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升中学毕业后参加了两年文化大革命,就返乡务农了。后来他又进学校当了民办教师,在校一边教书一边自学,取得了大学文凭。这时,社会已进入了改革开放时期。这年暑假,他去新疆自找工作,路过外婆家,想看看舅舅表弟,于是就在宁武火车站下了车。车站离外婆家只有七八里路,步行也用不了一个小时。他听说舅舅在县人民医院上班,想先看看舅舅,于是去了县城人民医院。经别人指引见到舅舅,一见面,两人都互不认识了。先是东升自我介绍,舅舅才知道是他的外甥。舅舅忙,没时间久谈,坐了坐,叙了叙旧情,吃了顿饭,东升就离开医院,步行来到龙泉镇关新村。
一进村庄,街道、房屋都在更新,面貌和他脑海中的印象大不一样了,也是在别人的指引下才找到外婆家。一见表弟,两人都感到意外的惊喜,回忆过去,面对现实,百感交集,有说不完的心里话。使东升更感意外的是在相隔近十年后的今天,又一次在外婆家见到了月娥姐。
当时,月娥从村外散步回来,一进大门,院子里坐一个年轻人,正在和宝来聊天,背对着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他身穿洁白的的确良短袖衬衫,咖啡色的长裤,黑塑料凉鞋,留着平头,头发密齐,身材匀称,透着青年男子的刚俊。
“这是谁呀?看样子一定是个远道来的人,是不是我哥?”他正在疑惑,不料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两人对视,都禁不住叫了起来。
“月娥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半个月了。你怎么也来了?”
“我要去新疆,路过家乡,顺便看看大家。”
“舅舅你见了?”在东升面前,她总是这样称呼她的父亲。
“见了。我刚从县城来。”东升笑着说。
月娥久久地盯着东升,一股难言的滋味袭上心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说:“东升,你变了。”
“你也变了。”东升说。在东升的眼里,月娥姐的确大变了:腰比过去粗了,脸比过去丰满了,胸部更加凸起了。记忆中的少女变成了现实中一个娇娆的少妇,风韵依然不减。
“姐夫没有和你一搭来?”东升想起智娃。
一说“姐夫”,月娥感到羞愧,不由得皱了下眉,脸一直红到耳根,半天答不上话来。东升觉得蹊跷。旁边坐着的宝来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幸好这时老朱不在家,去龙泉镇街上理发去了。要是在家,那月娥才更加难堪。月娥怕老朱突然进门,抬起头,深情地看了东升一眼,低声说:“东升,要不咱到外边去转一转,可以吗?”东升正有许多话想与月娥单独面谈,这话正合他的心意,回答说:“好。”
临出门时,翠琴从厨房传出声音:“饭快熟了,转一转就回来。”
穿过村子时,两人默默地走着,没有说话。但月娥心里很激动,她想起她在姑母家时的生活情景,想起她和东升的感情,心绪又回到了过去,她又变成了一个纯洁的少女,她和东升的感情是那么美好,那么纯真,那么珍贵,值得她珍藏一辈子。由于她和智娃的婚姻,更由于她和老朱的私通,面对东升,她感到羞愧,觉得无话可说。
自从月娥离开姑母家以后,东升再没有见过他表姐,也没有通过信,所以对她一无所知,现在东升有好多话要对她说,有好多情况要向她了解,因为他一直在关心着她,但在村子里有干扰,不好交谈。一出村,东升就首先开口了。
“姐,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东升又间接地问起智娃,好像抓住不放似的。
“不,还有一个人。”月娥迟疑了一下说。她知道包也包不住,只是她的脸比在宝来家东升问到这个问题时显得更羞涩,内心觉得更难堪了。她不敢转脸看东升,只低头看着脚前的路。
“是智娃哥?”东升进一步问。
“不,是另外一个人。”
“谁?”
“是我现在的爱人,名叫朱效庆。”月娥鼓足勇气说。这话一出口,她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
“那就是说你和智娃已经离婚了?”
