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乡下的清晨,薄雾像一层轻柔的纱幔,悄无声息笼着整个村庄。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这雾气里若隐若现,好似一群困觉未醒的巨人,身上披一层神秘的薄纱。村子里,错落分布着几座白墙黑瓦的农家小院,宛如散落在大地上的珍珠。墙脚跟头,牵牛花在晨露的滋润下,娇嫩的花瓣微微颤动,像是在喁喁私语,诉说着乡村的宁静与美好。
叶子的家,就坐落这宁静的村子里,是一座被低矮篱笆围着的小院。院子里,几株桃树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粉白的花瓣时不时飘落,如同雪花般轻盈洒落在地,为小院添了几分诗意与浪漫。
天还没大亮,叶子就早早起身。她利落地把头发简单挽成一个发髻,套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却清清爽爽的蓝布衫,利落地扎起裤脚,赤着脚朝稻田走去。这时,太阳才刚探出一点头,柔和的微光洒在稻田里,那一片绿油油的稻苗像是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看着格外生机勃勃。
叶子走进稻田,弯下腰,双手像灵动在稻苗间穿梭,利落又轻柔,拔除那些冒头的杂草。每拔出一棵杂草,她就轻轻甩一甩手上的泥土,动作娴熟又自然。劳作的间隙,她时不时直起腰,手搭凉棚,目光越过广袤的田野,望向北方。那儿,是上海,是她男人陆土根待的地方。四年前,陆土根离开这个宁静的小村子,去了那座繁华喧嚣的大都市,起初还托人写信回来,讲讲上海的新奇与忙碌,可慢慢地,信越来越少,到后来,竟像石沉大海,再没音信。
“也不晓得土根在那边过得咋样……” 叶子轻声咕哝,眼神里满是担忧与思念,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透着她心里的焦虑与不安。
拔完草,叶子赤着脚走向旁边的桑林。桑林里,桑树长得郁郁葱葱,宽大的桑叶在微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演奏一曲轻柔的乐章。她踮起脚尖,伸手小心翼翼地摘下那些鲜嫩的桑叶,一片、两片…… 轻轻放进手中的竹篮里。
抱着满满一篮桑叶,叶子匆匆回到院子里的蚕房。蚕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桑叶清香,蚕宝宝们正趴在竹匾里,扭动着白白胖胖的身子,欢快地啃食着桑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这时,四岁的儿子文亮跌跌撞撞跑进来,一把抱住叶子的腿,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姆妈,我肚皮饿煞哉。”
叶子放下竹篮,弯腰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脸上绽出温柔的笑容,轻声说:“乖囡,姆妈这就去给你弄吃的。”
走进厨房,叶子熟练地淘米下锅,生起火。不一会儿,厨房里就弥漫起阵阵米香。她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思绪飘远,想起自家的婚事。
她的婚事是老爹生前定下的。老爹叶树青是前清秀才,肚子里墨水多,和陆土根的老爹陆三发是多年的至交好友。叶子刚出生时,两人就为孩子定下这门亲事。陆三发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为人忠厚善良。叶子十八岁那年,按照婚约,顺理成章嫁进陆家。
嫁过来没多久,身体一直不好的娘也跟着爹去了,叶子一下子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女。好在公公婆婆待她极好,把她当亲生囡儿一样疼爱。可男人陆土根对她,却总是冷冷清清,很少和她多讲几句话,这让叶子心里一直不得劲。
“唉,也不晓得他为啥对我介冷淡……” 叶子轻轻叹口气,添柴的手也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饭菜烧好,叶子盛了一碗,端到儿子面前,脸上挤出一抹笑容,说:“文亮,快吃哇,吃了长得高高个。”
文亮接过碗,大口大口吃起来,吃得嘴角都是饭粒。叶子看着儿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眼里满是慈爱。
吃完饭后,叶子收拾好碗筷,回到房间,从枕头底下拿出陆土根托人代写的信。信上写着他在上海的地址 —— 闸北下塘街 13 号。这是她在上海唯一的线索,也是她寻男人的希望所在。
“土根,你到底在那边咋样了…… 我一定要寻到你。” 叶子紧紧握着信,低声说道,眼神里透着坚定的决心。
叶子把信小心翼翼放进怀里,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公公婆婆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她,眼里满是不舍与担忧。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院子里的桃树轻轻晃动,几片花瓣悠悠飘落,像是在为这场离别黯然神伤。篱笆旁的几株狗尾巴草也在风中摇曳,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像是在倾诉离别的哀愁。
婆婆走上前,拉着叶子的手,眼眶泛红,声音略带颤抖地说:“叶子啊,你这一去,也不晓得啥辰光能回来。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家,要是碰到难处,就回来,此地永远是你的家。”
