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午饭吃得味同嚼蜡,但酒却喝得心旷神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遇烦事,他吃饭总不香,但喝酒总相反。一喝晕,心里的石头自动化解了,心不“旷”才怪呢。

刘佳生自己灌醉了自己。老实说,二十年的锦城生活,从进单位那天起,屁股再没挪个窝,是块石板,自己也将它坐磨出了槽印。现在总算熬成了这个科室的副头。副头也是头,可别小瞧它。有了这个,他才能与另一个副头老明争科长呢。混到这份儿,已没人轻易灌他酒了。不像刚参加工作那阵,一进饭桌,谁想欺负谁欺负,总叫人捏着鼻子往口中灌酒,辣心啊!辣得他火冒三丈,光想骂娘。可是一转身,揉揉肚皮,深呼吸,再喝几口冷水将火气压下去,再递上一副笑脸来,称赞人家的酒好。

二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他也算由孙子熬上了爷子辈,进了酒桌,没人敢再灌不说,还总想着灌倒别人。看见人家喝得东倒西歪,厕所找不到,喊小姐为阿姨,洋相百出,心里真他妈痛快,仿佛打了个大胜仗。

刘佳生将自己灌醉,是因为鱼头。饭桌上鱼头对准了他。这是全桌人对他的尊敬。鱼头一对,大福大贵。他当然明白,大家吃鱼不吃,全看他怎么喝酒了。当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切都有个游戏规则,谁不按规则办事,大家不光说他装圣人蛋,还说他是驴蛋前面的东西。刘佳生在锦城生活了二十年,大大小小的酒局进过不少次,可谓是身经百战,酒精(久经)考验出来的。如今混到了进局能喝上鱼头酒,对他一个农民子弟来说,也算在锦城里有了一定的威望了,这可不容易。他自然会应付这个局面,会显摆自己身份的同时,又不失酒场上的风度。

什么风度?先喝鱼头酒,三个满杯,一气喝下,面不改色,喝出威严来,让其他人暗自佩服,至少也不会小瞧自己。酒上的较量,有时比握手时都更有效果。锦城的酒风也邪门,讲究的是喝酒作风就是工作作风,中不中,看酒盅。你在酒桌上的表现有时比你在工作中的表现都重要。一句话,这成了规矩。

他唧溜喝下三杯酒,将三个杯口朝向周围一抖,一滴酒都没滴下来。这有学问,叫做好酒风,鸟叫声,唧溜一声探照灯。座上立马有人叫好。

他说:“各位兄弟,大家瞧得起我,我可按规矩走了,谁有异议,先喝三杯酒再说话。”

没有人装傻充楞。

他让小姐泻酒,按规矩来,头三尾四,腹五,背六。头三,他喝了。尾四,鱼尾发叉,分别朝向两人,这二人每人喝两杯。鱼腹照着的两人分喝五杯,两人谁都不愿多喝,每人两杯半。背向的两人分喝六杯。

还没结束,他身边还坐位客人没喝呢。他用筷子夹起鱼眼,放进这位的盘子里,这叫高看一眼,喝四个,比谁的都多。那人朝他拱拱手,意思是不胜酒力了。他说我替你吧。那人知道酒桌上的学问,一旦他替下这四杯,他会马上将鱼脸夹到他的盘子里,叫着给个面子,一切顺利,喝六个。那人马上端杯喝下。

他才夹了片菜叶,遮住鱼眼,这叫一概(盖)不喝,算是剪彩吃鱼了。

每人吃了一块鱼。他又说话了,说各位兄弟聚在一起,有缘分,喝酒就要有个气氛,什么是喝酒气氛,那就是喝晕,不晕着出门,没意思,人家古人还讲究三碗不过岗呢。咱来个喝酒友谊长,出门便扶墙,天旋地又转,趾高气又扬。哥几个,放开喝,来呀来个酒,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西边黄河流,听听古人多潇洒,多豪放。没有这种豪放,咋会有几千年灿烂的文明啊!

他伸出手,弹了弹指头,说:

“哥几个,我跟大家加深加深印象,打一关。”

把通关打严,他已经多了。他明白自己不能再喝,头脑还算清醒。出了饭店,被街上的冷风一吹,身子一下子酥了,口齿也不伶俐,双腿也不听使唤。谁把他送回家,他都不清楚。

在车上一迷登,便到了家门口,有人扶他进家。他记得一进家,首先看到丁雨英正在地板上作仰卧起坐,身子像只大肥蚂蚱,向上弯成大虾状,又平躺成一堆肉。她穿得也简单,短裤和乳罩,乳罩一颤一颤的。他觉得好笑,肥鸭似的丁雨英,竟能作起仰卧起坐来。他心想,这货是个大忙人,今儿怎么在家做起这个了?便顺口甩一句:

“越练越肥吧。”

“肥了好,很硌有些人的眼。”丁雨英说,“反正看我不舒服,没有妓女好。”

“你要有妓女好,我何苦闹离婚。”他说。

“闹也白闹,急死,我绳只要结实,啥风筝都飞不走。”

这时他摔了一个水杯,丁雨英起了身,说你喝了二两猫尿,谁也不怕你,有本事把家点了。他没有点火,而是给了她一耳光。丁雨英扑上来,以为他踉踉跄跄,容易对付。没想到他这时全身都是劲,身强体壮的丁雨英被他一脚踹了老远。