“现在还没离。”
“没离婚,你怎么能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
月娥无言以对。
“月娥姐,你这就不对了!这叫私通,是不道德的行为,也是违犯国家法律的。”东升严厉地说。因为他一直关心着她,所以对她的错误就特别敏感。没想到这么一说,月娥马上承受不住了,她转羞为怒,为自己辩护:“智娃我不爱他,离婚是迟早的事。”
“可是,现在还没离呀?用法律衡量的话,这就是重婚罪,你知道吗?”
“你不要给我扣这些大帽子。现在改革开放了,婚姻更加自由,只要两人相爱,就可以结合。”
“这是你的认识?”
“对”月娥显得很有理。
“照你这么说就没法律了!?”
“你老是法律、法律,要不,你上法院告我去!”月娥愤愤地说。
“我不是想告你,而是提醒你,也为你好,因为……”
月娥体会到东升的心意,可她没有办法顾及,于是用请求的语气说:“请你再别说了,行吗?”
“我这是为你好。上次我劝你,你不听,可你不能一错再错呀!你难道不知道我……”东升几乎要流出泪来。
“你为我好我知道,但我得面对现实呀——你结婚了吗?”
“结了。”
“你们感情可以吧?”
“可以。”
“有孩子吗?”
“有。”
“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多大?”
“两岁。”
“你比我幸福哦!”
“我承认。可现在你幸福吗?”
“按你的观点说就不幸福,可是我认为现在比过去幸福。”
“你只是考虑现在,你考虑过将来吗?”
“将来我不管,只要现在好就行了。”
“正因为你只考虑眼前,所以才落到这种地步。”东升想起月娥当初和智娃订婚时他对她的提示,所以才这样说。
“谁不考虑眼前?将来的事情谁能看得清?”
“即使考虑眼前,也得想全面一些。”东升侧脸看了月娥一眼,她脸上显出困惑的表情。
“你说的全面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的爱人朱效庆为人怎样,你了解吗?”
“了解。”
“你说说看。”
“他热情大方,乐于助人,对我——很好。”
“他结过婚吗?”
“结过。有两个孩子。”
“和前妻离了吗?”
“没有,但迟早会离。”
“一个有两个孩子的丈夫,为了情欲和妻子离婚,这是什么人品?”
“他说,他和前妻的婚姻是包办。他对她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怎么会有两个孩子?”
月娥答不上话来。
东升接着说:“一个人要干坏事,总要为自己寻找充分的理由。他今天能抛弃他的前妻,说不定哪一天也会抛弃你。”
“不可能。”月娥肯定地说。
“就算不可能。可是你要知道,家庭是人的生活基础。建立了家庭,就应该维护这个家庭,为家庭负责。既要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妻子儿女着想。不考虑妻子儿女,只为自己打算的人,就是一个没有良心没有道德底线的人。”
“你扯得太远了,不要再说了,行吗?”
“好吧,那就按照你的意愿向前走,看将来如何。”
他们只顾谈话,忘了看前边的道路,一辆马车把路挡住了,他们才停住脚步。东升抬头看了看太阳,说:“过不去了,我们返回吧。可能饭也好了。”
于是,他俩转身,顺原路返回,沿途又说了些别的事情。
他们进门时,老朱已经理发回来了,站在院子里,脸刮得干干净净,黑亮的头发反射着太阳光,两手插在裤兜里,双腿叉开,望着天空,显出春风得意的神情。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见东升和月娥,热情地迎上前来,和东升握手。
翠琴从厨房出来,头上冒着汗,热情地笑着说:“今天人多,包的扁食。”
宝来把饭桌从厨房提出来,放在院子,周围放四个小板凳,油盐酱醋一齐摆上,宝来的孩子已经坐在凳子上,两手抱起醋壶,得意的笑着。
扁食端来了,宝来请大家就座,开始吃饭。
老朱端着碗不停地说话,东升应付着,感觉有些别扭,凑合着吃了一顿饭。
要是没有老朱,他可能要在宝来家多住两天。
吃过饭,老朱和月娥就进了后边房子。东升考虑到晚上住宿成问题,就借故说时间很紧迫,他要按时赶到新疆石河子。从新疆回来时再多住些日子。宝来也理解东升的心情,就没有过分强留。
当天晚上,东升就离别宝来家,乘火车去新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