叶子强忍着眼里的泪水,点点头,说:“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家的。我去上海,就是想把土根寻回来。”
公公也站起身,走到叶子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叶子,路上小心。到了上海,要是有啥事体,就去找你舅舅,他在上海有些熟人,兴许能帮上忙。”
叶子感激地看着公公,说:“爹,我记下了。您和娘也要多保重身体,我会尽快回来的。”
说完,叶子转身走进房间,收拾好行李。叶子收拾行李时,在箱底摸到陆父塞的老刀牌香烟盒,盒盖内侧刻着 "037" 暗纹。她只带了几件换洗衣裳、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还有那封珍贵无比的信。
背着行李,牵着儿子的手,叶子走出家门。村口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她送别,那苍老的树干,仿佛也在微微颤抖,像是在诉说不舍。小路上的石子被她踩得嘎吱作响,每一步都满是她对家乡的眷恋和对未知前路的忐忑。
文亮看着她,眼眶里蓄满泪水,哭着说:“姆妈,你啥辰光回来?我想你……”
叶子蹲下身子,紧紧抱住儿子,眼泪忍不住流下来,哽咽着说:“文亮乖,姆妈很快就回来。你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睏觉。”
说完,叶子咬咬牙,站起身,转身向村子外走去。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舍不得离开。那村口的老井,井口冒着丝丝水汽,像是在无声挽留;路边的小溪潺潺流淌,水流声似乎也比往日更加凄凉,像是在为她的离去哭泣。
来到村子外的码头,一艘小火轮正停靠在岸边,烟囱里冒出浓浓的黑烟,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是在发出低沉的嘶吼。码头边的芦苇在风中疯狂摇摆,像是一群在痛苦中挣扎的孩子。
叶子看着小火轮,心里既满是恐惧,又怀揣一丝期待。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小火轮,找个角落坐下。
小火轮上,乘客大多是和叶子一样的乡下人,穿得朴素,脸上带着质朴的神情。有的乘客正兴奋地谈论着快要到的上海,眼里闪烁着好奇与憧憬;有的则默默地坐在一旁,眼神里透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叶子刚坐下没多久,旁边一位上了年纪的阿姆便热情地凑过来,笑着问:“阿妹,你也是去上海的?”
叶子微微点头,轻声说:“是啊,阿姆,我去上海寻我男人。”
阿姆一听,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说:“唉,阿妹,上海那地方,虽说繁华,可也不是介好混的。你男人去了多久了?”
“四年了。” 叶子低声说,眼神里透着一丝忧伤,“一开始还有信回来,后来就没音信了,我实在放心勿下,就想去看看。”
阿姆轻轻拍了拍叶子的手,安慰道:“阿妹,勿要太担心,说不定你男人在上海忙得很,没辰光写信呢。到了上海,好好寻寻,肯定能寻到的。”
叶子感激地看了阿姆一眼,说:“借您吉言,阿姆。您去上海做啥呢?”
阿姆笑了笑,说:“我家儿子在上海做工,说让我去享享福呢。我这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也不晓得上海是啥样,心里既盼着又怕着。”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一个年轻的后生也插进来,兴奋地说:“上海交关好,高楼大厦交关多,还有电车呢,开得交关快。我之前去上海打过工,老开眼界了。”
叶子听着他们的话,心里对上海的好奇又多了几分,同时也更加笃定找到男人的决心。
小火轮缓缓启动,朝着上海的方向驶去。叶子望着渐渐远去的家乡,泪水再次模糊双眼。田野里的油菜花在风中起伏,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却也满是离别的惆怅。那座熟悉的村庄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隐没在晨雾之中。
小火轮在江面上行驶着,船身随着波浪轻轻摇晃。叶子坐在角落里,看着周围的乘客,心里思绪万千。她想起公公婆婆的叮嘱,想起儿子那不舍的眼神,更想起男人陆土根。她不晓得在上海等着她的会是啥,是希望还是失望,是团聚还是又一次的分离。但她晓得,为了找到男人,为了这个家,她必须勇敢走下去。
随着小火轮的行驶,江面上的风越来越大,吹在脸上,带着丝丝凉意。叶子裹紧身上的衣服,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那是上海的方向,也是她希望的方向。
在小火轮上,时间好像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满是煎熬和期待。叶子时而看着江面上的波浪,时而看着周围的乘客,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能早点到达上海,找到自家男人。
终于,经过漫长的航行,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些模糊的轮廓,那是上海的高楼大厦。叶子的心里一阵激动,同时也涌起一丝紧张。她晓得,自己马上要踏入一个陌生又充满挑战的城市,但她已经做好准备,不管前方等着她的是啥,她都不会退缩。
小火轮缓缓靠近码头,乘客们纷纷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船。叶子也站起身,背起行李,随着人流向船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