗大眼姐看见，不骂你才怪呢！”

杨照桃扭过头看了一眼李培顺，嗔怪地骂了他一句。

“好好好……我走还不行嘛！就知道你会骂我。”被杨照桃骂了一句，李培顺满足地走了。

时间过得真快！就餐的学生一波波来又一波波走，送走最后一批学生，餐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几个阿姨忙着打扫卫生。

郑三妹和杨照桃拾完最后一筐餐具，所有的就餐餐具全部清洗完毕。杨照桃推来了周转车，两个人把地上清洗好的餐具筐抬上周转车，然后运送到指定的地点。

忙完了一切，马上快下班了，食堂所有员工在收拾个人物品准备下班。薛丽娟巡查了一圈，对于餐厅的清洁，餐具以及物品摆放满意地点了点，抬腕看了手表，指针正指在六点半上，薛丽娟站在现场使劲拍了拍手。“都别磨叽了，大家快站过来。”所有人迅速站了过来，排成两条队。

“今天大家表现不错，不论是现场卫生维护，包括现场物品摆放，做得都很到位，唯一挑毛病的话，就是学生用餐后的餐具收拾不及时，希望负责餐厅卫生的几个阿姨注意一下。好了，我也不耽搁大家下班时间了，一句话明天继续加油！”薛丽娟清了清嗓子，简简单单做了当日工作总结。

薛丽娟说完，大家鸟兽散。郑三妹和杨照桃回到更衣室里换回了自己衣服，和杨照桃简单地说声再见便走出了更衣室。更衣室的外面，李培顺站在那里，显然是等杨照桃一起回家。走过餐具清洁间，穿过学生餐厅，郑三妹走出餐厅大门，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郑三妹，你下班啦？”

郑三妹寻声望去，楚一鸣站在台阶的一侧看着自己。“楚一鸣，你找我有事吗？”

“没……没有，我就是问一问你腿上的伤好了吗？”楚一鸣微微有些紧张，脸‘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好得差不多了，已经起痂了，谢谢你的药水。”郑三妹笑了笑。

“千万不要谢我，不然我更内疚了，上天的事真的很抱歉！”楚一鸣的脸更红了。

“道歉的话你都说过N次，再说的话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原谅你了，以后就不要说了。”郑三妹眼角的笑意更浓了，她没想到楚一鸣会有腼腆的一面。

“不说了，不说了。”楚一鸣低着头嗫嚅道。说话干脆，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的楚一鸣，此刻竟然变得木讷了。

“为了表示歉意，我请你吃顿饭。”楚一鸣勇敢地抬起头，不知鼓足多大的勇气，脸红到了耳根。“我知道你没吃饭。”一定是怕郑三妹拒绝，楚一鸣追了一句。

“你不是刚吃过吗？郑三妹没有拒绝，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询问楚一鸣，因为她知道学生就餐时间刚过。

“我……我没去……没去食堂吃饭。”楚一鸣结结巴巴地回答，目光躲闪着，根本不敢与郑三妹对视。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郑三妹惊讶地看着楚一鸣。“你咋知道我没吃？你在监视我吗？”

“我……我……”面对郑三妹的咄咄逼人，楚一鸣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对不起！我确实跟踪了你，也知道你放晚学后在食堂里勤工俭学，所以……所以知道你没吃饭。”楚一鸣就像犯错了的孩子，说到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你傻呀！干嘛不去吃饭，这都几点了，学校食堂已经停止售餐了，看你怎么吃饭。”看着站在对面的楚一鸣，郑三妹竟然有些心疼，她也有些莫名其妙，会说出上面这些话。

“我请你出去吃。”见郑三妹说话委婉了许多，楚一鸣似乎看到了希翼之光，期待地看着郑三妹。

“今天恐怕不行。”郑三妹沉吟了片刻回答道。最近杜欣然的事弄得大家不开心，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

虽然郑三妹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答应，楚一鸣脸上献出一丝丝失落。想想郑三妹又没明确拒绝，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明天也行。”楚一鸣殷切地看着郑三妹。“明天给你答复行吗？”因为太多的不确定，郑三妹没有办法答复他。

“好的，好的。”郑三妹的允诺，已经算上间接地答应了楚一鸣，具体什么时间，自己只能耐心等候了。

“我真的该走了，明天见。”郑三妹看了看西边半天的红霞，和楚一鸣挥手告别。回家要做上一段时间的公交车，到家又该天黑了。

“明天见。”楚一鸣也挥了挥手，一直傻傻地目送郑三妹远去的背影，直到郑三妹拐弯了，看不见了，才缓缓地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